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當一對父子同朝為官，故事便來了…… </p>
1.老子出錯</p>
王如清五十來歲，在清水縣當了二十幾年的縣令。“清而不能”這是吏部對他的考評。老百姓對王如清的評價也大致相同，論操守，他不刮地皮不收賄賂；論能力，他水平不高，大案辦不利索，屢遭上峰申斥。</p>
盡避王如清資質平平，兒子王冰卻是天資聰穎，出類拔萃。王冰十四歲中了秀才，十六歲中舉，十八歲進京趕考，一舉中了探花，當了三年翰林之後，又官拜五品，當了海寧知府。讓他哭笑不得的是，他父親的清水縣，恰恰就在海寧府下！這可愁死了王冰，他母親早逝，一直唯父命是從。如今朝堂之上，卻官高一級，這該如何是好？</p>
王冰到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接受下屬縣令們的集體拜見。王如清混在其間，也向王冰行禮。王冰隻能硬著頭皮接受。</p>
等散了堂，縣令們各回各縣，王冰趕緊準備家宴，向父親賠罪。</p>
王如清邊喝酒邊說：“朝堂之上，這是規矩，你不用不安。但朝堂之下，你是我兒子，這也是規矩，好好做官，別給我丟臉。”</p>
王冰本想請吏部給調個地方，但吏部說了：“國家職守，豈能兒戲，須說明情由。”王冰不好意思說自己管不了爹，不敢再提。反正縣令平時也不到府裏，自己和父親見麵機會不多，隻要父親不做讓自己為難的事，也就沒事了。</p>
沒想到，怕什麽，就來什麽。這天，王冰還沒起床，就聽“咚咚咚”，有人在外擊鼓鳴冤。</p>
王冰當了三個月知府，這鼓還從未響過。一般案子都是縣裏處理，然後上報到府裏，知府進行批示，或同意，或駁回，需要判重刑的上報刑部。有人敲鼓，也就是意味著有人對某縣縣令判決不服，要越級上告！</p>
王冰立刻起床，他一邊準備，一邊安慰自己：“慌什麽，本府管著五個縣呢，不會那麽巧的。”</p>
很快，王冰端坐堂上。</p>
敲鼓人見狀，立刻扔下鼓槌，跪在地上。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穿著粗布衣服，連連磕頭道：“請青天大老爺給小民做主啊！”</p>
王冰說：“你有何冤情，為何不在本縣告狀，要越級告到知府衙門？”兩邊衙役早已齊聲威嚇：“威——武——”</p>
老漢態度堅決地說：“縣令審理不明，小民無奈才來上告的，請大老爺恕罪。”</p>
王冰又問：“你是哪個縣的？”</p>
老漢說：“小民是清水縣劉家莊劉子楓的佃戶，狀告劉子楓的大公子劉俊仗勢欺人，逼奸小人女兒，且傷人致死。請大老爺做主！”</p>
王冰腦袋“嗡”的一聲，心說：到底還是來了。從他懂事時，就常常看見父親被知府行文申斥，隻是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這個知府。</p>
王冰定了定神，仔細看了一遍狀紙，將情況了解了大概：劉子楓是劉家莊最大的士紳，劉家莊人幾乎都是他的佃戶。老漢的老生女兒叫雲兒，年方十六。上月劉子楓納妾，佃戶們都要送禮，沒錢送禮的就要上門幫工。劉老漢沒錢送禮，便帶女兒去幫工。當晚，雲兒沒回家，老漢找到劉府，卻看到女兒已經冰涼的屍體。劉府說雲兒是幫廚時不小心摔倒，頭碰灶台而死。劉老爺吩咐給一百兩銀子喪葬費，並派人幫他挖坑埋人。老漢覺得這事離奇，好好的閨女，哪會就跌倒碰死了？果然，一個夥計偷偷告訴老漢，其實是劉家大公子劉俊看上雲兒，見廚房四下無人，欲行不軌，卻遭雲兒拚死反抗，還被咬傷了胳膊，劉俊惱羞成怒之下，用硯台砸死了雲兒。劉老爺嚴令不得傳揚，但這種事哪能瞞得住？</p>
老漢聽了，如遭五雷轟頂，撫著女兒痛哭一陣後，擔心劉府派人來強埋屍體，便用木車拉著屍體連夜到了縣衙，擊鼓鳴冤。縣令王如清深夜升堂，聽完老漢敘述後，吩咐衙役去傳劉俊。劉俊到堂後，矢口否認，他說自己是書香門第，豈能幹這種禽獸勾當？分明是劉雲兒自己失足摔死，老漢想借機訛人錢財。至於劉老漢所說自己臂上有傷，是因為自己在家逗狗，意外被咬，這事眾人皆知。王如清讓人查驗雲兒屍首，又讓人檢驗劉俊臂上傷痕，認為劉俊逼奸殺人證據不足，暫且取保釋放。他還把劉雲兒屍體扣下，不準劉老漢帶走。劉老漢急得呼天搶地，在漆黑一片的夜裏走投無路，隻想一頭撞死，幸虧被縣衙對麵茶館裏的算命先生王鐵嘴及時救下。王鐵嘴同情老漢的遭遇，免費替他寫了狀紙，又給了他十兩銀子做盤纏，告訴他：“在清水縣裏，這個案子難破，你得告到府裏！”</p>
2.父子反目</p>
王冰小時候就見過王鐵嘴在茶館算命，不過王鐵嘴經常在外雲遊，行蹤神秘。如今王冰看了他寫的狀紙，寫得有理有據、條理清晰，不遜於訟師。</p>
師爺不知底細，輕聲說：“大人，依我之見，這事恐怕確有冤情。不過這清水縣令如此處置，或許另有深意。”</p>
