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河流過的地方，有一座麥芽山。山前山後，居住著回族人民。麥芽山底下，有一條長長的小洞子，從山前直通到山後。人們把前山的泉水引進洞口，就從後山流出來。大家都把這洞叫做兔兒洞。相傳，這是一個白兔姑娘打通的--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p>
麥芽山前，有一家人家，生了個聰明美麗姑娘，名叫艾伊莎。艾伊莎的阿媽，非常信奉胡大。她常常帶上自己的女兒，到禮拜寺裏聽阿訇講經。這個阿訇的絡腮胡子都有點花白了，可是，他卻看中了十三歲的小泵娘艾伊莎。一百兩銀子做聘禮，胡塗的阿媽啊，竟答應了這頭親事！</p>
艾伊莎心裏難過極了。她牽住阿媽的衣襟，跪下哭著說:“阿媽，女兒小小年紀，對婚姻事一點不懂。先別忙著把我許給人家吧，我實在怕那阿訇--”</p>
“胡說!”阿媽不等艾伊莎說完，大聲喝道，“你還小嗎?我十四歲就結婚了--說到阿訇，那是胡大派到人間的使者。活著能跟他享厚福，死了能同他上天堂，你為什麽不歡喜?”</p>
艾伊莎扭不過阿媽，隻好憂憂鬱鬱，等待著那可怕的時刻。</p>
一年，兩年過去了，艾伊莎長到十五歲了。阿訇通知:就在今年的“爾德節”後，舉行婚禮。</p>
但是，沒想到阿訇在過“爾德節”的時候，貪吃了教民奉敬的油餅、肥羊肉，得了難治的夾食傷寒，睡在床上起不來了。他自己也感到活不長久，便把艾伊莎的阿媽叫去，吩咐說:“胡大現在身邊缺人，要我回天堂去陪伴他。艾伊莎是胡大做主，配給我作妻子。在我升天之後，你當然不能把她另許人家。一有機會，我要來度她上天堂。”</p>
不久，阿旬果然“回到天堂”--死了。</p>
阿媽牢牢地遵守這個遺囑，在老阿訇“升天”的第二天，就把女兒艾伊莎鎖在房後的小院子裏，等待女婿來度她上天。</p>
小小後院。四堵高牆，黴苔斑爛荒草黃。兩間陰暗的小土屋，就作為艾伊莎的臥房。一道腰門，隔斷裏外院；門上加一閂子，閂上掛上鎖子。阿媽每日給女兒送三次飯，飯罐兒從門洞裏遞進去，還要說:“艾伊莎！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念經啊!”</p>
一個活潑潑的小彪女，被關在陰沉沉的“監牢”裏，艾伊莎哪有心思念經!當她煩悶極了的時候，就隨口編幾句“花兒”，低聲漫唱。口裏漫著花兒，心裏想著自己悲滲的遭遇，那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流下來了。</p>
這孤寂的小院裏，還有一隻黑毛老兔子，不知在這裏活了多少年，如今連路都走不動了。自從艾伊莎搬進小院裏，老兔子便成了她最親近的朋友。</p>
艾伊莎每次吃飯，總要把老兔子叫來，撈一些麵條、菜葉給它吃。晚上，就讓它睡在她的腳頭炕上。白天，她煩悶的時候，常常向老兔子訴說她心裏的怨憤和不平。那老兔子，真象能聽懂人言似的，豎著耳朵，不住地點頭歎氣。</p>
有一次，艾伊莎對老兔子說:“兔子，兔子，我年紀輕輕，難道能這樣度過一生!可是，門上吊大鎖，四麵有高牆，我怎能夠跳出這牢獄，得到人間的幸福?”</p>
那老兔子，望著艾伊莎，眨了眨通紅的眼睛，忽然開口說話了:“姑娘！隻要你有毅力，就能夠跳出牢獄，得到自由和幸福!”</p>
兔子會說人言，多麽奇怪!艾伊莎又驚又怕，站起身就要逃開。</p>
“姑娘，別害怕!”老兔子語氣和善，就象一位慈樣的老人，“我在這小院裏，生活了整整一百年。眼下，我的壽命將盡了。在我臨死之前，我要幫你一點忙。”</p>
