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出家不容易</strong></p>


    宋徽宗年間,京城有一周姓富商,育有一子周俊林,長得是一表人才,能詩善文。周俊林從小和鄰家小姐青梅竹馬,長大後便定下了婚約,不料那小姐突然染病,藥石無效,沒幾天就去世了。周俊林聞聽噩耗,撕心裂肺,萬念俱灰之下,竟說要出家為僧。


    周老爺百般勸解,周俊林卻說自己心意已決,急得周老爺整日以淚洗麵。師爺就給周老爺寬心,道:“老爺,您別難過,少爺就是想出家,那也得出得成不是?”


    周老爺問:“你的意思是……”


    師爺微微一笑:“想要出家,得有度牒,沒有度牒,朝廷不允許,哪個寺廟敢收?”


    師爺說的不錯,出家人須有朝廷頒發的度牒,如果沒有度牒,便是非法出家。度牒上記錄著出家人的俗名、法名、所屬寺院等等,有了度牒,就受到朝廷的保護,可以免除賦稅,安心讀經誦法。正因為度牒是出家人必備的東西,所以此物奇貨可居,很多人高價倒賣。京師的度牒更是珍貴,絕大部分已被腦袋靈光之人倒賣到全國各地,整個京城幾乎已無度牒可買。


    師爺見周老爺還不放心,嘿嘿一笑,拿出幾道度牒來:“老爺請看,這兩日我派家丁在京城挨家挨戶打聽,誰家有度牒就高價買下來。您看,全京城僅有的三五道度牒,都已被我買來,少爺到哪裏去尋呢?”


    周老爺這才放下心來:“但願我兒能回心轉意。”


    周俊林本是一介書生,哪懂其中的門道?他跑遍了京城,果然沒有一道度牒可買,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戶人家,有一道度牒,主人叫價不低,周俊林答應明日帶錢來取。不料他回去取了錢,第二天趕到這戶人家一看,頓時傻了眼,俗話說禍從天降,這戶人家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吃了有毒的河豚,全家三死一傷,男主人心如死灰,決定出家為僧,那度牒正好自己用,不賣了。


    周俊林好不苦悶,心想自己真是命苦,連出家為僧也不可得。他在恍惚中溜達到河邊,見一位老婆婆正在洗衣,一個小乞丐偷偷溜到老婆婆身邊想要行竊,被老婆婆一把抓住,厲聲罵道:“小小年紀不學好,竟敢偷我的度牒!”


    周俊林聞言大喜,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老婆婆有度牒!周俊林趕緊上前施禮,說願出重金買下度牒。不料老婆婆頭也不抬,隻顧洗衣服,半天,才不冷不熱冒出一句:“我為什麽要把度牒賣給你?”


    周俊林抱拳施禮:“我是誠心想出家,不管您出價多高,我都答應。”


    老婆婆仍然態度冷漠:“錢對我來說,就是‘阿堵物’,我不稀罕錢!”


    周俊林好生為難,他是個讀書人,臉皮極薄,不好意思和老婆婆死纏爛打,隻好立在原地傻傻等著。小乞丐一看,不由對老婆婆怒目而視:“好你個死老婆子,為了防我,竟雇了一個人為你站崗!”


    老婆婆被這話逗笑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周俊林,淡淡地說:“這孩子的話倒提醒了我,我年紀大了,無兒無女,正需要照顧,你能伺候我嗎?”


    真是柳暗花明,周俊林忙說:“我可以給你找兩個丫鬟,供你使喚!”老婆婆一聽,臉色沉了下來:“我說了,我討厭阿堵物!你想要度牒,就伺候我一年,我家裏還種著沾沾棗,需有人剪枝去葉。”


    周俊林前思後想,決定答應老婆婆的要求,反正沒有度牒自己出不了家,就算伺候她一年又有何妨?


    老婆婆將周俊林帶到一個果園,園中種滿了沾沾棗,鳥語花香,讓人陶醉不已。見周俊林對著果園直發呆,老婆婆指著一棵沾沾棗,說:“我這個死老婆子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吃棗子,這沾沾棗皮薄肉豐,正合我的口味,如果你幫我一年,待明年棗子豐收了,我就把度牒贈你,分文不收。”


    周俊林忙說:“使不得使不得,錢還是照樣要付的。”老婆婆嗔道:“我說了,我不喜歡阿堵物!”


    周俊林覺得這老婆婆著實可愛,一口一個“阿堵物”,搞得自己不食人間煙火一般,於是,周俊林偷偷給老婆婆起了個外號“阿堵物”。


    阿堵物告訴周俊林,沾沾棗雖然好吃,卻嬌嫩得很,要多澆水、勤施肥,時時捉蟲修枝,別看就幾棵樹,活兒卻一點都不少。


    周俊林在家養尊處優,一點雜活都不幹,到了阿堵物這裏,就有點吃不消了。第一天阿堵物就逼著周俊林出去挑水,周俊林身單力薄,兩桶水上肩,隻覺肩膀被壓得生疼,挑一步,歇三步,一趟水挑下來,日頭已升到頭頂。幹活這麽不中用,阿堵物自然不高興,劈頭蓋臉就把周俊林罵了一頓:“你是來幹活的,還是來氣我的?你還要不要度牒了?不行你就走人吧。”</p>