王冰一愣：“什麽深意？”</p>
師爺說：“這種地方上的士紳手眼通天，在官場有很深的人脈。也許這縣令……”</p>
王冰聽了，不禁搖頭說：“如果屬實，那便是貪贓枉法。備轎，隨本府前往清水縣，著快馬通知該縣縣令準備向本府匯報斷案經過。”</p>
王如清接到牌票，吩咐衙役們準備材料，灑掃公堂，恭迎知府大人。</p>
衙役們隻知道縣令的公子中了探花，並不知道新任知府就是他。因此人人提心吊膽，擔心知府挑出差錯來。</p>
王冰到了清水縣，徑直住進驛站。深夜，他孤身一人，悄悄離開驛站，來到縣衙。他沒有敲縣衙後門，而是來到對麵茶館，輕輕叩了叩門。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人從門縫裏往外看，一邊看一邊問：“誰呀？深更半夜的！”</p>
王冰輕聲道：“我是劉老漢請來的訟師，拜讀了先生的狀紙，特來請教。”</p>
裏麵的人正是王鐵嘴，他一臉不快地說：“我告訴他別把我扯進去，咋不聽呢？”</p>
王冰說：“先生仗義疏財，幫人申冤，為何不願別人知道呢？”</p>
王鐵嘴怕再僵持下去，惹出麻煩，才不情願地把王冰讓進了屋裏。</p>
進屋後，王冰聞到了一股腥臭味，他四下看看，角落裏有個籮筐，裏麵有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個活物。</p>
王鐵嘴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笑了笑說：“修道之人研究藥物，這是我用來製藥的。我本不願惹麻煩，但看那劉老漢實在可憐，才有此舉。”</p>
王冰說：“你在狀紙中說此案必有冤情，是據何而斷？”</p>
王鐵嘴笑笑，回道：“劉俊說劉雲兒是頭磕灶台而死，劉家大戶人家，灶台必然油煙熏蒸，布滿油垢。可據劉老漢所說，雲兒頭上並無油汙，這是其一；劉老漢說劉雲兒是被劉俊用硯台重擊而死，硯台形狀方正，而灶台並不平整，對比傷痕即可，這是其二；劉俊說臂上傷痕為狗所咬，狗牙尖利，人牙平整，據劉老漢所說，劉雲兒並無虎牙，那就更容易比對了，這是其三。這三點王縣令都沒有查驗，就以證據不足為由，將劉俊釋放了。這事如果拖上一個月，雖是寒冬，屍體也將腐壞，劉俊的傷也該好了，到時就死無對證了。”</p>
王冰佩服地連連點頭，他辭別王鐵嘴出來，就轉到縣衙後院，輕敲房門。</p>
老管家王安來開了門，欣喜地說：“是少爺啊，快進來，老爺還沒睡呢。原來是知道少爺要回來啊。”</p>
王冰走進父親的臥室，趕緊向他請安。</p>
王如清讓兒子坐下，兩人悶頭喝了會兒茶。</p>
最後，王冰忍不住開口問了：“父親知道兒子這次來所為何事吧？”王冰見父親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說，“此案父親處理得似乎有點草率，是否繼續調查？”</p>
王如清放下茶碗，淡淡地說：“我先問問你，這是兒子在問父親，還是知府在問縣令？”</p>
王冰趕緊說：“是兒子請教您，此非公堂，兒子豈敢狂妄。”</p>
王如清聞聽此言，便正色道：“你以為地方官那麽好當？你知不知道，我公堂裏的衙役們每月餉銀是三兩銀子，但每月能從劉家的商鋪裏領十兩銀子。劉家人說話，比我下令都好使。我就算想當庭拘押，衙役們照樣有辦法把他放走。”</p>
王冰一聽，回答說：“父親如此說，兒子不敢苟同。父親為朝廷命官，衙役不好，遣走了另招就是了，難道還要受他們的氣？”</p>
王如清冷笑道：“這是換湯不換藥啊！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嗎？”</p>
王冰很不讚同，但仍不失恭敬地說：“父親教誨的是，不過兒子以為，即使不能當場拘押，可劉老漢一案確有冤情，父親應該繼續審理才是。如果兒子接手此案，按規矩如果審出不同的結果，是要申斥的，弄不好——”</p>
王如清哼了一聲：“那劉子楓是當朝宰相的小舅子，別說你了，就是刑部也得給他幾分麵子。這案子稍有疏漏，就算你定了罪，上報到刑部依舊駁回來，反而讓你落個糊塗無能的名聲，搞不好連官都做不成。這案子一無人證，二無物證，單憑一具屍體，和劉老漢一麵之辭，你就能結案？毛頭小子，哼！”</p>
王冰心裏一陣翻騰，他沒想到父親雖然頂著清官名聲，卻如此圓滑。他口氣已不那麽畏縮：“父親，為官者，不能為求避禍而沒有擔當，縣令是一方百姓之父母，怎能懼怕權貴而讓百姓含冤呢？我知道父親不收人錢財，但不貪未必就是好官！”說完，他還把王鐵嘴所說的三大疑點複述給父親聽。</p>
王如清聽完，氣得手也抖了，他指著王冰罵道：“你現在出息了，當了知府就敢教訓自己老子了，你給我滾！”</p>