老兔子說完，從屋角什麽地方，銜來了一件白兔皮小庇子，放在艾伊莎的腳邊，說:“姑娘!這是我贈給你的一件小小禮物。你穿上這件皮褂，就會變成一隻白兔。你可以在這間小屋的炕沿下，打一個洞，先向下打七尺三，然後一直向南，穿過麥芽山，洞子要打多麽長?要打九裏又零三十丈，什麽時候你打通這條洞子，那就是你出頭的日子！”</p>
“可是，我變成了小兔兒，媽送飯叫我的時候，該怎麽辦?”</p>
“隻要你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一個姑娘。”</p>
“可是，我怎麽知道，洞子打了多深多長呢?”</p>
“皮褂兜兒裏有一個絨線球，你把絨線的一頭，拴在這麵洞上，以後你就帶著球兒向裏打，什麽時候絨線球完了，那就是你該出頭的地方了。”</p>
“可是，打洞挖出的泥土，又在哪裏堆放呢?”</p>
“聰明的姑娘!這小院裏，不是有一條小溪穿過院牆，長年流著嗎?隻要你把泥土倒進溪溝裏，流水就會幫你帶向遠方。”</p>
“好心的兔子，謝謝你！如果我照你說的辦法，獲得自由幸福，我將永遠感激你!”</p>
老兔子又說:“記住，姑娘，打通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必須用很大的耐心，艱苦地勞動，熬過很長的歲月，才有希望得到成功……”</p>
就在這黑夜裏，老兔子死了。唯一的同夥永別了，艾伊莎很悲痛！第二天，她在院子中央，太陽的光輝能照到的地方，挖了一個小坑兒，流著眼淚，把老兔子埋葬了。</p>
艾伊莎試著穿那件兔皮褂兒。剛披到身上，覺得身子忽地一縮，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一隻白兔兒。搖搖頭，頭頂上有兩隻長耳朵，看看身上，一片雪白的絨毛，身體輕輕的，跑得很快，跳的很高;腳爪利利的，地上抓幾抓，就是一個坑兒。白兔姑娘，心裏十分高興。就在老兔子指點的地方，開始打洞。 </p>
該吃飯的時候，阿媽在門外喊:“艾伊莎，取飯來！”</p>
白兔兒慌忙從洞洞裏跳出來，應道:“阿媽，來了！”</p>
一麵答應，一麵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艾伊莎姑娘……</p>
洞子裏象冰一般冷，洞子裏如漆一般黑，掘土挖砂，兩隻腳爪磨出了血!每次爬出洞口，眼睛發花，身體發軟，就象害了一場病。可是，白兔姑娘艾伊莎。一點也不灰心。她想著洞子一打開，就能重見天日，得到自由幸福，便忘記了痛苦，渾身平添無窮精力。</p>
樹上的葉子，綠了又變黃。院裏的荒草，枯了又生長。南歸的大雁從天空飛過，布穀鳥忽然又唱起春天的歌--日月象小溪裏的水，緩緩流去了。白兔姑娘艾伊莎，日夜鑽在山洞裏，辛勞艱苦地工作著。絨線球兒越綻越小了，洞子越打越深了，她的希望也就越來越大了。</p>
有一天，她在洞子裏麵，挖出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摸著圓碌碌的，敲著響當當的--是一隻磁壇子。揭開壇口兒，光華閃閃，裏麵滿滿裝著一壇雪花白銀子。白兔姑娘在洞子旁邊挖了個小偏窯，把那壇銀子好好收藏起來。</p>
一年又一年，白兔姑娘艾伊莎，打洞子打了整三年。打通一座麥芽山，從前山直通到後山-絨線球兒綻完了，受難的姑娘啊，該是她出頭的日子了!</p>
可是，地洞裏仍是一片黑，她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p>
