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列車在一個空蕩寂靜的站台上停靠。


    車門緩緩打開。


    於是喧鬧的交談聲便從車廂裏傳出。


    “啊,這個月工資不夠了。”


    “你又想換什麽了?”


    “想換一個機械護肩,就是三天前出的那個,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型號吧。”


    “我想我應該知道,但那個款和你現在的不是差不多嗎?除了會在夜間發光外也沒有別的功效了吧。”


    “你在說什麽啊?會發光還不夠嗎?你想想啊,在晚上沒有照明的街道,隻要把上衣一脫,自己就能發光啊。”


    “啊,那倒也是……可惡啊,你這麽一說我也想去換了,可是我上周才換了新的腿部零件……”


    傑拉爾從車廂裏走出,那車門在身後緩緩的閉合,將車廂裏的嘈雜隔斷了大半,還能傳出來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這換的也夠快的……”


    “那沒辦法啊,而且我都不算什麽了,我聽說那個誰……”


    又隨著齒輪車慢慢的發動駛向了遠方,便將那最後一絲短暫的喧鬧帶離,重新將寂靜歸於了這座無人的站台。


    傑拉爾看著麵前的站牌,上麵寫著此站的名字——“裏姆站”。


    白維的視線也在這上麵停留了一下,按理說,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站台名字不值得讓他多看兩眼,但他的眼睛卻能看到這個站牌是被覆蓋過的,它的下麵還有著另一個詞匯,這是它過去的名字,那個稱謂放在這個世界裏的含義也十分簡單直白。


    “英雄”。


    這便讓白維意識到,傑拉爾是來到什麽地方了。


    “看來你這是回老家了?”白維悠悠的問道。


    現在的傑拉爾並沒有辦法拒絕回答白維的任何問題,他隻能點點頭說了句“是的”,而後不再看站牌,開始往裏走。


    和其他站不同,這個站的所有設施都非常老舊,當然這也可以理解,因為出口處那貼著的維護表上很明確的記錄著最後一次的維護時間——236年。


    “我說,伱們這地方也太小氣了點吧。”白維的聲音再次在傑拉爾的腦海中響起,“就因為你曾經住在這裏,又犯過事,所以有關於你的一切都要被特殊對待嗎?之前那些也就算了,這麽大一個站台都不維護,是不是有點奇怪了。”


    “因為這並不是我一個人住過的地方。”傑拉爾再一次開始了解釋,他走出了站台,而後站在了一條街道的通路前,短暫的停下了腳步,讓白維以他的視野看向遠方,“這是,整個第一代開拓者部隊所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片居民區。


    但和其他分區的居住區那熱鬧且時髦的蒸汽朋克風不同,這一片居民區看起來十分普通。


    它的金屬部分要遠少於其他區,並且絕大多數的部件都已經老化、生鏽到不能用了,就那麽隨意的,三三兩兩的堆積在那裏。而這個區域的人也少,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幾個還在走動的,就算有,也基本都是小孩子,他們好奇的將目光投向了傑拉爾,不明白這個看起來無比陌生的家夥怎麽會來這裏。


    與其說這是居民區,不如說這是個墳場。


    “曆代開拓者部隊,也就是你所在的宵星部隊,成員和家屬都是住在這裏的嗎?”白維問道。


    “是的。”傑拉爾點了點頭,而後抬腳邁入了這片曾經他無比熟悉的地方。


    而白維也在觀察著這片與整個天琴顯得格格不入的荒涼之地。


    在遊戲中,天琴的地圖也是比較大的那一塊了,能夠到處跑的地方很多。但遊戲畢竟是遊戲,以白維目前所觀察到的情況來看,遊戲中的天琴地圖絕對連現實中的天琴十分之一都沒有做到,至少這個地方白維就沒有來過。


    所以這裏對白維而言也是比較新奇的。


    現在這裏荒涼,但不代表十年前也荒涼。和“魔鬼”部隊不同,初代開拓者部隊“宵星”在天琴裏可是被當做英雄來看待的,從先前那被覆蓋掉的站牌就能看得出來。十年前的這裏絕對是整個天琴最為顯赫的居民區,從街邊一些破落得無法使用的各種設施就能看出來。


    很顯然,這裏曾是天琴推出來的標杆。


    可這標杆的作用僅僅是讓人仰慕嗎?


    知道劇情的白維顯然有更多的認知,他似笑非笑的對傑拉爾說道:“天琴把整個開拓者部隊都聚在一個地方,最直接的原因還是……防止可能的汙染被擴散吧?”


