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今陝西鹹陽)人,出生年月不詳。因他的父親梁讓在王莽擅權專政時期作過城門校尉,故可推測他生於西漢末年。他是我國曆史上知名度甚高的隱士。


    梁鴻生於官宦之家。父親梁讓在新莽政權建立以前被封以修遠侯的高爵。王莽好古成癖,登基後,認定一些人是三皇五帝、先賢哲人之後,分別賜予爵號,以顯示自己的新朝能克紹先聖,弘揚仁德。王莽認為梁讓是上古五帝之一少昊的後代,封他為修遠侯,封地在北地郡(今甘肅慶陽)內。王莽新朝短命,幾年後,天下大亂,梁讓舉家逃難,途中他得病死去。梁讓一死,昔日的官僚家庭就此衰落,成了一個赤貧戶。如同樹倒猢猻散,那些賓客、仆人、僚屬見自己的主子不在了,都紛紛搶掠財物,遠走高飛另謀出路。梁鴻的母親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丟下年幼的梁鴻,和尚未掩埋的丈夫的屍體,獨自離開梁家。少小的梁鴻,頓時陷入舉目無親的狀況,隻得用一張破席草草埋葬了父親。戰亂與家庭的變故給小梁鴻的心靈以極大的震撼。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深深刺痛了梁鴻的心。


    為了能自力更生,梁鴻不得不離開北地到當時的京師長安謀生和求學。作為西漢帝國和新莽政權政治、經濟中心的長安,也是全國的文化中心。當時,全國的最高學府——太學,就設在這裏。梁鴻到達長安後,無依無靠,不免躑躅街頭。尚幸他父親昔日的幾位故吏見此情景,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既給他解決了衣食困難,還通過關係將他送入太學學習。


    在太學讀書的大學生,幾乎全是貴族官僚和富家子弟,個個穿戴闊綽,一擲千金。唯有梁鴻衣著破舊,經常為溫飽發愁。這樣,不免招來那些紈袴子弟的嘲笑和欺淩。


    梁鴻好學不倦,博覽群書,經書、諸子、詩賦等無所不通。他對當時儒學中那種皓首窮經,拘泥於一字一經的做法不屑一顧。梁鴻不願鑽研章句之學,無異是自絕了做官的門徑。


    梁鴻結束在太學的學業後,就在長安郊區的皇家林苑——上林苑中牧豬為生。在偌大的上林苑中,隻見梁鴻早出晚歸,放牧不輟。放牧之餘,梁鴻夜夜在昏暗的燈光下苦讀。清貧的生活,本來就使梁鴻吃盡了苦頭。不料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逢浪頭風。一天,梁鴻在家中邊做飯邊讀書,讀到入神處,疏忽了灶中的火種,引起了火災。當火光熱浪使他醒悟時,他的小屋已是烈焰衝天,無法搶救。不僅如此,大火還蔓延到鄰家,燒壞了鄰居的部分財物。


    事後,梁鴻主動來到被火災殃及的鄰家,把自己喂養的那群小豬全都賠出。鄰居一看梁鴻如此忠厚老實,貪心頓起,不肯放過梁鴻,說區區十幾隻小豬不足以抵償他家的損失。梁鴻說:“如今我孑然一身,沒有任何財產可以賠你。我給你家幹活吧。”鄰居答應了。


    梁鴻成為無償傭工以後,將鄰人家裏裏外外的活計統統包攬,粗活細活無所不做。夙興夜寐,不懈朝夕,勤勤勉勉,絕無怨言。村裏人見他舉止不似常人,便為他打抱不平,紛紛責備那位鄰居貪心失禮。鄰居也為梁鴻的寬厚忍讓精神所感動,不僅不要梁鴻幹活了,而且把那群小豬全部退還給他。梁鴻堅決不肯收回,說:“火因我的過失而起,已給你家造成損失。我理應賠償,豈能收回?”


    從此,村裏人都非常尊敬梁鴻,見麵都稱他“先生”、“夫子”,梁鴻的名聲也漸漸傳了出去。後來,他見上林苑已無法安穩寧靜地生活,便悄然回到平陵老家。


    梁鴻回到家鄉後,耕種自給,讀書養性,並無什麽驚人之舉。天長日久,他的學問、人品還是顯露出來。特別是他在上林苑中牧豬及失火為人作傭的一段逸事不脛而走,傳入扶風。很多人慕其高潔,見他已屆而立之年,都遣人來提親,爭搶這位隱士為婿。梁鴻豈能看中那些庸脂俗粉,他一概加以拒絕。


    扶風縣有一戶姓孟的人家,雖不是高門貴族家庭,然而依靠經商,聚積了不少錢財,算得當地數一數二的富家。孟家有一女兒,粗眉大眼,身材矮小壯實,膚色黧黑,可謂姿色俱無。這副容顏本來就使她的婚姻成為困難,但她偏又自視甚高,別人不挑她,她倒挑起別人來。


