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一場新的交易嗎?”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傑拉爾的身體下意識的顫了一下。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從最開始的眼睛,到現在的手指,傑拉爾感覺自己正在一步步的墜入魔鬼所引誘的深淵,而偏偏,每一次都是他主動的選擇。


    那麽這一次呢?


    他攥緊了手中的照片,感受著那拍在身體上的雨水,看著身體各處那已經徹底報廢的金屬軀體……傑拉爾都記不清上一次這麽狼狽是什麽時候了,哪怕十年前他剛從汙染之地出來時,也沒有墜入到這種地步過。


    而他所要麵對的呢?


    傑拉爾抬起頭,陰沉的天空就像是一塊灰色的鐵,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自己無力破壞這片如鐵般的天空,想要破壞它,就需要一把火,一把能夠燃盡一切的火。


    而那把火,傑拉爾昨晚已經看到過了。


    這時的傑拉爾才明白,每一次,他看似有的選,但其實……並沒有。


    “你……”傑拉爾緩緩開口,“想要什麽?”


    “哦?你問出這個問題,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已經有這個傾向了。”白維輕笑著說道,“看來你已經明白了,現在,就隻有我才能幫你……隻是可惜,如果你能早點意識到這點的話,事情或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步。但也可以理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應該也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畢竟在你眼中,我和那位新生的孽障應該也沒有多少區別才是。”


    傑拉爾沒有說話,但兩人都很清楚他所顧慮的是什麽——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自己會釋放出一個更加不可控的存在。


    “其實伱在這方麵並不用擔心太多,我對天琴這個城市並沒有太多的想法……而且,僅憑你一個人的獻身,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很有限。”白維淡淡的說道,“你看,我在萊茵也就隻是宰了個主教而已,但那個新生的孽障呢?祂要宰的可是你們的神啊,這樣看來,我是不是還挺人畜無害的?”


    傑拉爾:“……”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白維收斂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他將視角轉移到了手指上,而後一點點的立直,與傑拉爾“對視”著,“既然是新的交易,那我也可以先拿出一點誠意,就給你個免費的信息吧,你們的神……最多還能撐一個月。”


    盡管在極力抑製著,但傑拉爾的表情還是有了些許的變化。


    如果不是昨晚所見,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白維的,但是現在……已經輪不到他不相信了。


    他也沒有去問“時間準確嗎”這樣的廢話,他就隻是凝視著自己的中指,而後緩緩的問道:“到那時……會怎麽樣?”


    白維很高興傑拉爾能直接問到關鍵點。


    “會死人,很多很多的人。因為那位新神,是遠遠要比天琴更為瘋狂的存在,祂的誕生,必將伴隨著死亡,盛大的死亡。”


    白維並沒有騙傑拉爾。


    這正是正常故事線的走向。


    一個月後,通天塔轟然倒塌,新神在舊神的血肉上完成新生,並同時殺死了天琴將近三分之一的人。


    白維動用了眼睛的能力,讓這個畫麵在傑拉爾的腦海中呈現,他看到了那由血肉堆積而成的新神,往空中噴塗著通天的烈焰,赤色的天空下起了火雨,宏偉的天琴城在火海中沉淪。


    那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衝刷著他的內心,讓傑拉爾差點栽倒了下去。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再次看向中指:“這一切還能阻止嗎?”


    “當然。”白維輕笑著說道,“要不然我們正在還討論什麽呢?”


    “你的意思是……你來阻止?”


    “當然……不是。”白維的回答出乎了傑拉爾的意料,“隻剩下眼睛和手指的我,並沒有辦法直接對抗那樣的家夥,雖然祂在神裏麵並不算厲害的。”


    “不是由你來阻止?”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傑拉爾的腦子有些鈍,“那還有誰能阻止祂?”


    “你這話說的就很奇怪。”白維說道,“你們的神不是還活著嗎?還是說你已經在盼著你的神早點去死了?”


    傑拉爾這才回過神來,他並沒有理會白維的玩笑,而是直接問道:“你的意思是,拯救我主天琴?”


