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前世孽債</strong></p>


    冀北這地方有一種說法,叫做富不過四代。有人家祖上把日子過好了,越過越紅火,可到了四代以後就不行了。為什麽呢?一代知道創業艱難,二代知道創業難守業更難,三代享受榮華富貴就開始走下坡路,四代不學好光吃老本就徹底把家敗完了。</p>


    關於富不過四代的說法,當地還流傳著一個民間故事。</p>


    從前冀北楊樹溝村老米家,四代單傳,到了米有望這輩兒,他老婆先養的4個都是姑娘,米有望著急,沒人給米家傳宗接代,讓老婆接著生。米有望45歲那年,到底生了個兒子,他高興得不得了,走路時把胸脯挺得老高老高。</p>


    日月如梭,轉眼間幾個姑娘都出嫁了,兒子也到了該娶媳婦的年齡。米有望就琢磨著得給兒子先蓋幾間漂漂亮亮的大瓦房,栽下梧桐樹,就不愁引不來金鳳凰。</p>


    米有望沒有什麽不良嗜好,過日子也算得上精打細算,老爹給他留下了不少積蓄,特別是他爺爺在世時在老屋地下埋了兩壇子銀元,老爹前些年臨死時才告訴他,他把銀元扒拉出來,用這錢蓋了六間大瓦房,總共才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他都好好藏著,如今要給兒子蓋房子,該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p>


    有錢好辦事。</p>


    米有望請來建築師傅規劃一番,就開始破土動工。那天,米有望放了十大掛鞭炮,大擺宴席,好不熱鬧。</p>


    然後,建築師傅領著民工把磚拉來了,工工整整碼在房基地邊上。米有望覺得房基地就在自家院子旁邊,夜裏根本不用看著。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去工地轉悠,便發現出了大事:昨天碼在那裏的紅磚少了一半!他清清楚楚記得明明是兩垛,一塊還沒用呢,怎麽突然就少了一垛?</p>


    米有望認為這些年他在村裏雖說不上仗義疏財,但也不算小氣,哪家有個大事小情的,他從來沒落過後,不說朋友遍村,至少沒有結下仇敵,誰敢動他的紅磚呢?他裝作沒看見,依舊該幹啥幹啥。夜裏,他悄悄躲在房基地的牆角,靜靜地守候。正當他打著哈欠準備離開時,一個人影晃晃悠悠走過來,到那垛紅磚堆上就搬了一大摞,吃力地往村東走。米有望借著淡淡的月光,看清楚了這人是村裏的程月國。</p>


    程月國歲數比米有望小1歲,是楊樹溝村有名的老實人,繼承了祖上留下的家產,也是比較富裕的人家。他搬這些磚幹什麽?他家在村西,怎麽往東麵搬呢?米有望想解開這個謎,就偷偷跟在他的身後。</p>


    到了村東頭的一條河溝旁,程月國把磚放下,一塊一塊壘起來。</p>


    米有望仔細一瞧,好家夥,那裏已經壘起了整整一大垛紅磚。不用說,都是米有望家裏的。米有望本想嚇唬嚇唬他,可這夜深人靜的,怕真給嚇壞了不好收拾。</p>


    他慢慢走到程月國身邊,小聲說:“程老弟,你這是幹啥呐?”</p>


    誰知程月國猛然拉著米有望的衣袖說:“哎呀,馬先生,這些磚夠了不?”</p>


    米有望莫名其妙地說:“什麽馬先生,我是你米大哥。”</p>


    程月國說:“你別騙我了,昨天夜裏不是你讓我來給你搬磚嗎?說讓米有望給你蓋房子?”</p>


    米有望聽著程月國這沒頭沒腦的話,心裏有點發慌,就說:“走吧,明天你把這些磚給我搬回去就行了。”</p>


    程月國聽了米有望的話,也不說啥,就往回走,米有望喊他他也不言聲,一直走回了家。</p>


    米有望有些奇怪,他不明白這程月國到底犯了那根神經,跟傻子一樣。他想今夜太晚了,明天白天一定去程月國家問個水落石出。回家後上了床想著想著他就睡著了,朦朧中有一個身穿灰色大褂、腦後梳著長辮子的男人緩緩朝他走過來。那人一臉的憤怒,大聲說:“你叫米有望,是吧?你爸叫米貴,對吧?你爺爺叫米長風,也對吧?你太爺爺叫米發,這你肯定就不知道了。我告訴你,我叫馬羽然,今天是我死後100年忌日。100年前的夜裏,就是在你家老房子的東屋,我被你太爺爺用繩子給勒死了。我死得好慘啊!如今,100年一過,我的陰壽已滿,馬上就要投胎了,但這個舊債不能不算,隻能由你來還了!跋緊還我命來!跋緊還我命來!”那人說罷伸出大手朝米有望的脖子掐來,米有望急忙用手來擋,沒擋住,那人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猛然一驚,卻突然醒了,原來是一場噩夢。他摸摸滿臉的冷汗,就再也睡不著了。</p>


    第二天,他來到程月國家。程月國熱情地說:“是米大哥來啦,快坐,有啥事嗎?”米有望問:“你昨晚沒幹什麽吧?”程月國說:“啥也沒幹呀。”他老婆卻說:“他昨晚成了夜遊神,半夜出去,弄了一身紅土回來了,問他,他卻說不知道幹啥了。”</p>


