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譜。


    當聽到這個名詞的時候,赫薇妮亞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她看到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的盯著她。


    “金譜?!你竟然會是金譜?!”


    “怎麽可能?”


    “金譜真的存在嗎?”


    而後,那份難以置信又迅速的轉為了貪婪以及瘋狂。


    “既然如此……”


    她喃喃著,那份瘋狂又轉為了殘忍。


    呼嘯的寒風將赫薇妮亞從恍惚間喚醒,她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的鏡子,發現記憶中的那張臉此刻正倒映在鏡麵上,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沉默了一會後,起身將窗戶關上,等再次回到座位上時,看向左手中指的眼神也已經恢複了平靜。


    “你還知道些什麽?”赫薇妮亞問道。


    嗯……竟然沒有先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嗎?


    有意思。


    白維對赫薇妮亞的看法又高了幾分,畢竟和聰明人聊天確實能省下很多的功夫,所以他也直言不諱的說道:“你想奏響七音神曲。”


    赫薇妮亞並沒有說話,但白維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稍微繃直了一些,像是被輕撫背脊的貓咪。


    “其實這並不難猜,隻要知道了你的身份。”白維慢慢悠悠的說道,“七音神曲奏響的必要條件,除了那七個金色的音以外,還需要金色的譜。而和金色的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不同,金色的譜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甚至於哪怕是在聖音,也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但那個女人知道,我是說,真正的赫薇妮亞,而你從她的身上得知了這一切。”


    白維頓了一下,而後笑著說道。


    “其實還挺有意思的,你是從一個想要殺死你的人身上得知了自己的重要性。”


    白維能夠感覺到赫薇妮亞的呼吸一點點的加重了,但她仍在努力維持著麵部的表情。


    “這隻不過是你毫無根據的猜想而已。”赫薇妮亞說道,“而且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奏響七音神曲,你覺得就憑我一個人真的可能嗎?我為什麽不能隻是想借著這個身份活下去呢?”


    “有一說一,確實。”白維點了點小頭,“比起那千年來都未曾有人完成的七音神曲,風險實在是太高了。你完全可以什麽都不做,通過你竊來的這個身份好好的活下去,金譜可以將身體變化成所吸收的音符的模樣,從這一年你始終安然無恙來看,確實沒有人發現那位真正的赫薇妮亞小姐已經被你解決掉了,甚至連她的親生父母都沒有發現,所以你完全可以以一個更安全,更舒適的方式活下去。”


    “所以……”


    “但你真的會這樣做嗎?”


    白維又慢慢悠悠的打斷了赫薇妮亞的話,他再次發力,讓赫薇妮亞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左手抬起,讓他能夠居高臨下的俯瞰著赫薇妮亞,這讓赫薇妮亞有了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並不是一場交談,而是一場審判。


    靈活的中指頭微微一傾,看向了被赫薇妮亞掛在一旁的法師帽和長袍,接著看似隨意的說道。


    “你的衣服,好像大了兩號呢。”


    “那又有什麽問題嗎?”


    赫薇妮亞下意識的開口,而後猛然驚覺她好像已經落入了白維的對她思維誘導中,但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聽到白維繼續用優哉遊哉的語氣說著:“就像是年幼的女性穿父母的衣服會讓人覺得可愛,成年的女性也會穿男友……我是說丈夫的衣服來讓自己顯得嬌憨、天真。簡單的來說,不管是什麽人,穿大一號的衣服都會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具有攻擊性,寬鬆的衣物也往往能夠遮掩住很多的東西。”


    指頭逐漸偏了回來,繼續與赫薇妮亞“對視”著。


    “你。”白維一字一頓的說道,“又是想要遮掩什麽呢?”