    “是啊,雖然我對天琴也沒有什麽好感,但目前為止,能夠對付這位新神的,就隻有那位舊神了。”白維淡淡的說道,“祂現在的情況雖然不是很好,但終歸還沒有死。神是沒有那麽容易被殺死的,所以逐新會……就是你兒子那幫人才會從現實層麵動手,通過殺死主教來削減祂的力量,因為那位新神,也沒有辦法立刻殺死祂。”


    在聽到“你兒子”這三個字時,傑拉爾沉默了稍許,但終歸沒有在這上麵多說什麽,隻是問道:“那麽我該怎麽做?”


    “很簡單。”白維淡淡的說道,“用同樣的方式。”


    “……同樣的方式?”


    “是啊,新神的人要殺舊神的信徒來削弱舊神的力量。”白維慢悠悠的說道,“那麽你為什麽不能殺新神的走狗來削弱新神的力量呢?簡而言之……”


    “他們殺主教。”


    “你殺他們。”


    白維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仿佛讓傑拉爾嗅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他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笑容已然模糊。


    “這就是交易的內容。”白維慢慢悠悠的說道,“我來協助你,告訴你哪些是新神的人,順便也幫你對付對付一些難纏的家夥。昨晚你見識過了,新神的一切天賦都是點在對抗天琴上的,所以你很有可能會拿他們的核心人物沒有辦法,但對我而言,這並不是問題,畢竟……你也見識過了我的能耐。”


    白維終於提出了他的交易。


    但傑拉爾卻沒有立刻同意,而是再次看向了他。


    “那麽,代價是什麽呢……不。”傑拉爾覺得這個提問不對,於是他搖了搖頭,重新的,一字一頓的問道,“這樣幫我,你的目的是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就不能是心地善良,想要無償幫你嗎?”白維挑了挑傑拉爾的眉毛,“或者說,我看那個新神也很不爽,所以想要幫一幫天琴?”


    傑拉爾沒有說話,就隻是用白維的眼睛注視著白維的手指。


    而白維也知道,這個問題是沒有辦法回避的了。


    但,他也不打算回避。


    已經到可以公開的時候了。


    “你知道汙染地裏有什麽嗎?”


    傑拉爾沉默了許久,而後輕輕的說道:“你的……屍塊?”


    “哦?”白維有些驚訝,“你竟然知道了嗎?”


    “這隻是我的猜想。”傑拉爾輕輕的說道,“能讓你感興趣的,恐怕就隻有你自己的力量了。正如你在萊茵收回了自己的眼睛和手指一樣,你來天琴,也是為了同樣的事情。”


    “嗬嗬,既然你猜到了,又何必多問呢?”


    傑拉爾說道:“可我想知道,是你身體的哪一部分?有什麽力量?還有,你是……”


    “可以了,傑拉爾。”白維淡淡的打斷了傑拉爾的話,“雖然我理解你很想知道十年前你和你的隊伍是為了什麽付出一切的,但是這些問題……超綱了,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你必須拿東西來換,但目前為止,你已經拿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傑拉爾頓時一窒。


    “所以交易內容也很清晰了,如果我什麽都不做的話,我的那份力量最終會落在那位新神的手裏,那樣我就很難取回來了。所以為了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決定幫一幫天琴,並且我要求你,到最後幫我把那份屍塊拿到手。”白維問道,“如何?你同意這項交易嗎?”


    在良久的沉默後,傑拉爾輕輕的說道:“我想得到你的一個承諾。”


    “你說。”


    “你在取回力量後,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不許對這座城市裏的人動手。”傑拉爾凝視著白維,“不許傷害這座城市裏的人。”


    “嗬……我還以為是什麽。”白維輕笑著說道,“我可以答應你。”


    在得到白維的承諾後,傑拉爾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好,我同意這項交易,我會幫你取回屍塊。”


    “很好,那麽我也允許你使用我的力量。”白維說道,“不過在此之前,你的身體怎麽辦?”


