伊娜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見到傑拉爾。


    雖說昨天就已經見過了,但在她眼中,昨天那並不是傑拉爾,隻不過是占據了傑拉爾身體的一個魔鬼而已。


    而現在,她看著傑拉爾坐在巷子的角落裏,滿臉疲憊,卻又強打起精神看著自己的模樣,那兒時傑拉爾每次工作完還強撐著與自己交談的記憶片段便止不住的湧了上來,告訴著她,這就是傑拉爾本人。


    這就是她的“父親”。


    “您……還好嗎?”


    她忍不住問出了聲,一如多年前那般。


    而後她又有些恍惚,因為感覺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與傑拉爾說過話了。


    傑拉爾顯然也有類似的感受,伊娜能夠清楚的看見他的手指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那如鋼鐵般的表情也在此刻變得柔軟了許多。


    “我很好,伊娜。”


    傑拉爾想要給伊娜笑一下,但卻沒有成功,努力半天也就隻是牽扯了一下嘴角。


    “您這個狀態,看起來可不是很好的樣子。”伊娜說道。


    “嗬嗬,是嗎?”傑拉爾幹巴巴的說著。


    而後父女倆又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像這樣的交談過了。


    記憶中的上一次,還是在十年前。


    那時的伊娜還很小,身邊也還有個哥哥,而傑拉爾也沒有帶著他的小隊進入那無底的深淵。


    “對不起。”伊娜突然說道。


    “什麽?”傑拉爾有些沒反應過來。


    “當年我離開了您。”伊娜看著傑拉爾,輕輕的說道,“您把我和哥哥從福利院裏帶了出來,給了我們新的生活,但我……卻在您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


    “你隻是想尋找當年的真相而已。”傑拉爾說道,“如果繼續呆在我的身邊,你沒有辦法加入魔鬼部隊,這點我明白,所以你無需道歉……”


    “不,那不過是說辭而已。”伊娜的語氣逐漸激動了起來,“隻不過是用來應對我自己的說辭而已,我隻不過是承受不了那些……”


    “夠了,伊娜。”傑拉爾打斷了伊娜的話,他也看著伊娜的眼睛,輕輕的說道,“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真的。”


    聽了傑拉爾的話,伊娜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旋即她苦笑著說道:“您還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可我當初卻認為您已經變了。”


    “好了。”傑拉爾說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至少不要在現在說,我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他頓了頓,試圖用輕鬆的語氣開個玩笑。


    “想想看,外麵還是到處在追捕我的骸骨騎士呢,這種時候敘舊是不是不太合適?敘舊需要的是咖啡和麵包,而不是……嗯,黑黑的鐵棍,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看著傑拉爾那略顯尷尬的表情,伊娜輕輕的歎了口氣。


    “您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適合說玩笑話啊。”


    但這劣質的玩笑仍舊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也讓伊娜意識到此刻確實不是一個很好的敘舊時機。


    眼下,她們可有著更加麻煩的事情要應對。


    “我知道您為什麽來找我了。”伊娜說道。


    傑拉爾有些驚訝:“你竟然知道嗎?”


    “是的,我已經了解過了,你體內的……那個東西,對吧?”伊娜眯了眯眼睛,一邊回想著昨天下午的場景,一邊嚴肅的,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會幫您戰勝……不,我會幫您殺死他的,父親。”


    在聽到伊娜的這番話後,傑拉爾先是一陣愕然,而後忍不住輕撫住了額頭:“呃不,他其實沒有那麽好殺……我是說,他也不是很重要……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這麽看著我,我沒有精神分裂。”


    傑拉爾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再次恢複了嚴肅。


    “伊娜,我來找你並不隻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而是因為你的身份。”他緩緩的說道,“我們現在要麵臨的,是更大的麻煩。”


    ……


    “停下。”厚重的麵具下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走在隊伍最前方的尤裏一邊打著手勢,一邊給隊友下著命令,“記錄坐標,檢查汙染濃度,確認無誤後再展開搜索。”