    赫薇妮亞沉默了下來。


    明明身處暖冬魔法之中,連呼嘯的寒風都無法給她帶來涼意,但白維的話卻讓她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在這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手指前,赫薇妮亞感覺自己就像是沒有穿衣服……雖然確實沒有穿。


    但那種所有偽裝都被一層層揭開的感覺還是讓她有些喘不上氣。


    這種壓迫和窒息感,讓她感覺回到了一年前,那個真正的赫薇妮亞用腳踩著她的臉時的感覺,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而也就在這時,白維的語氣就鬆了下來,那另外兩根臣服下的手指也重新得到了自由。


    “當然了,我剛才說的也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他笑著說道,“也有可能你並沒有那樣有野心的想法,你就隻是單純的想要換個生活而已,就像是你之前所說的,能夠保有現在的這個大小姐身份,你就已經滿足了。”


    這突然的鬆弛感讓赫薇妮亞在刹那間感到有些無措。


    就仿佛是一根完全繃緊的,下一秒就要斷裂的皮筋突然失去了牽引,所有的壓力頃刻間消失。


    而那個給她帶來壓力的人正在哈哈大笑“不好意思是我弄錯了”,讓赫薇妮亞感到了些許的茫然。


    “當然了,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的。”白維說道,“如果你想要奏響七音神曲,那麽我們可以合作,別看我隻剩下三份屍塊了,但我的力量誰用了都說好……至少沒有差評的。”


    赫薇妮亞下意識的想要否決,但白維又先一步的開口了。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麽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如你所見,我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所以就借你的身體潤一潤靈魂。作為報酬,你也可以使用我的身體。”


    “用你的身體?”


    “是的,我的手指,我的眼睛,我的舌頭。”白維懶洋洋的說道,“想要拿去做什麽都行,這就是我對你借用你身體的報酬……如何?”


    赫薇妮亞的眉頭已經深深的皺了起來,她再次看向白維:“我要你的屍塊有什麽用?”


    “啊,真希望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你這樣的想法,這樣就沒有人去搶我的屍塊了。”白維笑著說道,“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試一試,用我的這根手指,去觸摸你身後的那份音符。”


    “……你想做什麽?”


    “一份預付的報酬而已。”白維說道,“雖然是金色的譜,但那位真正的赫薇妮亞小姐所擁有的也是金色的音,所以你到現在都還沒有把它吸收透徹,這便讓你看起來像是還沒有將音符徹底點亮。在聖音,每個人的音符都會在成年的那一刻完全的點亮,而赫薇妮亞小姐……按理來說已經成年了。也就是說,現在也有不少人在盯著你吧,要是繼續拖下去的話……”


    赫薇妮亞再次陷入了沉默。


    又是這種感覺。


    一切的一切都被看穿,所有的偽裝都在失效。


    確實,因為是搶奪而來的音符,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將其完全吸收。


    已經有不少人盯著她了,哪怕導師一直安慰她不用擔心,金色的音就是要比一般的音晚熟一些,但再拖下去的話……


    赫薇妮亞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但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將手伸向了後背,中指觸向了那一年來都不肯被馴化的金色音符。


    而後,“叮”的一聲。


    一道金色的聲浪,以赫薇妮亞為中心,向著四周擴散而去。


    ……


    在一樓大堂裏的學員們紛紛抬起了頭,滿臉驚愕的看著屋頂。


    因為她們都聽到了這道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音。


    看到了那如波紋般傳向整個學院的金光。


    “赫薇妮亞學姐……成功了。”


    ……


    赫薇妮亞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鏡中的自己,盡管正努力的維持著平靜,但還是無法掩飾瞳孔裏的震驚。


    就這麽成功了?


    她一年來都沒有消化的音符,就被這根手指輕輕的碰了一下,就完成了?


    在略微猶豫後,赫薇妮亞還是轉過了身,讓自己的後背展露在鏡子前。


    果然,背上那本因不穩定而不斷閃爍的音符,此刻正發著安靜祥和的微光,那束縛著它的譜也看不見了,當然不是因為消失了,而是潛藏了下來,等到下一個需要被吞噬的音符出現時才會重新顯現出來。


    這意味著,她的音符已經徹底穩定下來,被真真正正的“點亮”了。


    而她也暫時不用擔心會有人看到背後的那些細線,從而得知她的身份了。


    赫薇妮亞本該大大的鬆口氣,但是一想到這是那根不屬於她自己的手指所帶來的,她又沒法讓自己放下心來。


    於是,她再次看向中指時的眼神充滿了複雜。


    “好了,這就是我預付的報酬了。”白維笑著說道,“如何,現在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赫薇妮亞沒有接茬,隻是問道:“那你又想要什麽?”