    傑拉爾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正如之前所說的,他的金屬軀體已經完全報廢,不能夠使用了。


    他能使用白維的力量,但沒有辦法一直使用白維的力量。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更換一身健康的金屬軀體。


    在略微的思索後,傑拉爾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裏,或許有我想要的東西,如果它還在的話。”


    “可你現在的身體,還能走得動嗎?”白維慢慢悠悠的說道,“別忘了你現在還在被通緝,行動不便可是會很麻煩的。”


    傑拉爾並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將那些卡在血肉裏影響了行動的金屬碎片一個個拔了出來,而後將其丟到一旁。


    鮮血在雨水的衝刷下迅速變淡。


    “可以了。”


    他這樣說著,而後走入了暴雨中。


    ……


    “噗”。


    一個有著咖啡色短發的小女孩摔倒在了泥水裏,那稚嫩的臉上是一條鮮紅的血印子。


    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歡呼聲,而後一個兩條手臂都被改造成義肢的胖男孩大步向前,抓著小女孩的頭發把她提溜了起來,同時嘴裏大肆嘲諷著。


    “呦呦呦,讓我看看這是誰啊,這不是那個……嗯?叫什麽來著?”胖男孩看向了一旁的小弟。


    小弟見狀,連忙上前說道:“報告老大!她叫橘!”


    “橘?什麽破爛名字。”胖男孩再次看向了小女孩,“你先前不是很厲害的嗎?還敢打我的小弟,你不知道他的老大是我嗎?”


    小女孩有些倔強的抬著頭,那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著胖男孩,瞳仁中還帶著一絲不屑。


    “你的小弟有義肢都打不過我,弱成這個樣子,看來你這大哥也厲害不到哪裏去。”


    聽橘這麽說,一旁的小弟頓時急眼了:“你你你……要不是我的義肢裏有鎖,早就打死你了!”


    “是嗎?”小女孩輕蔑的瞥著小弟,“不能使用義肢裏自帶的武器就要被我的拳頭打趴了嗎?那你確實很垃圾啊。”


    “你你你……”小弟憋紅了臉,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畢竟正如橘所說的那樣,義肢就算無法使用裏麵的武器,那也是金屬,絕對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抗衡的。


    但他卻被橘給打趴下了,這讓他感到十分丟臉,隻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大哥——胖男孩。


    而胖男孩也不多bb,直接對著橘的肚子就是一拳,打的橘那稚嫩的臉都緊緊的擰了起來。


    但她一聲都沒有吭,就隻是冷冷的看著胖男孩,那眼神簡直就不像是這個年齡段該有的,看的胖男孩都心裏一顫,而後又給了她一拳。


    “嗬,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沒有機械義肢是因為什麽嗎?”胖男孩說道,“你是不想換嗎?你是換不了!因為你沒爸也沒媽!沒有監護人做擔保你才換不了!你就隻是個沒有人要的孤兒!就像是路邊的野狗!”


    胖男孩使勁的罵著,幾乎就要把口水噴到橘的臉上了。


    因為他很討厭橘這個表情,他不知道是個沒有人要的小鬼為什麽能露出這樣囂張的表情。她不應該在見識了自己的力量後哭著求饒嗎?


    能不能有點眼力見啊拜托!我這可是最新款的義肢,你這個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金屬部件的家夥到底是怎麽敢惹我的!


    想到這,胖男孩又加大了手裏的力道,想要再給橘來兩下的時候,卻聽橘說道:“我確實沒爸沒媽,但很快……你就要沒有小孩了。”


    胖男孩微微一愣。


    而後他聽到一道“哢嚓”聲,接著感覺下體傳來了一陣劇痛,差點把他痛暈了過去,讓他不得不鬆開了橘。


    “大哥?大哥你怎麽了?”


    小弟們見胖男孩突然如同蝦米般躬身了下去,連忙圍了過來。


    “別,別亂動!”胖男孩憋紅了臉,“疼,好疼……”


    疼?


    眾人的目光立刻往下移,而後所有人都怔住了。


    隻見胖男孩的下半身,不知何時掛了一個特殊的“鎖”。


    那鎖上掛著一塊小鍾,鍾表在滴滴答答的轉著,而那把鎖則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縮緊著。


    而縮緊的地方,自然是……


    “混蛋!你對我做了什麽?!”胖男孩死死的盯著橘。


    橘先是吐掉了嘴裏的血,而後高高的昂起了脖子,居高臨下的看著胖男孩:“我說了,很快你就要沒有小孩了。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叫做定時爆蛋,顧名思義,我定了時,等會你就要爆蛋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而後胖男孩才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媽瘋了吧……啊,我的蛋!”


    “別急大哥!我來幫你取下來!”急於表忠心的小弟立刻就伸出了手,結果剛碰到那爆蛋器,就看到上麵的小鍾“滴滴答答”的轉動得更快了。


    於是胖男孩叫得更大聲了:“啊啊啊!別動,別動!好痛啊!”