白兔姑娘向上挖，地麵挖穿了，洞口打開了，亮光一閃，照得她眼睛都花了。房間裏的空氣暖暖的，灶火裏的火焰紅紅的。“叮叮!當當”切刀、擀杖響，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阿奶，正在和麵做飯--哦，原來是人家的廚房。</p>
洞口正開在牆角裏，牆角裏堆放著幹劈柴。白兔姑娘，藏在柴堆後麵，對這新的環境，仔細觀看。</p>
那位和善的老阿奶，一麵手忙腳亂地做飯，一麵自言自語地說:“……太陽都偏西了，該是我阿布多回家的時候了！我的鍋還沒有燒開，麵還沒有和好，孩子進門，吃不到一口現成飯……唉，老了，不中用了！有個能幹的媳婦就好了……”</p>
正說著，從遠處傳來“叮呤！叮呤！”的鈴聲。接著，牲口蹄兒踏著地麵，“格登”、“格登”走近。老阿奶丟下手裏的擀麵杖，說:“聽啊，他已經回來了!”便慌忙迎出去了。</p>
一會兒，老阿奶和一個身材高大，樣子瀟灑的年輕人，走進屋裏來。老阿奶一麵不住地給他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麵說:“餓了吧？渴了吧？看阿媽還沒有把飯做好--來，先泡個蓋碗茶你喝--”</p>
“阿媽，別忙!”年輕人笑咪咪地掏出一個紙包，說:“在河州城裏，給您買了個頭巾，您看好不好?”</p>
老阿奶，接過紙包打開，包兒裏抖出一領紗頭巾，象雪一般白，象煙一般輕。</p>
“嘖嘖，上等料子！”她仔細看著，滿臉是笑，“我的娃真孝敬阿媽，又給我買來這麽好的東西。唉，就是太費錢了!”</p>
年輕人說:“阿媽，這一趟趕腳生意好，得了一兩銀子三串錢。”</p>
“胡大保佑吧，”老阿奶說，“你能多跑幾趟好生意，存幾個錢，也該攀個媳婦了!”</p>
“阿媽，您又說這個了。”年輕人笑著，蹲到灶火跟前，幫著燒火。一麵把河州城裏見到的新鮮事，說給阿媽聽。</p>
白兔姑娘躲在柴堆後，看得清清楚楚，聽得真真切切。看著這母子倆的親熱幸福，想著自己的孤寂痛苦，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她忽然記起，這早晚該是阿媽送飯的時候了，便急忙從地洞裏跑回來。剛跳出洞口，就聽到自己的娘在門外惡狠狠地喊叫:“艾伊莎裏死丫頭，給你送飯來了，聽不見嗎?”</p>
“阿媽!我就來了……”白兔姑娘答應著，一麵連忙脫下皮褂兒。</p>
從此以後，艾伊莎常常穿上兔皮褂兒，鑽過山洞，躲到老阿奶家的柴堆後麵，暗中察看那娘兒倆的生活。她感到愉快，感到羨慕，感到欣慰。</p>
過了幾天，她對他們已經很熟悉了。那老阿奶，多麽和善熱情;那年輕人，多好的脾性，可是，她怎麽也不敢走出洞來，和他們見麵。有時候，恰巧他們娘兒倆都不在家，艾伊莎就大著膽子，脫下兔皮褂兒，一個人在廚房裏，洗洗鍋碗，掃掃地，或者給餓得亂跑的雞兒，撒幾把批糧食……她能幫助老阿奶家裏做一點事情，心裏覺得特別快樂。</p>
時間一長，老阿奶感到很奇怪。她對兒子阿布多說:“娃呀，我好幾回不在家，是誰替代我洗鍋掃地，還把碗盞家具擺得整整齊齊?”</p>
阿布多回答:“阿媽，一定是您自己做過的事情，過了半天又忘了。” </p>
“也許是吧-我真是老胡塗了!”</p>
白兔姑娘聽著，心裏暗暗好笑。</p>
有一天，吃過晚飯，阿布多脫下自己的破布衫，說:“阿媽，您給我把這衣裳，補一補吧。”</p>
老阿奶接過布衫，說:“好，等阿媽明天給你補吧。唉，老了，燈底下做不成針線活兒了!”說著，順手把布衫搭在窗台上。</p>
不料，第二天老阿奶要補這件衣服，再也找不到了。</p>