事情發展至此，王冰隻覺無比酸楚，他跪倒在地說：“今夜我是您的兒子，認打認罰。明天我在堂上，就是五品知府，您如此昏聵不明，我不能不聞不問！”說完，他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走了。</p>
3.兒子問案</p>
第二天，知府大人親自在縣衙升堂問案的消息傳遍了全府，其餘各縣的縣令都跑到清水縣，來看知府大人如何審案。</p>
公堂上設了一大一小兩個公案，劉老漢敲響了堂鼓，知府大人和縣令同時上堂，知府坐了大公案，知縣坐了小鮑案。</p>
王冰讓劉老漢當堂複述了案情後，便讓衙役將劉俊帶上堂，喝問道：“劉俊，你身為秀才，為何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從實招來！”</p>
劉俊不慌不忙，把那天的說辭又說了一遍，並說：“本縣王大人已經審過此案，認為證據不足，可見學生是無辜之人。”</p>
王冰冷笑一聲：“今日是本府問案，定要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帶證人！”</p>
於是，告訴劉老漢實情的劉家夥計被帶上公堂。夥計看看劉俊，結結巴巴地說：“小人是聽那天在廚房燒火的二丫說的，小人並未親眼所見。”</p>
王冰點點頭，繼續傳喚二丫。</p>
劉俊聽了，高聲抗議：“大人，二丫是本人偏房，怎可輕易拋頭露麵！”</p>
堂下頓時嘩然，尤其是劉家莊的人。大家都知道：這個二丫年過二十，長相一般，粗手大腳，又愛喝酒偷懶，連正經莊戶人家都不願意娶，怎麽搖身一變，竟成了劉俊的妾室呢？</p>
王冰心裏一驚，心知劉家已經說服了唯一的目擊證人，給了她好處，此時再傳她，她也不會實話實說了。王冰看了看父親，王如清麵色平靜地坐在小鮑案後，一言不發。</p>
王冰咬牙說道：“好，就算沒有人證，可你說劉雲兒是失足頭碰灶台而死，為何她頭上身上並無半點油汙，反而頭發上有墨跡？”</p>
劉俊聽了，從容地說：“如大人不怕麻煩，請到現場勘查便知。”王冰一愣，又看看王如清，王如清仍然麵不改色。</p>
王冰想事已至此，隻有破釜沉舟了。他一揮手，帶著衙役們直奔劉家莊。百姓們自然也都跟了去，湊個熱鬧。</p>
到了劉家莊，劉子楓早已恭候多時，他拱手道：“知府大人，劉某治理無方，出了刁民惡棍，給大人添麻煩了。”說完，他又用隻有自己和王冰能聽到的音量說，“聽說，知府大人和知縣大人是父子，一門雙進士，父子同榮，可喜可賀啊。”</p>
王冰心裏一顫，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過別人，這劉子楓卻能摸個一清二楚，看來的確很有門路。王冰定了定神說：“此刻，我們隻談公事，不談其他。”</p>
劉子楓會意一笑，將王冰等人引到了廚房。</p>
王冰走進去一看，一下子就呆住了。隻見這間廚房被擦洗得一塵不染，灶台居然用黃銅整個包了一層，光亮如新，哪有半點油煙？在灶台旁邊有個銅盆，裏麵是漆黑的墨汁，劉子楓笑道：“小兒讀書刻苦，這銅盆是用來洗筆的。劉雲兒一定是摔倒時頭發沾上了盆中之水，才會有墨跡的。”</p>
王冰回頭又看了王如清一眼，王如清偏過臉，對劉子楓說：“你樹上拴著的這隻狗不錯啊，看來並非凡品啊。”</p>
劉子楓歎口氣說：“就是這隻畜生，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它，它不知恩圖報也罷了，竟把我兒子給咬了，我正要收拾它呢！”說完，劉子楓命人拿起棍棒，將偌大一隻黑狗活活打死。</p>
王冰目睹一切，聽他話裏有話，不禁氣上心頭。但他仍壓住怒意，說：“是否可以驗看一下令公子的傷痕和齒印呢？”</p>
劉俊一聽，立刻爽快地撩起衣袖，露出右臂，上麵果然有一處血肉模糊的傷口。此時黑狗已死，衙役們掰出狗牙來上下一對，居然和傷口嚴絲合縫！</p>
王冰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瞪了王如清一眼，拂袖而去。</p>
劉子楓對眾人說：“大家看清楚了嗎？我兒子是清白的，我劉家書香門第，怎會做那等傷害父老鄉親的事呢？”</p>
一旁的王如清趕緊輕聲說：“劉老爺，此事不宜過分張揚。你還是要撫慰劉老漢，這事才能善了。否則他繼續上告，恐怕你也不好收場啊。”</p>
劉子楓感激地點點頭，大聲說：“劉老漢是我家老佃戶了，這次女兒給我家幫工，意外身亡，我也很痛心啊。雖然他聽信謠言，辱我名聲，但我不怪他。我決定，給劉老漢紋銀三百兩，外加十畝田地，以慰他喪女之痛。”</p>
在人們的嘖嘖驚歎聲中，王如清微笑著上轎回縣衙了。剛進縣衙，王安就說：“老爺，少爺在後堂等您呢。”</p>