    “越掙紮越痛,動作越大收得越快哦。”橘在一旁笑意盈盈的說道,“我建議你們還是趕快把他帶到附近的義肢店裏去吧,要不然……”


    橘攤了攤手。


    “以後這個部位你也要用義肢了……這應該也是先例了吧?就叫……鋼彈怎麽樣?”


    橘的話把男孩們都嚇住了。


    胖男孩一想到第三條腿也要更換成義肢,那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快快快!還愣著做什麽?把我抬到義肢店裏去啊!”


    “噢噢噢噢!”


    男孩們立刻行動了起來,他們七手八腳的將胖男孩像是抬牲口般的抬了起來,期間胖男孩不斷的發出殺豬的聲音。


    “啊!輕點!輕點啊!”


    “爆了,爆了,真的要爆了!”


    而對此情景,橘就隻是微笑,再微笑。


    直到他們手忙腳亂的要離開時,剛才那個小弟看到了還在微笑的橘,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而後指著橘的鼻子說道。


    “做出這樣的事情!也難怪你是罪犯的女兒!”


    橘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另一個小小鬼幫腔道:“不是罪犯!是叛逆者!是背叛了天琴的人!你爸是叛逆者!你媽是瘋子!也難怪你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等著吧,以後你的下場絕對和你的爸媽是一樣的!”


    對於兩個小鬼的嘲諷,橘又慢慢悠悠的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個小型的定時爆蛋,在他們麵前晃了晃,頓時讓他們臉色煞白,也不敢多說什麽了,扛著那個胖男孩就跑。


    而那個胖男孩還在對著她惡狠狠的威脅:“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我要弄死你!讓你去陪你的爹媽!”


    很快,小鬼們離開了,這條小巷裏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了橘一個人。


    橘低下了頭,從那地麵的積水倒影來看著此刻的自己。


    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破了,嘴角還有血,看起來就像是被玩壞的玩具。


    好在她也習以為常,聳了聳肩後將那兩個定時爆蛋器收了起來,而後到一旁撿起了被丟下的書包,一邊哼著歌,一邊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狹窄的小巷裏回蕩著她那稚嫩又走調的聲音,顯得有些單調。


    橘就這樣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二區偏遠地段的一個小屋子。


    其實這根本不算是一個正經的居民房,隻不過是個小小的雜物倉庫。


    這是橘那素未謀麵的父親留給她的。


    其實橘也知道,在一個叫裏姆站的地方,父親還給她留了一棟房子,那是正經的住房,但橘卻並不願意住在那邊。


    因為住在那裏會被人指指點點,說著“叛逆者”的小孩,說很有可能也被汙染了。


    橘很不喜歡這樣,她都沒有見過她爹,憑什麽要被這樣說呢?


    所以她就獨自一人住到這邊來了,雖然住在這裏,也時不時的就會被人那樣說,但她已經要習慣了。


    橘掏出了鑰匙,打開了倉庫門。


    接著,一堆金屬配件便映入了眼簾。


    這也是父親的遺產。


    橘聽說自己的父親以前也是機械師,而且是十分出色的那種。


    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父親,橘在這方麵也挺有天賦的,要不然也不會無師自通的製作出了定時爆蛋這樣的小玩意。


    要不然,她肯定自己會被欺負得更慘。


    進了倉庫後,橘哼著歌,將書包放下後,而後一邊揉著雜亂的頭發,一邊向著工作台走去。


    定時爆蛋什麽的還是有缺陷,隻能貼臉才能安裝,這樣不好,還是要造一些遠程武器才行。


    橘這樣想著,而後走到了工作台前,接著發現已經有人坐在那裏了。


    這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渾身上下都是血。


    身體殘缺不全,這裏少一塊,那裏少一塊的。


    腳邊則堆滿了染血的金屬。


    橘僵住了。


    她緩緩的抬起頭,而後與一雙如星辰般的眸子對視上了。


    這也是最讓橘感到詫異的地方。


    為什麽一張普普通通的老臉卻有著這樣一隻與氣質完全不相符的眼睛呢?


    ……一陣良久的沉默。


    對方終於緩緩的開口,言語中略有些不自然。


    “別緊張,我隻是……路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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