    有一次,一個落魄書生,餓昏在荒野,被孟女發現,背回家救醒,療養月餘,漸漸康複。書生漸生好感,對孟女的外貌也就並不在乎,有求婚之意。孟家父母都感到非常滿意,但卻碰了孟女的“冷釘子”,並被數落一頓:“你們讀書人,不缺胳膊不少腿,到處請托權門。得意時,正眼都不瞧我們;失意時卻饑餓不能自存,還癡心妄想娶媳婦呢?我如果在這時候答應你的求婚,人家會說我趁人之危。你還是不要這樣打算吧!”書生隻好答謝她的救命之恩,怏怏而去。這件事一傳開,鄉裏大為震驚,都佩服孟女的俠義,不少人前往求婚。當地一家財主的兒子求婚,遭到孟女的拒絕之後,頓生羞惱,指斥道:“我上門求婚是抬舉你,憑我的財富,找一個漂亮媳婦難道還成問題嗎?瞧瞧你那模樣。”孟女毫不示弱,針鋒相對:“有錢就財大氣粗嗎?模樣醜是天生的,你有錢就買‘俊’的,就是買不去我這‘醜’的。”縣令的小舅子一聽,也決定來碰碰運氣。他盡量打扮得儒雅一些,裝出斯文相,登門求親。與孟女相見,開口誇讚道:“久聞姑娘高義,實在佩服!”孟女莞爾一笑:“高義怎比高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哪裏值得您如此稱道?”縣令的小舅子一聽,也就悻悻地走了。


    孟女幾次拒婚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登門求親了。及至三十歲時,仍然待字閨中。父母終於失去耐心,問她:“女兒,你到底要嫁個什麽樣的夫婿?”女兒不假思索地應聲而答:“我要嫁個像梁伯鸞一樣的賢士!”父母以為自己聽錯了,請她又說了一遍。他們以為是女兒灰心之極說的氣話,但女兒神色安詳,哪像是在生氣呢?父母都認為女兒的這個念頭荒唐之極,絕無實現的可能。


    萬萬沒想到,梁鴻聽到這個消息後,竟請人來下聘禮。孟家人喜出望外,滿口答應;又唯恐梁鴻反悔,很快議定了嫁娶日期。孟家女兒知道後,當然也高興,但並沒有像她父母那樣樂昏了頭,而是有條不紊地準備陪嫁的物品。


    待到成婚之日,孟女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珠寶金銀,身上絲織衣服閃閃發光,腳穿青絲鞋,一路吹奏彈唱,好不熱鬧。然而,婚後一連七日,梁鴻一言不發。第八日早上,孟女來到梁鴻麵前,恭恭敬敬地行過禮,然後對他說:“妾早聞夫君賢名,立誓非您莫嫁;夫君也拒絕了許多家的提親,最後選定妾為發妻。妾深感榮幸!婚後,夫君默默無語,使妾誠惶誠恐。想必是妾犯了重大過失,如此,請夫君治罪。”


    梁鴻聽罷,帶著一種不滿的神情說:“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位能穿麻、葛製作衣服的人,並且能與我同甘共苦,能夠與我一起隱居到深山大澤之中。而現在你卻穿著絲織品縫製的衣服,塗脂抹粉,梳妝打扮,一副貴夫人模樣,這哪裏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呢?”


    孟女聽了,不但不惱,反而欣然作喜:“我這些日子的穿著打扮,並不是我的初衷。我隻是想驗證一下,夫君是否真是我理想中的賢士。其實妾早就備妥了勞作的服裝與用品。”說完之後,便將頭發卷起來,穿上麻布衣服,架起織機,動手織布。梁鴻見此,又驚又喜,連忙走過去,笑容滿麵地對妻子說:“你是我梁鴻真正的妻子!”他懷著尊敬的心情,為妻子取名為孟光,字德曜,意思是她的仁德如同光芒般閃耀。


    自從梁鴻妻子換上麻布衣服,親自紡紗織布以後,夫婦互敬互愛,男耕女織,在家鄉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一天晚飯後,當梁鴻像平時一樣拿起書本時,孟光拉住他的手,用深情的目光注視他好久好久,弄得梁鴻疑惑不解。這時,孟光用低沉的聲音對梁鴻說:“妾早就知道夫君要遁世歸隱,避開塵世的煩惱。但為何我們至今不走?難道夫君還要向世俗低頭,委屈自己去入仕嗎?”梁鴻猛然驚悟,忙說:“賢妻說得好,此處無可留戀,我們即刻歸隱。”於是就在當天晚上,夫妻二人忙碌了一個通宵,收拾行裝,將必須的生活用品打包裝點。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夫妻二人背著包袱,踏著未盡的月色,悄悄進入霸陵(今西安東北)山中,過起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在霸陵山深處,他們就著岩石,用枯樹枝和茅草搭起能遮風避雨的草棚,在山穀中開墾出一片土地,種上小麥等作物。白天,他們共同勞動。夜晚,梁鴻就著火光,或誦讀經書,或賦詩作文,或彈琴自娛。孟光或縫衣納鞋,或夫彈妻唱,抒發他們對前代高士的仰慕之情和不為利祿所染的高潔品格。夫妻二人對自西漢初年“四皓”以來的高士二十四人都給予了高度讚美,對他們每一個人都作了由衷的頌詞。