王如清走進後堂，看著氣得渾身發抖的王冰，勸慰道：“兒子，坐下喝點茶。”</p>
王冰大喊：“為什麽我昨晚和你說的疑點都被掩蓋住了？為什麽你要向他們通風報信？”</p>
王如清沉下臉來，說：“你這是和父親說話的態度嗎？”</p>
王冰哽咽地說道：“父親，我再給您最後一次機會，一旦我著官服頂戴在堂上問您，您就要——”說到這裏，他再也說不下去了。</p>
王如清冷冷地看著他：“你要大義滅親？你不怕當朝宰相將你罷官免職，或者找個理由把你關進大牢？”</p>
王冰一下跪在了父親麵前，懇切地說：“兒子是朝廷命官，為民伸冤，就是粉身碎骨，兒子也不怕。可是您、您讓兒子失望透頂啊。”</p>
4.父子青天</p>
王如清見兒子痛苦萬分，忽然哈哈大笑，他把兒子扶起來：“好兒子，王家後繼有人了！你爺爺如果地下有知，也會含笑九泉的。”王冰大惑不解，聽他提到爺爺，更是摸不著頭腦。</p>
王如清緩緩地說：“想當年，你的爺爺也是做縣令的，他為人耿直，不懼權貴，被百姓稱為王青天。可惜，他這青天隻當了一個月。當時，縣裏來了馬賊，在城外殺了一戶人家。朝廷以治理無方為由，把他撤職查辦了。後來他才知道，那馬賊是假的，那戶人家也是破廟裏找來的死屍，是有人做圈套故意整他。他一氣之下一病不起，他把我叫到床邊，告訴我，讀書為做官，做官要做清官，還要做聰明官。保不住自己，也就保不住百姓。能智取就不要硬攻。保住有用之身，才能為百姓做更多的事。”</p>
王冰若有所悟：“可父親為何之前要那樣對待兒子？”</p>
王如清解釋說：“京城是個大染缸，在京做官的人，大多依附權貴，沒有骨氣。我怕你進京當了三年翰林，已經變了，所以故意試試你。”</p>
王冰明白了父親的苦心，便繼續追問：“這些兒子都懂了，可您為什麽要向劉家通風報信呢？這樣一來，他們毀滅了證據，我們又如何伸張正義呢？”</p>
王如清繼續解釋道：“就算今天你以這三個疑點作為證據，將劉俊下到大牢裏，刑部隨便找一個理由，比如讓你找傷人的物證，讓你重審，時間就耽擱了。重審至少要一個月，你哪能找到那方硯台啊，一個月時間，人證也串通好了，屍體也下葬了，胳膊上的傷也好了，到時再將劉俊釋放便是。這一個月裏，你肯定會被朝廷調任。給你升官總行吧，調你個糧道道台，或是河道巡察，你就管不了這案子。以後再尋你個差錯，把你革職，陷害下獄也不難。你自身難保，如何為民申冤？”</p>
王冰覺得有道理，他無奈地問父親：“光保全了自己有何用？我還是沒能幫劉老漢父女申冤啊！”</p>
王如清淡淡地說：“這次你幫了劉子楓，你的地位已經穩固了。你隻要咬緊牙關，繼續忍耐就好。”</p>
王冰驚訝地問：“可我沒幫他啊！”</p>
王如清哈哈一笑。原來是他告訴劉子楓，自己和王冰的關係，還說其實王冰也是一心要袒護劉家父子的，但是必須到現場來查驗，一來做做表麵功夫，二來順理成章幫劉俊洗脫罪責。</p>
王冰聽完，不由目瞪口呆。</p>
王如清笑了笑，喃喃自語道：“正好我也要告老還鄉了。我走了，劉子楓也能消點氣，不會連累到你。之前，我告訴他，別的證據都好辦，唯獨傷口是最難掩飾的。隻有找條狗真的咬一下，蓋住原來的傷痕才行。倉促間狗也不好找。於是，我又告訴他，縣衙對麵的茶館裏有條黑狗，是外地流浪來的。他馬上就派家丁去抓了。”</p>
王冰腦中靈光一閃，和父親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露出了釋懷的笑容。這天晚上，父子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好不盡興！</p>
再說那劉老漢，他一直無法忘懷喪女之痛，很快便賣了田地，帶著銀子和老婆遠走他鄉了。</p>
三個月後，劉俊得了急病，不治而亡。據他的妾室二丫說，臨死前他像狗一樣，蜷縮到角落裏不肯出來，隻是哀嚎。請來京城名醫，說不是普通的病，治不了。</p>
一個月後，王如清接到知府大人王冰的申斥，說他辦案不明，有失官體。此時官場中知道二人關係的已經不少，王如清權衡利弊，便告老還鄉了。</p>
王冰接到了宰相的一封信，稱讚他先公後私，敢於申斥父親，接著表示：“劉家一事為意外，令尊也是好心，貴府一片赤誠老夫已經知曉，無需自責。”此後幾年裏，王冰連連升遷，一直升到右都禦使。</p>
隔了一年，宰相因為朋黨案，被人舉報。王冰趁機將搜集的宰相罪狀一一羅列，奏到皇帝跟前。</p>
皇帝一看，累累罪狀條條驚心，大為震怒，徹查之下，權傾朝野三十多年的宰相終於倒下了。他的朋黨門生，連劉子楓也一起被抄家下獄。</p>