    傑拉爾的身體停頓了一下:“那確實是一部分原因。”


    “嗬……真的隻是一部分原因嗎?我覺得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才對。”白維慢慢悠悠的說出了他的看法,“開拓者部隊是直接與汙染區接觸的,對於普通人來說,你們實在是太過於‘危險’了,所以最好的就是把你們聚在一起‘看管’起來,這樣要是真的出了什麽變化,也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就比如十年前,你帶著整個宵星在汙染區的最深處團滅,並聲稱擁有命令,但卻沒有了記憶,所以在他們看來,這就是被汙染的最直接證據。”


    說著,白維頓了頓。


    “恐怕直到現在,天琴依舊認定你就是被汙染了的,但是他們找不到證據,各項汙染檢測對你而言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不管從哪裏看你都是‘幹淨’的,而按照天琴的規矩,沒被汙染的你無法被處死。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什麽都不能做了,你沒被汙染,但其他人有沒有被汙染呢?那些沒有回來的人,也就無法自證清白了,所以才被打上了叛逆者的標簽,而這曾經的英雄區,自然也就變成了現在的……嗯,叫什麽名字來著?”


    “裏姆站。”


    “啊,這個問題其實你不用回答的,我隻是一種反諷而已。”


    “你的問題我都會回答。”傑拉爾回答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嗬嗬,那也是。”白維挑了挑傑拉爾的眉毛,“所以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對的嗎?”


    “……基本上是的。”傑拉爾說道,“雖然很多人都說我是叛逆者,但是在天琴的規則裏,我還不是叛逆者,所以我還能在‘骸骨’部隊任職……這就是天琴的鐵律,任何人都不能打破。”


    當傑拉爾說出那句鐵律的時候,他聽到了白維發出了毫不掩飾的嘲弄之笑。


    “鐵律?你不覺得你這句話很好笑嗎?”白維說道,“我就不說我看到的事情了,單單說這十年,據我所知,在這座城市裏有無數人想要殺死你吧?哪怕是利用規則的殺你,那也是在殺你,單單這一點不就已經違反了天琴對‘無罪之人’的鐵律了嗎?有罪你就去死,無罪你就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這才是所謂的鐵律吧?”


    傑拉爾沉默了半晌,而後緩緩道:“你的問題太多了,我有點回答不過來。”


    “都說了這是我在嘲諷你,不需要回答。”白維懶洋洋的說道,“不過既然你這麽想回答,那就回答一個好了。”


    “你說。”


    “什麽對你是最重要的?”白維給出了個選擇題,“規則、真相,還是生命?”


    這個問題讓傑拉爾的表情中閃過一絲啞然,顯然沒有想到白維突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停下了腳步,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但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誠懇的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嗎?這姑且也算是個回答吧。”白維笑著說道,“但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到了那個時候,你記得告訴我。”


    還沒等傑拉爾做出回答,他又聽白維說道。


    “啊,我想我已經看到你以前的家了。”


    傑拉爾也愣了愣神,心想白維根本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怎麽會知道他家在哪?


    但等他看過去的時候,他便明白了。


    因為在這一排老舊的房子中,還有一座是最破最爛的,甚至半邊都已經坍塌掉了的房子,走近一看,還能看到各種噴漆,噴塗著類似於“罪魁禍首應當赴死”、“還我丈夫”這樣的話。


    “嗯,看來這裏的人對你的舊恨難消啊。”白維問道,“是之前那個捅了你一刀的女人做的嗎?”


    “……應該不止。”傑拉爾說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恨我。”


    “你倒是還挺有自知之明。”


    白維又想到了那個叫莎娜的女人。


    其實那天傑拉爾在通天塔遇到莎娜並不完全是個意外,在遊戲中,莎娜就是固定刷新在通天塔的角色,逢人就會說她的丈夫赫爾墨死在了汙染之地,並標明這一切都是傑拉爾害的,還會向玩家祈求幫助,讓玩家殺掉傑拉爾,但那個時候傑拉爾早就已經死在索姆城了,所以這注定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隻是讓玩家從側麵了解一下傑拉爾這個人物而已。


    遊戲和現實還是有差別的,但在現實中,莎娜也確實在通天塔工作,隻要傑拉爾在一層呆的夠久,就總是要遇上的,所以那也是白維對傑拉爾小小的算計了。


    白維想到莎娜的出現會給傑拉爾這個老古董帶來一點改變,隻是沒有想到改變的契機是那麽簡單明了的捅一刀。


    不過現在是大白天,應該還遇不到那個女人。


    “你是要進自己的家裏看看嗎?”白維問道。


    傑拉爾搖了搖頭:“沒有必要,我是來找赫爾墨的。”