“真是怪事!”老阿奶嘀咕著說，“不管哪個笨賊，也不會偷這麽一件破衣裳--它自己飛了?”</p>
三天之後，阿布多趕腳回來了。</p>
“阿媽!”他問，“我的布衫補好啦?”</p>
“唉，別提啦，還沒有補就丟啦!”</p>
“阿媽真會說笑話，我早就看見了，那不是我的布衫嗎?”阿布多笑著，用手向窗台一指。果然，那舊布衫兒，洗得幹幹淨淨的，補得平平整整的，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擺在那裏。</p>
老阿奶一見，不覺驚呆了:“哎呀!不得了，我們家裏出了神仙了……”</p>
阿布多聽了阿媽的說明，心裏也很驚疑。</p>
又過了兒天，阿布多出門趕腳，毛驢兒被官家拉了差，馱著很重的垛子走山路。天下雨，路麵滑，毛驢兒腿一打軟，滾下山坡，跌死了。阿布多孤身一人回來，聽不見鈴聲“叮呤叮呤”響，隻背回毛驢皮一張!窮腳戶靠一頭牲口過生活，毛驢兒死了，好象砸了吃飯鍋。阿布多娘兒倆，唉聲歎氣，憂愁得連飯也吃不下去了!</p>
第二天清早，老阿奶愁出了病，睡在炕上，起不來了。阿布多來到廚房裏，想給阿媽燒碗開水。他剛推開廚房門，忽然，眼前一亮，看見鍋台上，明晃晃地放著一個大元寶。</p>
怪事一樁連一樁，這絕不是偶然的了。</p>
“娃呀！”老阿奶說，“這一定是胡大可憐他的窮教民，給我們送來了救命的財寶!”</p>
阿布多想了一陣，說:“阿媽，天下的窮教民千千萬，胡大不會把元寶單單送給咱家。依我看，其中一定另有緣故。”</p>
聰明的阿布多，想了一條妙計，決定揭穿這個隱迷。他叫阿媽不要起身，仍然呻吟著。阿布多自己裝成愁眉苦臉的樣子，走進廚房，假意尋找什麽東西，一麵自言自語地說:“唉，真是不幸啊!毛驢剛死過，阿媽又病了。我得趕快上寺院裏送‘海底葉’拜求‘嘟哇’。要是在我回來以前，有人能幫我升著爐灶裏的火，燒開一鍋水，和好一些做飯的麵，那就好了。”停了一會，他又說:“唉，我真是胡思亂想呢!阿媽病得昏昏沉沉，家裏再沒有一個親人，還有誰來幫助我這個可憐人……”</p>
他這樣嘀咕著，換了一雙麻桂，背了一條搭鏈，提著三環鞭子，倒鎖上廚房門。腳步聲騰騰地響著，出了大門，走遠了。</p>
白兔姑娘艾伊莎，躲在柴堆後麵，聽得清清楚楚。</p>
“唉，真是個可憐的人啊!”她感歎著想，“除了我，還有誰來幫助他呢!”</p>
她估計阿布多已經走遠了，便放膽走出來，脫下免褂兒。好姑娘，真精幹，手腳麻利不慌亂；灶火裏升著火，鍋裏水添滿，又洗淨雙手和白麵。揉白麵，扯白麵，白麵一扯千條線。手裏幹活心頭喜，阿哥回家，讓他吃頓現成飯……</p>
阿布多娘兒倆，悄悄躲在門外，從門縫縫裏看得清清楚楚。當白免姑娘一轉身的時候，突然，“砰”地一聲，門推開了，兩個人闖進屋裏來了。阿布多眼尖手快，伸手一把，先把免皮褂兒搶到手裏。艾伊莎“哎呀”驚叫一聲。稍為愣了一下，便不顧一切，撲上來要奪她的兔皮褂兒，老阿奶拉住艾伊莎的手，笑咪咪地說:“請不要再穿這件皮褂兒了吧，仙女姑娘衛你和我的兒子，是天配的姻緣！”</p>
姑娘的臉紅了，慢慢地低下頭去。</p>
“阿媽!”她低聲說，“我不是仙女，我是人……”</p>
艾伊莎把自己悲慘的遭遇，從頭細說了一遍。說到傷心處，那眼睛裏的淚珠兒，便忍不住賓落下來。</p>
“好姑娘!”老阿奶說，“你就別回去了。我的阿布多今年二十歲，他雖然是窮人家的尕娃，可是一個實心熱腸的好人啊！你就住在這裏吧!”</p>
“阿媽，我聽您的話!”艾伊莎答應了。</p>
沒有媒人撮合，沒叫阿訇念經，這兩個年輕人，悄悄地結成了夫妻。艾伊莎把地洞藏的銀子，全搬出來，買了三頭好騾子。娘兒三個，離開麥芽山，遠走寧夏，在銀川地麵落了戶，過著勤勞幸福的日子，</p>
