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間,諸城縣有個書生叫吳士昌,中過舉人,才華橫溢。吳家祖上曾做過吏部尚書,在諸城是豪門權貴,所以曆任的知縣都喜歡結交他們。</p>


    這年吳士昌年方十九,尚未婚配,諸城的新任知縣劉方舟知道後,就托人到吳家說媒,想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吳士昌的父母滿口答應,不料吳士昌卻無論如何不願聽命,他認為知縣家的女兒肯定都是嬌生慣養、脾氣古怪,娶這種老婆還不如娶一個村姑,但父命難抗,吳士昌沒辦法,隻得逃婚。</p>


    逃到哪裏去?吳士昌首先想到了被譽為“天堂”的杭州,但他匆匆逃婚,帶的銀兩不多,一路上又不善於打理錢財,銀子很快就花光了,於是他隻能徒步行走,等他趕到杭州,已經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p>


    那天傍晚時分,吳士昌來到錢塘江邊,望著滾滾江水,他感慨萬千,情不自禁地吟誦起古人的詩來,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在叫好,他回頭一看,隻見旁邊站了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女子,容貌豔麗如同仙子。吳士昌看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紅著臉不知所措。才子佳人,你有情我有意,兩人一見如故,不知不覺間,居然聊了整整一夜,眼看天快亮了,那女子忽然驚慌起來:“啊,我得走了。”</p>


    吳士昌依依難舍,但又不能強留,隻得無奈地望著她遠去。那女的看樣子也是難以舍他而去,她慢慢地走出一段路,忽然又回頭望了一眼吳士昌,說:“我叫秋娘。”說完就快步遠去。吳士昌癡癡地站著,留戀好久。</p>


    吳士昌返身進了城,當夜找了家旅店宿下,第二天就出門尋求謀生的活計,好在他寫得一手好字,有家字畫店幫他找了一個抄寫醫書的活,沒有酬金,但管吃住,吳士昌如今已經別無選擇,隻得答應下來。</p>


    從此以後,一到晚上,吳士昌就趕到錢塘江邊,可他天天等,夜夜盼,等了半個多月,始終沒有見到秋娘。漸漸的,吳士昌跟江邊的幾個漁民混熟了,漁民告訴他,半月前,此地曾有一個白衣女子跳江自盡,後來才知道是城裏青雲樓的頭牌,因為被一個惡霸逼婚,就跳江了……</p>


    漁民說的那女子的相貌,竟和秋娘十分相似,吳士昌吃了一驚:難道自己見到的那個秋娘,竟是個鬼魂?雖然明白了真相,吳士昌還是不願放棄,他仍每天晚上在江邊等秋娘,這一等就是半年,秋娘仍杳無音訊。</p>


    吳士昌在杭州城呆久了,慢慢就認識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一個是看風水、斷陰陽的,他給吳士昌指點了一個法子:一般來講,天下所有的鬼魂都要去四川豐都的鬼城,或是轉世投胎,或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到了那裏,起碼可以查到秋娘的下落。</p>


    吳士昌一聽大喜,毫不猶豫地打點行裝啟程前往。一路上風餐露宿,終於來到豐都鬼城,他來到了閻羅殿上,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信上說了秋娘的名字、相貌、去世時間以及他和秋娘相識的經過,這信寫得情真意切,感天動地。</p>


    按那朋友所說,這信應該在閻王殿上燒掉,然後閻王就會托夢給他,可吳士昌心裏琢磨開了:萬一就這麽燒了,可閻王爺沒看到這信怎麽辦?再說這閻王殿上燒紙的人這麽多,萬一閻王爺搞錯了怎麽辦?這麽一想,吳士昌便決定暫時不燒紙,先把信給閻王爺念幾遍,這樣就可以加深閻王爺的印象。</p>


    於是,吳士昌也不管身邊跪著這麽多人,大聲念起了信,念到傷心處,他忍不住痛心疾首、失魂落魄,他念了一遍又一遍,念了整整十遍,才把那張紙燒掉了,然後回到旅館,也不出門,天天躺在床上睡覺,等著閻王爺查到秋娘的下落後托夢給他。</p>


    可是,一連等了幾天,吳士昌仍沒有夢到什麽,這天他正躺在床上傷心,忽然聽到敲門聲,門外的店小二喊道:“有客人—”</p>


    吳士昌很疑惑,他來豐都,一個人都不認識,誰會專程來拜訪自己呢?開門一看,隻見外麵站著兩個人,一個中年男人,後麵跟著一個書僮。他把兩人讓到屋裏,那中年男人什麽話都不說,忽然開口吟誦了起來,吟誦的居然就是吳士昌在閻王殿上念的那封信上的內容!</p>


    “好文采啊好文采!”中年男人吟誦完後感歎著說,“這篇文章被譽為千古奇文,現在已經在全城流傳,可是你寫的?”</p>


    原來是這事,真沒想到居然還被有心人記下了,吳士昌說:“正是小生所作。”</p>


    中年男人問:“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p>


    吳士昌一一作答:“小生姓吳名士昌,諸城縣人氏。”</p>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吳士昌,忽然“哈哈”大笑道:“奇緣!真乃奇緣啊!”說完,中年男人竟自顧自地離去了。</p>


    中年男人走後,那書僮卻仍然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吳士昌,吳士昌這才認真看了書僮一眼,這一看頓時使他大吃一驚—那書僮的眉目居然就像秋娘一般!</p>


    就在這一刻,書僮慢慢除去了頭上的布帽,露出了長長的青絲,然後又脫去外麵的藍布長衫,裏麵卻是一襲白衣,啊,她正是秋娘呀,跟那天晚上初見時一模一樣!吳士昌一下子衝過去,緊緊抓住她的手,淚如雨落,問:“秋娘……秋娘……是你嗎?你究竟是人還是……”</p>


    “當然是人了!”秋娘說著,眼睛一紅,淚水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兩人擁著、哭著,久久沒有鬆手,吳士昌傾訴了一番相思之苦,問:“那天見麵後你去了哪裏?你怎麽又到了這裏?剛才那人是誰?”</p>


    秋娘說,剛才那人是她的父親,他一直在外地為官,她和母親住在老家。今年年初,父親帶來口信,讓她和母親去他的任上,可母親要侍奉公婆,走不開,她隻好一個人去。那天路過杭州,要在那裏停歇一夜,她久慕錢塘江的美景,就去了江邊,正好碰到了吳士昌。次日上路,到了父親任上,才知道父親給她訂了一門親事,但她不願意,因為她也對吳士昌一見鍾情,好在這時男方也回絕了這門親事,後來才知道是那個書生不願意,居然逃走了。上個月,她父親又調任豐都知縣,所以又跟著父親到這裏來了……</p>


    說到這裏,秋娘問:“你知道那個不願意和我成親的書生是誰嗎?”</p>


    吳士昌搖了搖頭:“誰?”</p>


    秋娘一指吳士昌,說:“就是你這個大木瓜!本小姐姓劉,叫劉秋娘,我父親以前就是諸城知縣劉方舟。”</p>


    “啊—”吳士昌驚得目瞪口呆,這時他才明白,剛才出去的中年男人為什麽要感歎“奇緣”!</p>


    此刻,秋娘滿臉都是淚花:“你呀,太‘癡’了,連鬼都敢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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