    而後直接走進了旁邊的一棟屋子。


    ……原來這兩人的房子就是挨著的。


    白維突然想起了剛來這裏的那天晚上,傑拉爾想用那台老舊的檢測儀器自殘的時候,那台檢測儀器曾經報過繼承人順位,就是在死後將遺產交給誰,那時赫爾墨的名字是排在第二位的。


    現在從這緊挨的房子來看,那個叫赫爾墨的人,和傑拉爾的關係確實很不錯,也難怪出事後赫爾墨的妻子會如此崩潰。


    由於這整個居民區也沒幾個人了,所以這房子也沒上鎖,傑拉爾很輕易的就走進了這位昔日戰友的家。


    “我說,你直接來他家找他這一點我不是很能理解啊。”白維淡淡的說道,“就算活下來的真的是你那位戰友,他也不太可能回家住吧?”


    “他確實不可能回家住,要不然我肯定會知道的。”傑拉爾說道,“但他很愛莎娜,如果他真的回來了的話,不可能放著莎娜不管的。”


    “……你確定?”白維說道,“那位莎娜小姐很明顯都有精神上麵的問題了,那不就是說明他沒有回來嗎?”


    “他可能有不得已露麵的苦衷,讓他無法出現在莎娜的麵前。”傑拉爾推開了莎娜的房間門,“但他肯定會忍不住做些什麽的。”


    房間裏十分混亂,堆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根本不像是一個成年女性的房間。


    而這些堆著的東西也大都是“廢品”,就和傑拉爾房子裏那工作台上堆著的東西差不多,顯然都是赫爾墨的東西。


    在這些廢品中央,才是一張鋪在地上的床。


    這個布局,簡直就像是這房間的主人隻能在這些廢品的簇擁下才能睡去似的。


    傑拉爾便在一堆廢品中翻找了起來,像是個來收破爛的老爺子。


    白維還是覺得傑拉爾的思路有些奇特,他懶洋洋的說道:“老實說,我真不覺得你能在這裏麵找到些什麽有用的東西,而且你不覺得你這大白天潛入寡婦的房間翻她的私人物品實在是有些……”


    “找到了。”傑拉爾突然出聲。


    “啊?”


    他看著傑拉爾,用那微微顫抖的手從一眾廢品中翻出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新的廢品。


    一個白色的機械音盒。


    “這是什麽?”白維問道。


    “‘天琴之籟’。”傑拉爾將音盒打開,一股悠揚的旋律頓時從這小小的音盒中傳出,而在這旋律中,傑拉爾輕輕的開口,“這是莎娜一直想要的東西,當初赫爾墨和我們提過很多次。”


    “所以他買了?”


    “沒有,因為最初它就隻是個概念音盒,還沒有正式生產出來,而它正式生產的日期應當是……”傑拉爾將音盒轉到背麵,上麵刻著生產日期——241年。


    白維問道:“那不能是她自己買的嗎?”


    “不行。”傑拉爾沉聲說道,“因為那時的她就已經是叛逆者之妻了,按照規矩,她沒有辦法獲得天琴新的造物。”


    “你們天琴的規矩還真是有夠無情的啊。”白維眯了眯傑拉爾的眼睛,“也就是說,在你看來這個音盒就是赫爾墨買的?”


    “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傑拉爾說道,“在那年之後,所有人都在疏遠曾經的宵星的一切,沒有人會幫她的。”


    “所以,他還真的回來了?”


    “我隻能想到這個可能。”傑拉爾的表情變得複雜了起來,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該有別的情緒,但他卻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於是在經過短暫的迷茫後,他又逐漸堅定了起來,“我要找到他,我要知道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白維問道:“你翻了這麽多廢品,就不能找一張他的照片來嗎?”


    傑拉爾搖了搖頭,說道:“叛逆者的照片對於天琴而言是莫大的恥辱,是絕對要被銷毀的。”


    也就是他當初留了幾張,白維也見到過,但白維也記不清誰是誰了。


    “那麽那個赫爾墨是不是留著絡腮胡,有一頭金發,眼睛還比較小的?”白維問道。


    “這個啊……”傑拉爾下意識的想要回答,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你為什麽要這麽問?”


    “因為我看到對麵的房子就有這麽一個人在偷偷的看我們。”白維淡淡的說道,“而且,還看了挺久的,按照我們的交易,我應該告訴你。”


    傑拉爾怔了怔神,在意識到白維說的是什麽後猛然起身,立刻衝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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