至於艾伊莎的親阿媽，直到她死的時候，都以為自己的女兒，真跟那腮胡子的老阿旬，度上天堂去了。</p>
麥芽山前，有一家人家，生了個聰明美麗姑娘，名叫艾伊莎。艾伊莎的阿媽，非常信奉胡大。她常常帶上自己的女兒，到禮拜寺裏聽阿訇講經。這個阿訇的絡腮胡子都有點花白了，可是，他卻看中了十三歲的小泵娘艾伊莎。一百兩銀子做聘禮，胡塗的阿媽啊，竟答應了這頭親事！</p>
艾伊莎心裏難過極了。她牽住阿媽的衣襟，跪下哭著說:“阿媽，女兒小小年紀，對婚姻事一點不懂。先別忙著把我許給人家吧，我實在怕那阿訇--”</p>
“胡說!”阿媽不等艾伊莎說完，大聲喝道，“你還小嗎?我十四歲就結婚了--說到阿訇，那是胡大派到人間的使者。活著能跟他享厚福，死了能同他上天堂，你為什麽不歡喜?”</p>
艾伊莎扭不過阿媽，隻好憂憂鬱鬱，等待著那可怕的時刻。</p>
一年，兩年過去了，艾伊莎長到十五歲了。阿訇通知:就在今年的“爾德節”後，舉行婚禮。</p>
但是，沒想到阿訇在過“爾德節”的時候，貪吃了教民奉敬的油餅、肥羊肉，得了難治的夾食傷寒，睡在床上起不來了。他自己也感到活不長久，便把艾伊莎的阿媽叫去，吩咐說:“胡大現在身邊缺人，要我回天堂去陪伴他。艾伊莎是胡大做主，配給我作妻子。在我升天之後，你當然不能把她另許人家。一有機會，我要來度她上天堂。”</p>
不久，阿旬果然“回到天堂”--死了。</p>
阿媽牢牢地遵守這個遺囑，在老阿訇“升天”的第二天，就把女兒艾伊莎鎖在房後的小院子裏，等待女婿來度她上天。</p>
小小後院。四堵高牆，黴苔斑爛荒草黃。兩間陰暗的小土屋，就作為艾伊莎的臥房。一道腰門，隔斷裏外院；門上加一閂子，閂上掛上鎖子。阿媽每日給女兒送三次飯，飯罐兒從門洞裏遞進去，還要說:“艾伊莎！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念經啊!”</p>
一個活潑潑的小彪女，被關在陰沉沉的“監牢”裏，艾伊莎哪有心思念經!當她煩悶極了的時候，就隨口編幾句“花兒”，低聲漫唱。口裏漫著花兒，心裏想著自己悲滲的遭遇，那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流下來了。</p>
這孤寂的小院裏，還有一隻黑毛老兔子，不知在這裏活了多少年，如今連路都走不動了。自從艾伊莎搬進小院裏，老兔子便成了她最親近的朋友。</p>
艾伊莎每次吃飯，總要把老兔子叫來，撈一些麵條、菜葉給它吃。晚上，就讓它睡在她的腳頭炕上。白天，她煩悶的時候，常常向老兔子訴說她心裏的怨憤和不平。那老兔子，真象能聽懂人言似的，豎著耳朵，不住地點頭歎氣。</p>
有一次，艾伊莎對老兔子說:“兔子，兔子，我年紀輕輕，難道能這樣度過一生!可是，門上吊大鎖，四麵有高牆，我怎能夠跳出這牢獄，得到人間的幸福?”</p>
那老兔子，望著艾伊莎，眨了眨通紅的眼睛，忽然開口說話了:“姑娘！隻要你有毅力，就能夠跳出牢獄，得到自由和幸福!”</p>
兔子會說人言，多麽奇怪!艾伊莎又驚又怕，站起身就要逃開。</p>
“姑娘，別害怕!”老兔子語氣和善，就象一位慈樣的老人，“我在這小院裏，生活了整整一百年。眼下，我的壽命將盡了。在我臨死之前，我要幫你一點忙。”</p>
老兔子說完，從屋角什麽地方，銜來了一件白兔皮小庇子，放在艾伊莎的腳邊，說:“姑娘!這是我贈給你的一件小小禮物。你穿上這件皮褂，就會變成一隻白兔。你可以在這間小屋的炕沿下，打一個洞，先向下打七尺三，然後一直向南，穿過麥芽山，洞子要打多麽長?要打九裏又零三十丈，什麽時候你打通這條洞子，那就是你出頭的日子！”</p>