    “我剛才說過了吧,我隻需要借用你的身體休息休息。”


    “你已經在我的身體裏了。”


    “是啊,所以你已經在支付報酬了,不必在付額外的了,放心好了,我這個人最注重的就是公平了。”白維的聲音一點點的輕了下來,那立直的中指也迅速癱軟了下來,“我也該去休息了,晚安,赫薇妮亞小姐。”


    說完,白維的聲音便從赫薇妮亞的腦海中消失了。


    不過在徹底消失前,赫薇妮亞還是聽到了一句悠悠的——“如果你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再來找我吧”。


    接著,赫薇妮亞便感覺那根本不受控的中指又重新的回到了她的掌控中,她能夠隨意的控製著這根手指的彎曲或立直。


    仿佛剛才那寄宿在這根手指中的靈魂,已經如他所說的那樣,徹底沉睡了下去似的。


    她輕輕的揉捏著中指,嘴裏發出了無意識的呢喃。


    “維薩斯……”


    半個小時後,赫薇妮亞帶著無數雜亂的想法睡了過去。


    那被放在臉頰旁的左手,中指也緩慢的側了過來,仿佛在注視著她。


    白維並沒有睡去。


    一個月前,為了能夠保下傑拉爾的最後一點靈魂送入秩序之劍中,白維還是付出了不小代價的。


    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月,但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神性殘骸中的白維並沒有得到很好的修複,直到靈魂進入赫薇妮亞的身體裏後才開始恢複。


    但他遠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虛弱。


    哪怕是在來聖音的路上,他也一直在觀察著這位金譜小姐,觀察她的所有舉動,揣摩她的心理,就隻為了今天這場交談。


    因為這是個極為特殊的宿主,與烏魯、傑拉爾都不相同。


    過往的經曆,讓她不會輕易的相信任何人……嗯,或許可以把輕易兩個字去掉。


    與此同時,在遭受到極致的壓迫時,她不會選擇跪下,而是會用盡全力反抗。


    之前白維在用言語將她的一切揭開,快要把她逼到絕境時又立刻收回,就是因為感受到了這一點,如果白維更進一步的話,她會立刻動用一切手段來試著毀掉白維。


    就如同一年前她殺死真正的赫薇妮亞時一樣。


    她絕不甘心任人擺布,


    所以,一旦讓她有受製於白維的感覺,那麽白維與她的合作根本就不可能開始。


    這也是為什麽,白維會將“虛弱”的一麵展現給她。


    “還真是……有意思啊。”


    白維輕笑出聲。


    “讓我們好好相處吧,赫薇妮亞。”


    ……


    第二天一早,赫薇妮亞就驚醒了。


    她低頭看著左手中指。


    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又試著在腦海中呼喚了一下白維,同樣沒有得到回應。


    仿佛昨天的交談都是虛幻的泡影。


    但赫薇妮亞知道,那不是。


    因為背上那穩定下來的金色音符,仍在熠熠生輝著。


    赫薇妮亞沉默著下了床,而後在鏡前穿著衣服,而當那寬大的法師袍將凹凸有致的身材所遮掩時,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白維到底能不能通過這根手指真正的看到。


    畢竟,昨天晚上她與白維絕大多數的交談時間,都是不著寸縷的。


    赫薇妮亞思索著這個問題。


    在收拾好一切後,赫薇妮亞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先將另外兩份屍塊好好的藏了起來,而後便坐在窗前,靜靜的等待著什麽。


    半個小時後,太陽升起,赫薇妮亞隻是坐著。


    四十分鍾後,便有學員陸陸續續的從宿舍樓裏走出,打著哈欠向著教學樓走去,赫薇妮亞不為所動。


    等到一個小時後,象征著上課的鍾聲響起,赫薇妮亞才慢慢的站了起來,將早已梳好的頭發弄亂,將原本整齊的袍子弄得皺巴巴的,又將帽子帶歪。


    接著拿著書本和法杖,“慌慌張張”的跑出了宿舍。


    “抱歉抱歉,我要遲到了,請讓一讓!”


    路上的校工和學員們看著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赫薇妮亞,都見怪不怪的調侃道。


    “赫薇妮亞小姐,你怎麽又要遲到了啊。”


    “快點咯,要不然又要被教授訓了。”


    赫薇妮亞如往常般向他們露出了“要哭了”的表情。


    但也就在這時,她的腦海中回響起了昨晚白維所說的那句話。


    “你,又想要遮掩什麽呢?”


    她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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