扳倒宰相後，王冰想起了父親臨走時的話，他說：“多年來，凡是牽涉權貴的案子，我都故意弄得漏洞百出，上報給知府。因為如果我據實辦理，上頭的人肯定挑毛病駁斥我，讓我反複重審，反而貽誤案情。而我故意歪曲案由，又寫得荒唐無比，知府沒法上交朝廷，怕被人一眼看出毛病，隻得申斥我辦得糊塗，我就趁機把案子翻過來。知府駁過我一次荒唐，就沒法再反著駁斥我。這樣我背個‘無能’的名聲，卻能自保，也能為百姓申冤做主，但這終究是小氣的做法。你要做就做大事，要比我強。我走你不要送，王鐵嘴會跟我回老家的。他父親是行醫的，被權貴所害。你爺爺幫他報了仇，他長大後考過秀才，後來我當上知縣，他便跟著來了。這些年我先假意判錯案子，再暗中資助原告進府鳴冤，都是借他之手。無法申冤的案子，也是借助他的祖傳醫術給百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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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子出錯</p>
王如清五十來歲，在清水縣當了二十幾年的縣令。“清而不能”這是吏部對他的考評。老百姓對王如清的評價也大致相同，論操守，他不刮地皮不收賄賂；論能力，他水平不高，大案辦不利索，屢遭上峰申斥。</p>
盡避王如清資質平平，兒子王冰卻是天資聰穎，出類拔萃。王冰十四歲中了秀才，十六歲中舉，十八歲進京趕考，一舉中了探花，當了三年翰林之後，又官拜五品，當了海寧知府。讓他哭笑不得的是，他父親的清水縣，恰恰就在海寧府下！這可愁死了王冰，他母親早逝，一直唯父命是從。如今朝堂之上，卻官高一級，這該如何是好？</p>
王冰到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接受下屬縣令們的集體拜見。王如清混在其間，也向王冰行禮。王冰隻能硬著頭皮接受。</p>
等散了堂，縣令們各回各縣，王冰趕緊準備家宴，向父親賠罪。</p>
王如清邊喝酒邊說：“朝堂之上，這是規矩，你不用不安。但朝堂之下，你是我兒子，這也是規矩，好好做官，別給我丟臉。”</p>
王冰本想請吏部給調個地方，但吏部說了：“國家職守，豈能兒戲，須說明情由。”王冰不好意思說自己管不了爹，不敢再提。反正縣令平時也不到府裏，自己和父親見麵機會不多，隻要父親不做讓自己為難的事，也就沒事了。</p>
沒想到，怕什麽，就來什麽。這天，王冰還沒起床，就聽“咚咚咚”，有人在外擊鼓鳴冤。</p>
王冰當了三個月知府，這鼓還從未響過。一般案子都是縣裏處理，然後上報到府裏，知府進行批示，或同意，或駁回，需要判重刑的上報刑部。有人敲鼓，也就是意味著有人對某縣縣令判決不服，要越級上告！</p>
王冰立刻起床，他一邊準備，一邊安慰自己：“慌什麽，本府管著五個縣呢，不會那麽巧的。”</p>
很快，王冰端坐堂上。</p>
敲鼓人見狀，立刻扔下鼓槌，跪在地上。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穿著粗布衣服，連連磕頭道：“請青天大老爺給小民做主啊！”</p>
王冰說：“你有何冤情，為何不在本縣告狀，要越級告到知府衙門？”兩邊衙役早已齊聲威嚇：“威——武——”</p>
老漢態度堅決地說：“縣令審理不明，小民無奈才來上告的，請大老爺恕罪。”</p>
王冰又問：“你是哪個縣的？”</p>
老漢說：“小民是清水縣劉家莊劉子楓的佃戶，狀告劉子楓的大公子劉俊仗勢欺人，逼奸小人女兒，且傷人致死。請大老爺做主！”</p>
王冰腦袋“嗡”的一聲，心說：到底還是來了。從他懂事時，就常常看見父親被知府行文申斥，隻是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這個知府。</p>
王冰定了定神，仔細看了一遍狀紙，將情況了解了大概：劉子楓是劉家莊最大的士紳，劉家莊人幾乎都是他的佃戶。老漢的老生女兒叫雲兒，年方十六。上月劉子楓納妾，佃戶們都要送禮，沒錢送禮的就要上門幫工。劉老漢沒錢送禮，便帶女兒去幫工。當晚，雲兒沒回家，老漢找到劉府，卻看到女兒已經冰涼的屍體。劉府說雲兒是幫廚時不小心摔倒，頭碰灶台而死。劉老爺吩咐給一百兩銀子喪葬費，並派人幫他挖坑埋人。老漢覺得這事離奇，好好的閨女，哪會就跌倒碰死了？果然，一個夥計偷偷告訴老漢，其實是劉家大公子劉俊看上雲兒，見廚房四下無人，欲行不軌，卻遭雲兒拚死反抗，還被咬傷了胳膊，劉俊惱羞成怒之下，用硯台砸死了雲兒。劉老爺嚴令不得傳揚，但這種事哪能瞞得住？</p>