“可是，我變成了小兔兒，媽送飯叫我的時候，該怎麽辦?”</p>
“隻要你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一個姑娘。”</p>
“可是，我怎麽知道，洞子打了多深多長呢?”</p>
“皮褂兜兒裏有一個絨線球，你把絨線的一頭，拴在這麵洞上，以後你就帶著球兒向裏打，什麽時候絨線球完了，那就是你該出頭的地方了。”</p>
“可是，打洞挖出的泥土，又在哪裏堆放呢?”</p>
“聰明的姑娘!這小院裏，不是有一條小溪穿過院牆，長年流著嗎?隻要你把泥土倒進溪溝裏，流水就會幫你帶向遠方。”</p>
“好心的兔子，謝謝你！如果我照你說的辦法，獲得自由幸福，我將永遠感激你!”</p>
老兔子又說:“記住，姑娘，打通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必須用很大的耐心，艱苦地勞動，熬過很長的歲月，才有希望得到成功……”</p>
就在這黑夜裏，老兔子死了。唯一的同夥永別了，艾伊莎很悲痛！第二天，她在院子中央，太陽的光輝能照到的地方，挖了一個小坑兒，流著眼淚，把老兔子埋葬了。</p>
艾伊莎試著穿那件兔皮褂兒。剛披到身上，覺得身子忽地一縮，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一隻白兔兒。搖搖頭，頭頂上有兩隻長耳朵，看看身上，一片雪白的絨毛，身體輕輕的，跑得很快，跳的很高;腳爪利利的，地上抓幾抓，就是一個坑兒。白兔姑娘，心裏十分高興。就在老兔子指點的地方，開始打洞。 </p>
該吃飯的時候，阿媽在門外喊:“艾伊莎，取飯來！”</p>
白兔兒慌忙從洞洞裏跳出來，應道:“阿媽，來了！”</p>
一麵答應，一麵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艾伊莎姑娘……</p>
洞子裏象冰一般冷，洞子裏如漆一般黑，掘土挖砂，兩隻腳爪磨出了血!每次爬出洞口，眼睛發花，身體發軟，就象害了一場病。可是，白兔姑娘艾伊莎。一點也不灰心。她想著洞子一打開，就能重見天日，得到自由幸福，便忘記了痛苦，渾身平添無窮精力。</p>
樹上的葉子，綠了又變黃。院裏的荒草，枯了又生長。南歸的大雁從天空飛過，布穀鳥忽然又唱起春天的歌--日月象小溪裏的水，緩緩流去了。白兔姑娘艾伊莎，日夜鑽在山洞裏，辛勞艱苦地工作著。絨線球兒越綻越小了，洞子越打越深了，她的希望也就越來越大了。</p>
有一天，她在洞子裏麵，挖出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摸著圓碌碌的，敲著響當當的--是一隻磁壇子。揭開壇口兒，光華閃閃，裏麵滿滿裝著一壇雪花白銀子。白兔姑娘在洞子旁邊挖了個小偏窯，把那壇銀子好好收藏起來。</p>
一年又一年，白兔姑娘艾伊莎，打洞子打了整三年。打通一座麥芽山，從前山直通到後山-絨線球兒綻完了，受難的姑娘啊，該是她出頭的日子了!</p>
可是，地洞裏仍是一片黑，她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p>
白兔姑娘向上挖，地麵挖穿了，洞口打開了，亮光一閃，照得她眼睛都花了。房間裏的空氣暖暖的，灶火裏的火焰紅紅的。“叮叮!當當”切刀、擀杖響，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阿奶，正在和麵做飯--哦，原來是人家的廚房。</p>