    隊伍中沒有人說話,隻是沉默著用行動回應著他的命令。


    他們已經抵達了深淵的邊緣。


    其實都不需要特意的去檢查汙染濃度。


    因為他手中的檢測儀,那頂部用來偵測汙染的水晶已經變成了濃鬱的黑色。


    這表明汙染濃度已經超標了。


    但他們仍舊進來了,用上了所有的防護裝備後進來了。


    這些防護裝備到底有多大的用處,沒有人知道。


    可他們沒得選,從後方傳遞而來的命令已經越來越直接了,身為隊長的他也沒有辦法拒絕,就隻能謹慎謹慎再謹慎了。


    當汙染濃度和坐標都搞定後,尤裏才下達命令:“開始探索,限時十五分鍾,十五分鍾後撤離。”


    而後隊員們四散開來,逐一消失在了濃霧中,就仿佛被深淵所吞噬了一樣。


    這樣的既視感讓尤裏很不舒服,他搖了搖頭,盡量的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東西,然後也開始了探索。


    深淵,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墳場。


    徘徊在這裏的汙染物基本上都是大型的或超大型的。


    但它們卻沒有絲毫進攻,甚至是運動的欲望。


    它們大都像是屍體般蜷縮在那裏,任由身體一點點的腐爛,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仿佛之前的暴走就隻是幻覺。


    如果將這些超大型汙染物製成源油,可以供天琴城使用多久呢?


    尤裏想到了這個問題,而後腦海中又不由自主的迸發出了昨天在被汙染的過程中所聽到的那句話。


    “源頭,就是汙染!”


    這句話讓尤裏記到了現在。


    這是什麽意思?


    源頭是什麽?是源油嗎?


    源油確實是由汙染物中析出的,但化為源油的那一刻,它不應該就失去了汙染性嗎?


    難道說……


    尤裏的心情有些沉重,雖然按理來說被汙染的情況下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不應當相信,但尤裏卻很難不去在意。


    為什麽偏偏是這樣一句話呢?


    他走著走著,突然間停下了腳步,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呼吸都要停滯了。


    因為他的麵前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的人。


    但並不是魔鬼部隊的裝束,而是……宵星。


    宵星的騎士?!


    他又被汙染了?!


    尤裏立馬將手伸向了脖間的緊急裝置,發現它還在好好的運行著。


    ……奇怪,他還能意識到緊急裝置,那應該表明他沒有被汙染才對。


    這是怎麽回事?


    尤裏還沒有想明白,便聽到了腳步聲,他猛地抬起頭,發現那名宵星的騎士正在往自己這邊走來。


    他立刻將手放在了熾火劍上,隻是他也不知道這把劍能不能對十年前的家夥起作用。


    那名宵星的騎士仍在朝他走來,沉悶的腳步聲宛如時鍾的分秒。


    尤裏將熾火劍握得更緊了。


    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應該迅速後退,不管對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都不應該和他有直接的接觸。


    但是,一想到昨天那具屍體對他高喊的“快跑”,他還是止住了退後的念頭,直勾勾的看著對方。


    於是,這名宵星的騎士就站在了他的麵前。


    沉悶而沙啞聲音從那老舊的麵具中傳出:“你是……援兵嗎?”


    援兵?


    他在找援兵?


    尤裏迅速的思考著,但對於一個早該死在十年前的人而言,很多行為邏輯都沒有辦法直接套用,於是他警惕的問道:“你要找援軍做什麽?”


    “找援兵做什麽?”那名宵星的騎士歪了歪頭,似乎有些迷茫,“啊,做什麽呢?”


    也開始沉思了起來。


    看起來神智不太清醒,是被徹底汙染了嗎?


    尤裏不動聲色的問道:“是啊,你找援軍,總要是做什麽的吧?”