    周俊林為了能早日出家,隻好咬牙堅持。


    幾天後,阿堵物又叫周俊林去挑糞施肥。周俊林在家時,飯菜做得稍稍油膩了,他都聞不慣,現在叫他去挑大糞,簡直是把人往死裏逼啊!周俊林用濕毛巾捂住鼻子,提桶幹活,可即使屏住呼吸,那刺激的氣味還是直往鼻子裏鑽,他隻覺頭暈目眩,好不難受……


    施完肥沒幾天,阿堵物又想出了新花樣,她說,沾沾棗要結得又大又肥,就要修枝去葉。說著她遞給周俊林一把特製的小刀,囑咐他:“在每棵樹的樹幹上割一刀,力道一定要把握好,割淺了果子不肥,割深了樹就死了,你要是把活幹砸了,我可饒不了你。”


    周俊林隻會吟詩作對,哪懂這些,他拿起小刀對著樹皮一陣“蹂躪”,一不小心,刀子用勁偏了,手上立馬被割了一個口子,鮮血直流。阿堵物見了,忙給周俊林敷上創傷藥,還接連幾天給他熬中藥強身。


    周俊林捧著藥湯,心中有幾分感動,他暗想,阿堵物平時刀子嘴,沒想到關鍵時候還真是熱心腸啊!


    時光荏苒,轉眼一年快到了,周俊林吃苦賣力,沾沾棗樹枝繁葉茂,長勢喜人。這天,周俊林給沾沾棗澆完水,累出了一身臭汗,就把上衣一脫,想在果園裏衝澡。正好阿堵物走出屋子,見此情景,立刻怒道:“你還真是大大咧咧慣了,要衝你回家去衝,弄得我這裏滿地水,怎麽收拾?”


    不知怎的,周俊林覺得阿堵物說話時的表情很是古怪。他訕訕地正要穿起衣服,不料阿堵物又說:“穿濕衣服容易著涼,你病了,誰替我幹活?”說著,就叫周俊林把衣服給她,她到河邊去替他洗了。周俊林忙把衣服遞給阿堵物,阿堵物也不看他,隻低頭伸手來接,一不小心,兩人的手碰在一起,阿堵物急忙抽回手,端盆就往河邊走。


    周俊林暗暗覺得奇怪,兩人經過一年相處,已是忘年之交,阿堵物今天這是怎麽了?


    阿堵物心慌意亂地走到河邊,不料岸邊濕滑,她一不小心溜到了河裏。周俊林聽到呼救聲,趕忙“撲通”一聲跳到河裏救人。在水裏折騰了半天,周俊林終於把人拖上了岸,他自己也累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周俊林正想數落阿堵物幾句,一抬眼,卻傻眼了:眼前哪是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分明是一個閉月羞花的大美人!周俊林頓時驚慌失措:“你……你是人是鬼?”


    阿堵物羞得滿臉通紅,嗔怪道:“你才是鬼!我要是鬼,早把你給吃了,還容你在這裏胡說八道?”


    周俊林嘴巴張得老大:“可是、可是……你明明是一個老……”


    阿堵物斜了周俊林一眼:“我老嗎?”


    “不是,可、可……”


    見周俊林這副窘相,阿堵物“撲哧”一聲樂了:“真是蠢笨如驢,我本來就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原來,阿堵物是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公子訂了婚,不料那負心郎貪慕錢財,為了娶一個富家千金,竟把她拋棄了。


    阿堵物說:“負心郎離我而去,我也悲痛欲絕,想出家為尼,但全城竟尋不到一道度牒。前年,一戶人家說有度牒,我錢不夠,他說,我若能把他家的沾沾棗養得碩果累累,就把度牒贈給我。於是,我在這裏與棗樹相伴,冬去春來,我慢慢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不再想出家,可我一個女子孤身住在這果園裏,難免有人存心不良,為避是非,隻好扮得老一些、醜一些了。”


    周俊林這才明白,剛才她掉到河裏,水衝走了臉上的濃妝,露出了漂亮的臉龐。想到此,周俊林不由偷偷抬眼看去,突然,他覺得眼前的阿堵物美貌非凡,猶如仙女一般,一時竟看得癡了。阿堵物擺弄衣角,低聲道:“你、你剛才在河裏抱住了我……”


    周俊林牽起阿堵物的手,含情脈脈地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願與你……”原來,經過這一年的全心勞作,周俊林不但身體變得強壯,心裏也亮堂了許多,不知何時,竟已沒了出家的想法。


    突然,周俊林想到了什麽,說:“雖然你視金錢為阿堵物,可是我們吃穿住行不能離了錢財啊,你的那道度牒呢?我們把它賣個好價錢吧,你不知道,這玩意兒在京城已經賣到天價了。”


    阿堵物一臉愁容,恨聲道:“你不提倒罷,一提,我就恨死了那戶人家。他騙我為他家種了一年多樹,結果,等我終於拿到度牒,一看,他竟拿一道假度牒騙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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