洞口正開在牆角裏，牆角裏堆放著幹劈柴。白兔姑娘，藏在柴堆後麵，對這新的環境，仔細觀看。</p>
那位和善的老阿奶，一麵手忙腳亂地做飯，一麵自言自語地說:“……太陽都偏西了，該是我阿布多回家的時候了！我的鍋還沒有燒開，麵還沒有和好，孩子進門，吃不到一口現成飯……唉，老了，不中用了！有個能幹的媳婦就好了……”</p>
正說著，從遠處傳來“叮呤！叮呤！”的鈴聲。接著，牲口蹄兒踏著地麵，“格登”、“格登”走近。老阿奶丟下手裏的擀麵杖，說:“聽啊，他已經回來了!”便慌忙迎出去了。</p>
一會兒，老阿奶和一個身材高大，樣子瀟灑的年輕人，走進屋裏來。老阿奶一麵不住地給他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麵說:“餓了吧？渴了吧？看阿媽還沒有把飯做好--來，先泡個蓋碗茶你喝--”</p>
“阿媽，別忙!”年輕人笑咪咪地掏出一個紙包，說:“在河州城裏，給您買了個頭巾，您看好不好?”</p>
老阿奶，接過紙包打開，包兒裏抖出一領紗頭巾，象雪一般白，象煙一般輕。</p>
“嘖嘖，上等料子！”她仔細看著，滿臉是笑，“我的娃真孝敬阿媽，又給我買來這麽好的東西。唉，就是太費錢了!”</p>
年輕人說:“阿媽，這一趟趕腳生意好，得了一兩銀子三串錢。”</p>
“胡大保佑吧，”老阿奶說，“你能多跑幾趟好生意，存幾個錢，也該攀個媳婦了!”</p>
“阿媽，您又說這個了。”年輕人笑著，蹲到灶火跟前，幫著燒火。一麵把河州城裏見到的新鮮事，說給阿媽聽。</p>
白兔姑娘躲在柴堆後，看得清清楚楚，聽得真真切切。看著這母子倆的親熱幸福，想著自己的孤寂痛苦，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她忽然記起，這早晚該是阿媽送飯的時候了，便急忙從地洞裏跑回來。剛跳出洞口，就聽到自己的娘在門外惡狠狠地喊叫:“艾伊莎裏死丫頭，給你送飯來了，聽不見嗎?”</p>
“阿媽!我就來了……”白兔姑娘答應著，一麵連忙脫下皮褂兒。</p>
從此以後，艾伊莎常常穿上兔皮褂兒，鑽過山洞，躲到老阿奶家的柴堆後麵，暗中察看那娘兒倆的生活。她感到愉快，感到羨慕，感到欣慰。</p>
過了幾天，她對他們已經很熟悉了。那老阿奶，多麽和善熱情;那年輕人，多好的脾性，可是，她怎麽也不敢走出洞來，和他們見麵。有時候，恰巧他們娘兒倆都不在家，艾伊莎就大著膽子，脫下兔皮褂兒，一個人在廚房裏，洗洗鍋碗，掃掃地，或者給餓得亂跑的雞兒，撒幾把批糧食……她能幫助老阿奶家裏做一點事情，心裏覺得特別快樂。</p>
時間一長，老阿奶感到很奇怪。她對兒子阿布多說:“娃呀，我好幾回不在家，是誰替代我洗鍋掃地，還把碗盞家具擺得整整齊齊?”</p>
阿布多回答:“阿媽，一定是您自己做過的事情，過了半天又忘了。” </p>
“也許是吧-我真是老胡塗了!”</p>
白兔姑娘聽著，心裏暗暗好笑。</p>
有一天，吃過晚飯，阿布多脫下自己的破布衫，說:“阿媽，您給我把這衣裳，補一補吧。”</p>
老阿奶接過布衫，說:“好，等阿媽明天給你補吧。唉，老了，燈底下做不成針線活兒了!”說著，順手把布衫搭在窗台上。</p>
不料，第二天老阿奶要補這件衣服，再也找不到了。</p>
“真是怪事!”老阿奶嘀咕著說，“不管哪個笨賊，也不會偷這麽一件破衣裳--它自己飛了?”</p>
三天之後，阿布多趕腳回來了。</p>
“阿媽!”他問，“我的布衫補好啦?”</p>
“唉，別提啦，還沒有補就丟啦!”</p>