    “要做什麽、要做什麽……”


    宵星的騎士不斷重複著尤裏的話,似乎就隻會說這一句。


    好像沒有更多的理智了。


    尤裏開始緩慢的抽出熾火劍。


    而後,尤裏就看到他猛地抬起了頭,那動作之大,仿佛要將脖子都晃斷。


    “啊!我想起來了。”他說道,“我們已經找到了目標物,但是我們拿不回來,要找援軍,要讓援軍取回來。”


    尤裏心裏一滯。


    找到了目標物!?


    什麽目標物?!


    和他們要找的東西一樣嗎?


    尤裏立刻問道:“是什麽東西?在哪裏?!”


    “什麽東西……在哪裏……”


    他又開始重複起了這兩句話。


    但尤裏已經知道他是會回答的了,就不急著逼問他,而是靜靜的等待著。


    果然,他很快便報了一個坐標出來,應該就是那東西的所在地。


    但那東西具體是什麽,他說不出來。


    而在說出了坐標後,他要比之前更為急迫了,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躁動了起來。


    “援軍,援軍。”他喃喃道,“要撐不住了,要撐不住了……”


    “誰要撐不住了?”尤裏又問道。


    “誰要撐不住了?”


    對方也又一次的重複了這個問題,顯得很是迷茫。


    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出來。


    尤裏看出來了,這名騎士的思維和記憶都很紊亂,他隻知道要找援軍,要將援軍帶到那個坐標去。


    但那坐標裏到底有什麽,是什麽東西撐不下去了,他卻說不出來。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份殘缺的記憶。


    尤裏看著對方那麵具下的眼睛,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誰?”


    這個問題瞬間讓他安靜了下來。


    “我……是誰?”


    “是的。”尤裏隱約意識到自己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你是誰?”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死了一樣。


    但很快,尤裏就看到他的麵具下有液體流了出來。


    這是……眼淚?


    他在哭?


    尤裏有了一瞬間的恍惚,而後對方突然動了。


    他向著尤裏來時的方向狂奔。


    尤裏的反應很及時,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但是,卻什麽都沒有抓住,抓著的隻是空氣。


    尤裏怔住了。


    這是……虛影?


    眼看著對方消失在了視野中,尤裏連忙追了上去。


    但等他轉過一片白霧後,所看到的就隻有一眾等待多時的魔鬼騎士們,在看到尤裏後,他們立刻迎了上來。


    “隊長,你跑到哪裏去了?!”


    “為什麽耽擱了這麽長的時間?”


    尤裏立刻問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跑過去的人?穿著宵星的製服!”


    魔鬼騎士們麵麵相覷,盡管大家都戴著麵罩,但仿佛都能從對方麵具下的眼中看出嚴肅。


    隊長也是……被感染了嗎?


    但也就在這時,一位魔鬼騎士站了出來,有些忐忑的說道:“隊長,我好像也遇到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和我說了一句話就消失了。”


    果然還有人看到了!


    尤裏立刻轉頭看向了他:“他說什麽?”


    “他說……”這名魔鬼騎士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恐懼,但發出的聲音仍止不住的有些顫抖,“他說他叫傑拉爾。”


    傑拉爾?!


    所有人都怔住了。


    這時,又有一個騎士站了出來。


    “我,我也遇到了。”他也很是緊張,“他沒說自己是誰,就隻是不斷重複著一句話。”


    “什麽話?”


    “我的兒子……還在等我。”


    ……


    在聽了傑拉爾的講述後,伊娜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


    她聽到了什麽?


    天琴神的體內出現了新的神,新的神想要通過殺死天琴神來上位?


    而那個所謂的逐新會,就是新神的擁躉?


    目前他們已經快要成功了,連五大主教之一的霍爾曼主教也是這樣死去的?