老漢聽了，如遭五雷轟頂，撫著女兒痛哭一陣後，擔心劉府派人來強埋屍體，便用木車拉著屍體連夜到了縣衙，擊鼓鳴冤。縣令王如清深夜升堂，聽完老漢敘述後，吩咐衙役去傳劉俊。劉俊到堂後，矢口否認，他說自己是書香門第，豈能幹這種禽獸勾當？分明是劉雲兒自己失足摔死，老漢想借機訛人錢財。至於劉老漢所說自己臂上有傷，是因為自己在家逗狗，意外被咬，這事眾人皆知。王如清讓人查驗雲兒屍首，又讓人檢驗劉俊臂上傷痕，認為劉俊逼奸殺人證據不足，暫且取保釋放。他還把劉雲兒屍體扣下，不準劉老漢帶走。劉老漢急得呼天搶地，在漆黑一片的夜裏走投無路，隻想一頭撞死，幸虧被縣衙對麵茶館裏的算命先生王鐵嘴及時救下。王鐵嘴同情老漢的遭遇，免費替他寫了狀紙，又給了他十兩銀子做盤纏，告訴他：“在清水縣裏，這個案子難破，你得告到府裏！”</p>
2.父子反目</p>
王冰小時候就見過王鐵嘴在茶館算命，不過王鐵嘴經常在外雲遊，行蹤神秘。如今王冰看了他寫的狀紙，寫得有理有據、條理清晰，不遜於訟師。</p>
師爺不知底細，輕聲說：“大人，依我之見，這事恐怕確有冤情。不過這清水縣令如此處置，或許另有深意。”</p>
王冰一愣：“什麽深意？”</p>
師爺說：“這種地方上的士紳手眼通天，在官場有很深的人脈。也許這縣令……”</p>
王冰聽了，不禁搖頭說：“如果屬實，那便是貪贓枉法。備轎，隨本府前往清水縣，著快馬通知該縣縣令準備向本府匯報斷案經過。”</p>
王如清接到牌票，吩咐衙役們準備材料，灑掃公堂，恭迎知府大人。</p>
衙役們隻知道縣令的公子中了探花，並不知道新任知府就是他。因此人人提心吊膽，擔心知府挑出差錯來。</p>
王冰到了清水縣，徑直住進驛站。深夜，他孤身一人，悄悄離開驛站，來到縣衙。他沒有敲縣衙後門，而是來到對麵茶館，輕輕叩了叩門。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人從門縫裏往外看，一邊看一邊問：“誰呀？深更半夜的！”</p>
王冰輕聲道：“我是劉老漢請來的訟師，拜讀了先生的狀紙，特來請教。”</p>
裏麵的人正是王鐵嘴，他一臉不快地說：“我告訴他別把我扯進去，咋不聽呢？”</p>
王冰說：“先生仗義疏財，幫人申冤，為何不願別人知道呢？”</p>
王鐵嘴怕再僵持下去，惹出麻煩，才不情願地把王冰讓進了屋裏。</p>
進屋後，王冰聞到了一股腥臭味，他四下看看，角落裏有個籮筐，裏麵有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個活物。</p>
王鐵嘴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笑了笑說：“修道之人研究藥物，這是我用來製藥的。我本不願惹麻煩，但看那劉老漢實在可憐，才有此舉。”</p>
王冰說：“你在狀紙中說此案必有冤情，是據何而斷？”</p>
王鐵嘴笑笑，回道：“劉俊說劉雲兒是頭磕灶台而死，劉家大戶人家，灶台必然油煙熏蒸，布滿油垢。可據劉老漢所說，雲兒頭上並無油汙，這是其一；劉老漢說劉雲兒是被劉俊用硯台重擊而死，硯台形狀方正，而灶台並不平整，對比傷痕即可，這是其二；劉俊說臂上傷痕為狗所咬，狗牙尖利，人牙平整，據劉老漢所說，劉雲兒並無虎牙，那就更容易比對了，這是其三。這三點王縣令都沒有查驗，就以證據不足為由，將劉俊釋放了。這事如果拖上一個月，雖是寒冬，屍體也將腐壞，劉俊的傷也該好了，到時就死無對證了。”</p>
王冰佩服地連連點頭，他辭別王鐵嘴出來，就轉到縣衙後院，輕敲房門。</p>
老管家王安來開了門，欣喜地說：“是少爺啊，快進來，老爺還沒睡呢。原來是知道少爺要回來啊。”</p>
王冰走進父親的臥室，趕緊向他請安。</p>
王如清讓兒子坐下，兩人悶頭喝了會兒茶。</p>
最後，王冰忍不住開口問了：“父親知道兒子這次來所為何事吧？”王冰見父親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說，“此案父親處理得似乎有點草率，是否繼續調查？”</p>
王如清放下茶碗，淡淡地說：“我先問問你，這是兒子在問父親，還是知府在問縣令？”</p>
王冰趕緊說：“是兒子請教您，此非公堂，兒子豈敢狂妄。”</p>
王如清聞聽此言，便正色道：“你以為地方官那麽好當？你知不知道，我公堂裏的衙役們每月餉銀是三兩銀子，但每月能從劉家的商鋪裏領十兩銀子。劉家人說話，比我下令都好使。我就算想當庭拘押，衙役們照樣有辦法把他放走。”</p>
王冰一聽，回答說：“父親如此說，兒子不敢苟同。父親為朝廷命官，衙役不好，遣走了另招就是了，難道還要受他們的氣？”</p>
王如清冷笑道：“這是換湯不換藥啊！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嗎？”</p>
王冰很不讚同，但仍不失恭敬地說：“父親教誨的是，不過兒子以為，即使不能當場拘押，可劉老漢一案確有冤情，父親應該繼續審理才是。如果兒子接手此案，按規矩如果審出不同的結果，是要申斥的，弄不好——”</p>