    米有望想,這程月國不是患了夜遊症啦?</p>


    米有望便說:“我家的磚被你給搬到河溝裏了。”</p>


    程月國驚訝地問:“有這事?”</p>


    米有望說:“走,我領你去看看就知道了。”</p>


    到了河溝,一看那磚,程月國就笑了說:“米大哥,我想起來了,有一個姓馬的人托夢讓我往這搬磚,說你要給他蓋房子呢。”</p>


    米有望狐疑地問:“那人啥樣?”</p>


    程月國說:“灰大褂,長辮子,相貌沒看清。”</p>


    米有望心裏嘀咕:“這是咋回事呀?”</p>


    程月國白天又把那些磚給米有望搬回來。可是,從那天夜裏起,程月國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夜裏出來,又搬石頭,又挑土,都運往那條河溝裏。累得整天彎著腰,有時候白天見了大石頭,他就不聲不哈地扛起來扛到河溝裏,有時不滿意,就扛著石頭到處走,反正就是不知道累。不幾天,那河溝裏就堆起一個大石頭堆。別人問他,他說什麽都不知道。一個月後,他的腰真就徹底累彎了,可他依然不閑著,見石頭就搬,跟驢馬一樣。</p>


    米有望家的房子很快蓋起來,很漂亮,在村裏有點鶴立雞群。</p>


    一天夜裏,新蓋的六間大瓦房突然起火。等村裏人趕來救火時,那房子已經被燒得隻剩斷壁殘垣。村裏人都奇怪,房子還沒住人呢,另外也沒人在房子裏用火啊,這火怎麽說著就著起來了?米有望看著花了許多銀子蓋好的新房就跟打了水漂一般沒有了,欲哭無淚,他懷疑是有人放火,就報了案。官府衙役來村裏調查,也鬧不清這火到底是怎麽燒的,最後這事隻得不了了之。</p>


    楊樹溝村出了兩件怪事,一是程月國說糊塗就糊塗,糊塗時就拆大壩的石頭往河溝裏扛,誰也勸不了,明白時再把石頭扛回來;二是米有望家新蓋的六間大瓦房,轉眼間灰飛煙滅。這火燒得邪乎,村裏人私下裏議論紛紛。</p>


    米有望自打燒了新房子,心情鬱悶,人就少了精氣神,成天躺在炕上茶飯不思,閉上眼睛,那個穿灰大褂梳長辮的馬羽然就站在麵前說:“你不知道吧,你家那火是我放的,我在野外已經遊蕩了100年,連個家連個住處都沒有。你趕緊先給我蓋房子才行。那年,我從山東過來販賣綢緞,住在你太爺爺家,你太爺見財頓生歹心,勒死了我,把我的20兩銀子據為己有。可歎我連一口棺材都沒占上,就被你太爺爺埋在河溝裏。還有,那程月國的太爺爺程建行是個小偷,他夜裏從你太爺爺家把我馱綢緞的大黑馬偷走了,他太爺爺的罪過,該輪到他贖。當牛做馬贖吧!替他先人活該當牛做馬!”說罷飄然而去。</p>


    米有望這時才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就跑到村裏年齡最大的邱大爺家了解他們老米家的過去。這邱大爺今年97歲,耳不聾眼不花,比米有望的爺爺小20歲,米有望的爺爺死了快40年了。從邱大爺的嘴裏,米有望斷斷續續知道了家裏過去的一些事。據邱大爺講,過去米家一點也不富裕,後來,米有望的太爺爺突然領著全家離開了楊樹溝村。三年後再回來時,又買房子又買地顯得很闊綽。村裏人都納悶:他家說發就發起來了?邱大爺還說起程月國的太爺爺確實不務正業,可不知為什麽,他家也突然發起來。村裏人猜測,老程家一定得了不義之財。後來村裏人都心裏明白,那年有一個山東人牽著馬馱著綢緞住進了老米家,卻沒有再見那人走出村子。</p>


    米有望心裏害怕了:難道那夢中叫馬羽然的人真有其人?自己的太爺爺果真殺了馬羽然?</p>


    這天晚上,米有望拿著鎬和鍁,悄悄來到程月國堆放石頭的地方。他慢慢刨著,刨了不到二尺,一塊大腿骨頭露出來,再刨,一具人骨架就清晰可見了。米有望立即跪在地上連連給這具人骨架磕頭,誠惶誠恐地說:“馬老前輩,委屈您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既然我先人有負於您,我做晚輩的就應該承擔責任。求求您放過我的孩子,我明天就給您操持著蓋新房,給您塑像,讓您家中香火不斷。”</p>


    米有望馬上去找程月國,把他最近做夢的事和挖到人的骸鼻的事說了。程月國聽了後不覺流下淚來。他說:“米哥,不瞞您說,我也夢見這個人說我太爺爺偷了他的馬,讓我這會兒就當牛做馬贖罪呢。”米有望說:“咱們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咱們還是應該給這骸鼻找一個安身的地方。假如我們的先人真做了對不起人家老馬家的事,我們就得替先人好好贖罪。”</p>


    兩個人找些木板,做了一個長5尺高2尺的小弊材,選了一個吉日把那些骸鼻裝殮起來,埋在了一塊坡地上。以後逢年過節,米家和程家的人都來墳前上供燒香。</p>


    後來,程月國就不再犯糊塗,腰也挺直了。</p>


    而米有望家的日子也重新開始越過越富。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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