    而天琴城就是建立在天琴神的肉體之上的。


    現在天琴神正在沉睡中無法醒來,而今早傑拉爾打到車站去就是想要通過直接刺激天琴神的身體讓祂清醒。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於玄幻,以至於伊娜都以為這是十多年前為了哄她睡覺,傑拉爾所編撰的蹩腳故事。


    但,這又不是完全的蹩腳,因為有很多事情伊娜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就比如,天琴神的形象,如果不是傑拉爾提起,連她這個魔鬼部隊的成員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也難怪,傑拉爾說他身體裏的那個東西並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


    和天琴比起來,精神分裂確實不是很值得在意了。


    “這真的是……讓人難以想象。”伊娜輕輕的說道。


    “看來你願意相信我。”


    “雖然我很不願意相信。”伊娜苦笑著說道,“但直覺告訴我,這是真的。”


    她頓了頓,而後直視著傑拉爾。


    “您一直都在獨自麵對著這些嗎?十年來都是如此?”


    傑拉爾搖了搖頭:“不,沒有那麽長的時間,我也是在回來之後才知道的這些事情。”


    “所以您是如何意識到的?”


    “這……我不能告訴你。”傑拉爾輕聲道,“抱歉,伊娜,至少現在還不行。”


    伊娜意識到了,這恐怕和那另外一個人格有關,於是她微微頷首:“我明白,那麽您現在打算怎麽做呢?”


    “那位新神是打算在睡夢中殺死天琴。”傑拉爾將白維告訴他的事情緩緩說出,“如果天琴能夠提早醒來的話,或許還有斡旋的餘地。”


    “讓天琴醒來嗎?”伊娜問道,“就是您今天早上做的事情,我也聽到了那聲音,但好像沒有成功。”


    “因為在車站裏所展露出的部位並不是核心部位。”如此議論自家的神,哪怕是傑拉爾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所以那個部位沒有那麽的……直接,主的核心部位是在五座塔中。”


    “原來如此。”伊娜說道,“但您沒有辦法進入那些塔裏,這些塔的看守太嚴密了,是嗎?”


    傑拉爾點了點頭。


    “所以您之所以找上我,是想把下一個目標……定在第五區嗎?”伊娜明白了,“四區的分塔已經損壞,剩下幾個區當中,骸骨部隊和逐新會控製了三個區,並不是那麽好進入的。但第五區不同,第五區是由魔鬼部隊控製的,您希望借由我的身份進入第五區,是嗎?”


    傑拉爾有些驚訝於伊娜竟然能這麽快的想明白一切,看向伊娜的目光不禁有了變化。


    簡直就像是當初的伊安啊。


    她確實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傑拉爾的心中升起了一陣複雜的情緒,但他也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其他的。


    “是的。”傑拉爾先將這些想法拋到腦後,而後緩緩道,“在第五區行動是靠通行證的,骸骨部隊也不會到那裏去搜查,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傑拉爾的話音剛落,便看到伊娜已經將通行證遞到了眼前,不由得一愣。


    他原本以為還要再說些什麽才能讓伊娜同意的。


    而伊娜也看出了傑拉爾的想法,她輕輕的說道:“十年前我沒能相信您,但這一次,不會了。”


    傑拉爾微微抽了下嘴角,像是在笑。


    他正要將通行證接過來,但伊娜卻收了回去:“可我有兩個要求。”


    “什麽要求?”


    “第一個,您要帶上我一起去。”


    傑拉爾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請您答應我。”伊娜平靜的說道,“十年前您帶上了哥哥,十年後,我希望您帶上我……不管出了什麽事情,我都不想被獨自留下。”


    傑拉爾沉默的看著伊娜,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伊安的樣子。


    他便輕輕的歎了口氣:“可以。”


    伊娜抿了抿嘴,似乎鬆了口氣,而後又說道:“第二個要求,就是您身體裏的那一位……我知道您不在意,但他不是小事。在所有事情結束後,我會找到淨化源晶,幫您解決掉那個家夥,希望您能夠配合我。”


    “我該怎麽配合?”


    “在我找到淨化源晶之前。”伊娜注視著傑拉爾的眼睛,言語中帶上了一絲懇求,“請您務必堅持住……不要輸給他。”


    良久的沉默後。


    傑拉爾輕笑著說道。


    “放心吧。”


    “我會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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