王如清哼了一聲：“那劉子楓是當朝宰相的小舅子，別說你了，就是刑部也得給他幾分麵子。這案子稍有疏漏，就算你定了罪，上報到刑部依舊駁回來，反而讓你落個糊塗無能的名聲，搞不好連官都做不成。這案子一無人證，二無物證，單憑一具屍體，和劉老漢一麵之辭，你就能結案？毛頭小子，哼！”</p>
王冰心裏一陣翻騰，他沒想到父親雖然頂著清官名聲，卻如此圓滑。他口氣已不那麽畏縮：“父親，為官者，不能為求避禍而沒有擔當，縣令是一方百姓之父母，怎能懼怕權貴而讓百姓含冤呢？我知道父親不收人錢財，但不貪未必就是好官！”說完，他還把王鐵嘴所說的三大疑點複述給父親聽。</p>
王如清聽完，氣得手也抖了，他指著王冰罵道：“你現在出息了，當了知府就敢教訓自己老子了，你給我滾！”</p>
事情發展至此，王冰隻覺無比酸楚，他跪倒在地說：“今夜我是您的兒子，認打認罰。明天我在堂上，就是五品知府，您如此昏聵不明，我不能不聞不問！”說完，他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走了。</p>
3.兒子問案</p>
第二天，知府大人親自在縣衙升堂問案的消息傳遍了全府，其餘各縣的縣令都跑到清水縣，來看知府大人如何審案。</p>
公堂上設了一大一小兩個公案，劉老漢敲響了堂鼓，知府大人和縣令同時上堂，知府坐了大公案，知縣坐了小鮑案。</p>
王冰讓劉老漢當堂複述了案情後，便讓衙役將劉俊帶上堂，喝問道：“劉俊，你身為秀才，為何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從實招來！”</p>
劉俊不慌不忙，把那天的說辭又說了一遍，並說：“本縣王大人已經審過此案，認為證據不足，可見學生是無辜之人。”</p>
王冰冷笑一聲：“今日是本府問案，定要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帶證人！”</p>
於是，告訴劉老漢實情的劉家夥計被帶上公堂。夥計看看劉俊，結結巴巴地說：“小人是聽那天在廚房燒火的二丫說的，小人並未親眼所見。”</p>
王冰點點頭，繼續傳喚二丫。</p>
劉俊聽了，高聲抗議：“大人，二丫是本人偏房，怎可輕易拋頭露麵！”</p>
堂下頓時嘩然，尤其是劉家莊的人。大家都知道：這個二丫年過二十，長相一般，粗手大腳，又愛喝酒偷懶，連正經莊戶人家都不願意娶，怎麽搖身一變，竟成了劉俊的妾室呢？</p>
王冰心裏一驚，心知劉家已經說服了唯一的目擊證人，給了她好處，此時再傳她，她也不會實話實說了。王冰看了看父親，王如清麵色平靜地坐在小鮑案後，一言不發。</p>
王冰咬牙說道：“好，就算沒有人證，可你說劉雲兒是失足頭碰灶台而死，為何她頭上身上並無半點油汙，反而頭發上有墨跡？”</p>
劉俊聽了，從容地說：“如大人不怕麻煩，請到現場勘查便知。”王冰一愣，又看看王如清，王如清仍然麵不改色。</p>
王冰想事已至此，隻有破釜沉舟了。他一揮手，帶著衙役們直奔劉家莊。百姓們自然也都跟了去，湊個熱鬧。</p>
到了劉家莊，劉子楓早已恭候多時，他拱手道：“知府大人，劉某治理無方，出了刁民惡棍，給大人添麻煩了。”說完，他又用隻有自己和王冰能聽到的音量說，“聽說，知府大人和知縣大人是父子，一門雙進士，父子同榮，可喜可賀啊。”</p>
王冰心裏一顫，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過別人，這劉子楓卻能摸個一清二楚，看來的確很有門路。王冰定了定神說：“此刻，我們隻談公事，不談其他。”</p>
劉子楓會意一笑，將王冰等人引到了廚房。</p>
王冰走進去一看，一下子就呆住了。隻見這間廚房被擦洗得一塵不染，灶台居然用黃銅整個包了一層，光亮如新，哪有半點油煙？在灶台旁邊有個銅盆，裏麵是漆黑的墨汁，劉子楓笑道：“小兒讀書刻苦，這銅盆是用來洗筆的。劉雲兒一定是摔倒時頭發沾上了盆中之水，才會有墨跡的。”</p>
王冰回頭又看了王如清一眼，王如清偏過臉，對劉子楓說：“你樹上拴著的這隻狗不錯啊，看來並非凡品啊。”</p>
劉子楓歎口氣說：“就是這隻畜生，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它，它不知恩圖報也罷了，竟把我兒子給咬了，我正要收拾它呢！”說完，劉子楓命人拿起棍棒，將偌大一隻黑狗活活打死。</p>
王冰目睹一切，聽他話裏有話，不禁氣上心頭。但他仍壓住怒意，說：“是否可以驗看一下令公子的傷痕和齒印呢？”</p>
劉俊一聽，立刻爽快地撩起衣袖，露出右臂，上麵果然有一處血肉模糊的傷口。此時黑狗已死，衙役們掰出狗牙來上下一對，居然和傷口嚴絲合縫！</p>
王冰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瞪了王如清一眼，拂袖而去。</p>