    霸陵山山勢並不幽深、險峻,更不是無人涉足之地。梁鴻夫妻隱居於此的生活終於被外人知道。昔日平靜、恬然的日子再也無法保持,經常有人慕名前往尋找他們。有人去向梁鴻請教經書中的疑難問題,有人去詢問為人處世的哲理,有人則去請梁鴻出來為官主政,有人更是懷著好奇的心理去觀看他們的生活情況……看來霸陵山已不是梁鴻夫妻生活隱居的世外桃源了。因此,夫妻二人決定從地處人口稠密的關中搬往人煙稀少的關東地區繼續隱居。


    他們東出潼關,取道京師洛陽。看到洛陽城中巍峨、富麗的宮殿群,想到沿途所見老百姓生活的艱難,梁鴻不禁對剛剛建立不久的東漢有些不滿與失望,他作了一首《五噫之歌》,諷刺統治者追求享樂,浪費民力。歌詞大意是:“登上高高的北邙山,噫!癌覽壯麗的帝王之都,噫!隻見宮室連雲遮日,噫!看不見百姓的辛勞,噫!漫漫遼遼的宮殿,噫!”


    章帝劉炟得知這首歌後,龍顏大怒,傳令各地捉拿梁鴻夫妻二人。好在他們有意隱藏自己的行蹤,終於沒有落入官府之手。盡避如此,梁鴻也不得不改名更姓,與孟光跋涉千裏,在遠離洛陽的齊魯地區找到一片屬於他們的土,繼續過著他們理想中的生活。


    齊魯並非梁鴻所希望的淨土。過了幾年,他們隱居的行蹤又被世人發現,並最終傳到朝廷。由於時光的推移,雖然衝淡了章帝的雷霆之怒,但章帝並沒有完全忘記這個曾經不與自己合作,卻還攻擊朝政的逸民。他向地方官吏傳下聖旨,表示隻要梁鴻願意到朝中任職,以往的言行均不予追究。梁鴻深知一首《五噫之歌》給章帝的陰影始終不會抹去,即使自己能得到皇帝的垂青,至多也不過是拿自己來為封建統治者裝點門麵,欺騙世人而已,自己的誌願是萬萬不可能實現的。因此,當征召他入京的官吏正在尋找他時,他已偕妻離開齊魯。


    為了避免因不應皇帝之命而帶來的麻煩,他們從齊魯地區南下到了吳地(今江蘇境內),像當時許多勞動者一樣,成了依附於世家豪族的徒附。梁鴻一家住在當地大族皋伯通家宅的廊下小屋中,靠為人舂米過活。皋伯通開始倒未留意這個舂米人是何等人物。一天,他偶然看見梁鴻妻子孟光給梁鴻送飯,隻見妻子恭恭敬敬地走到丈夫麵前,低頭不敢仰視,把裝飯的盤子高舉齊眉,請丈夫進食。皋伯通大吃一驚,心想一個雇工能讓他的妻子如此守禮,那此人一定是個隱逸的高人。他立即把梁鴻全家遷進他的家宅中居住,並供給他們衣食。


    梁鴻已上了年紀,幹體力活漸漸力不從心了。皋伯通熱情款待他一家,又非常知趣,沒盤根問底,梁鴻也就安心在皋家住下了。他晚年利用這段衣食不愁的寶貴時光,潛心著述,成書十餘篇。他在寫作過程中,為自己定下兩條原則:一是不是前代高士的著作不作評定注釋;二是不涉及抒發自己誌向的內容不寫成文字。因此,他的十餘篇作品,均是發前人所未發的獨具匠心之作。


    也就在他致力於寫作的過程中,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由於長期顛沛流離的生活,繁重的勞動,使他積勞成疾,臥病在床。臨終前,梁鴻對皋伯通說:“我聽說前代的高士都是不擇生死之地,隨遇而葬。我死之後,請您千萬不要讓我的孩子把我弄回故鄉去安葬。我既然死在吳地,就把我埋在吳地吧。”


    梁鴻死後,皋伯通等人將其安葬在春秋戰國四大刺客之一的要離塚旁,並說:“要離斷臂刺慶忌,是一個壯烈之士;梁鴻終身不出仕,是一個清高之士。就讓他們二人長相依傍吧。”


    安葬完梁鴻,孟光帶著孩子北上,回扶風老家,後不知所終。


    【大視角】


    先是修身齊家的典範,所以言行才能驚動世人。無論如何顯赫的名利,也不比完美人格的無限榮光。然而,名韁利鎖的桎梏,卻毀掉多少絕世的才華,以及純粹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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