“阿媽真會說笑話，我早就看見了，那不是我的布衫嗎?”阿布多笑著，用手向窗台一指。果然，那舊布衫兒，洗得幹幹淨淨的，補得平平整整的，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擺在那裏。</p>
老阿奶一見，不覺驚呆了:“哎呀!不得了，我們家裏出了神仙了……”</p>
阿布多聽了阿媽的說明，心裏也很驚疑。</p>
又過了兒天，阿布多出門趕腳，毛驢兒被官家拉了差，馱著很重的垛子走山路。天下雨，路麵滑，毛驢兒腿一打軟，滾下山坡，跌死了。阿布多孤身一人回來，聽不見鈴聲“叮呤叮呤”響，隻背回毛驢皮一張!窮腳戶靠一頭牲口過生活，毛驢兒死了，好象砸了吃飯鍋。阿布多娘兒倆，唉聲歎氣，憂愁得連飯也吃不下去了!</p>
第二天清早，老阿奶愁出了病，睡在炕上，起不來了。阿布多來到廚房裏，想給阿媽燒碗開水。他剛推開廚房門，忽然，眼前一亮，看見鍋台上，明晃晃地放著一個大元寶。</p>
怪事一樁連一樁，這絕不是偶然的了。</p>
“娃呀！”老阿奶說，“這一定是胡大可憐他的窮教民，給我們送來了救命的財寶!”</p>
阿布多想了一陣，說:“阿媽，天下的窮教民千千萬，胡大不會把元寶單單送給咱家。依我看，其中一定另有緣故。”</p>
聰明的阿布多，想了一條妙計，決定揭穿這個隱迷。他叫阿媽不要起身，仍然呻吟著。阿布多自己裝成愁眉苦臉的樣子，走進廚房，假意尋找什麽東西，一麵自言自語地說:“唉，真是不幸啊!毛驢剛死過，阿媽又病了。我得趕快上寺院裏送‘海底葉’拜求‘嘟哇’。要是在我回來以前，有人能幫我升著爐灶裏的火，燒開一鍋水，和好一些做飯的麵，那就好了。”停了一會，他又說:“唉，我真是胡思亂想呢!阿媽病得昏昏沉沉，家裏再沒有一個親人，還有誰來幫助我這個可憐人……”</p>
他這樣嘀咕著，換了一雙麻桂，背了一條搭鏈，提著三環鞭子，倒鎖上廚房門。腳步聲騰騰地響著，出了大門，走遠了。</p>
白兔姑娘艾伊莎，躲在柴堆後麵，聽得清清楚楚。</p>
“唉，真是個可憐的人啊!”她感歎著想，“除了我，還有誰來幫助他呢!”</p>
她估計阿布多已經走遠了，便放膽走出來，脫下免褂兒。好姑娘，真精幹，手腳麻利不慌亂；灶火裏升著火，鍋裏水添滿，又洗淨雙手和白麵。揉白麵，扯白麵，白麵一扯千條線。手裏幹活心頭喜，阿哥回家，讓他吃頓現成飯……</p>
阿布多娘兒倆，悄悄躲在門外，從門縫縫裏看得清清楚楚。當白免姑娘一轉身的時候，突然，“砰”地一聲，門推開了，兩個人闖進屋裏來了。阿布多眼尖手快，伸手一把，先把免皮褂兒搶到手裏。艾伊莎“哎呀”驚叫一聲。稍為愣了一下，便不顧一切，撲上來要奪她的兔皮褂兒，老阿奶拉住艾伊莎的手，笑咪咪地說:“請不要再穿這件皮褂兒了吧，仙女姑娘衛你和我的兒子，是天配的姻緣！”</p>
姑娘的臉紅了，慢慢地低下頭去。</p>
“阿媽!”她低聲說，“我不是仙女，我是人……”</p>
艾伊莎把自己悲慘的遭遇，從頭細說了一遍。說到傷心處，那眼睛裏的淚珠兒，便忍不住賓落下來。</p>
“好姑娘!”老阿奶說，“你就別回去了。我的阿布多今年二十歲，他雖然是窮人家的尕娃，可是一個實心熱腸的好人啊！你就住在這裏吧!”</p>
“阿媽，我聽您的話!”艾伊莎答應了。</p>
沒有媒人撮合，沒叫阿訇念經，這兩個年輕人，悄悄地結成了夫妻。艾伊莎把地洞藏的銀子，全搬出來，買了三頭好騾子。娘兒三個，離開麥芽山，遠走寧夏，在銀川地麵落了戶，過著勤勞幸福的日子，</p>
至於艾伊莎的親阿媽，直到她死的時候，都以為自己的女兒，真跟那腮胡子的老阿旬，度上天堂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