劉子楓對眾人說：“大家看清楚了嗎？我兒子是清白的，我劉家書香門第，怎會做那等傷害父老鄉親的事呢？”</p>
一旁的王如清趕緊輕聲說：“劉老爺，此事不宜過分張揚。你還是要撫慰劉老漢，這事才能善了。否則他繼續上告，恐怕你也不好收場啊。”</p>
劉子楓感激地點點頭，大聲說：“劉老漢是我家老佃戶了，這次女兒給我家幫工，意外身亡，我也很痛心啊。雖然他聽信謠言，辱我名聲，但我不怪他。我決定，給劉老漢紋銀三百兩，外加十畝田地，以慰他喪女之痛。”</p>
在人們的嘖嘖驚歎聲中，王如清微笑著上轎回縣衙了。剛進縣衙，王安就說：“老爺，少爺在後堂等您呢。”</p>
王如清走進後堂，看著氣得渾身發抖的王冰，勸慰道：“兒子，坐下喝點茶。”</p>
王冰大喊：“為什麽我昨晚和你說的疑點都被掩蓋住了？為什麽你要向他們通風報信？”</p>
王如清沉下臉來，說：“你這是和父親說話的態度嗎？”</p>
王冰哽咽地說道：“父親，我再給您最後一次機會，一旦我著官服頂戴在堂上問您，您就要——”說到這裏，他再也說不下去了。</p>
王如清冷冷地看著他：“你要大義滅親？你不怕當朝宰相將你罷官免職，或者找個理由把你關進大牢？”</p>
王冰一下跪在了父親麵前，懇切地說：“兒子是朝廷命官，為民伸冤，就是粉身碎骨，兒子也不怕。可是您、您讓兒子失望透頂啊。”</p>
4.父子青天</p>
王如清見兒子痛苦萬分，忽然哈哈大笑，他把兒子扶起來：“好兒子，王家後繼有人了！你爺爺如果地下有知，也會含笑九泉的。”王冰大惑不解，聽他提到爺爺，更是摸不著頭腦。</p>
王如清緩緩地說：“想當年，你的爺爺也是做縣令的，他為人耿直，不懼權貴，被百姓稱為王青天。可惜，他這青天隻當了一個月。當時，縣裏來了馬賊，在城外殺了一戶人家。朝廷以治理無方為由，把他撤職查辦了。後來他才知道，那馬賊是假的，那戶人家也是破廟裏找來的死屍，是有人做圈套故意整他。他一氣之下一病不起，他把我叫到床邊，告訴我，讀書為做官，做官要做清官，還要做聰明官。保不住自己，也就保不住百姓。能智取就不要硬攻。保住有用之身，才能為百姓做更多的事。”</p>
王冰若有所悟：“可父親為何之前要那樣對待兒子？”</p>
王如清解釋說：“京城是個大染缸，在京做官的人，大多依附權貴，沒有骨氣。我怕你進京當了三年翰林，已經變了，所以故意試試你。”</p>
王冰明白了父親的苦心，便繼續追問：“這些兒子都懂了，可您為什麽要向劉家通風報信呢？這樣一來，他們毀滅了證據，我們又如何伸張正義呢？”</p>
王如清繼續解釋道：“就算今天你以這三個疑點作為證據，將劉俊下到大牢裏，刑部隨便找一個理由，比如讓你找傷人的物證，讓你重審，時間就耽擱了。重審至少要一個月，你哪能找到那方硯台啊，一個月時間，人證也串通好了，屍體也下葬了，胳膊上的傷也好了，到時再將劉俊釋放便是。這一個月裏，你肯定會被朝廷調任。給你升官總行吧，調你個糧道道台，或是河道巡察，你就管不了這案子。以後再尋你個差錯，把你革職，陷害下獄也不難。你自身難保，如何為民申冤？”</p>
王冰覺得有道理，他無奈地問父親：“光保全了自己有何用？我還是沒能幫劉老漢父女申冤啊！”</p>
王如清淡淡地說：“這次你幫了劉子楓，你的地位已經穩固了。你隻要咬緊牙關，繼續忍耐就好。”</p>
王冰驚訝地問：“可我沒幫他啊！”</p>
王如清哈哈一笑。原來是他告訴劉子楓，自己和王冰的關係，還說其實王冰也是一心要袒護劉家父子的，但是必須到現場來查驗，一來做做表麵功夫，二來順理成章幫劉俊洗脫罪責。</p>
王冰聽完，不由目瞪口呆。</p>
王如清笑了笑，喃喃自語道：“正好我也要告老還鄉了。我走了，劉子楓也能消點氣，不會連累到你。之前，我告訴他，別的證據都好辦，唯獨傷口是最難掩飾的。隻有找條狗真的咬一下，蓋住原來的傷痕才行。倉促間狗也不好找。於是，我又告訴他，縣衙對麵的茶館裏有條黑狗，是外地流浪來的。他馬上就派家丁去抓了。”</p>
王冰腦中靈光一閃，和父親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露出了釋懷的笑容。這天晚上，父子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好不盡興！</p>
再說那劉老漢，他一直無法忘懷喪女之痛，很快便賣了田地，帶著銀子和老婆遠走他鄉了。</p>
三個月後，劉俊得了急病，不治而亡。據他的妾室二丫說，臨死前他像狗一樣，蜷縮到角落裏不肯出來，隻是哀嚎。請來京城名醫，說不是普通的病，治不了。</p>
一個月後，王如清接到知府大人王冰的申斥，說他辦案不明，有失官體。此時官場中知道二人關係的已經不少，王如清權衡利弊，便告老還鄉了。</p>
王冰接到了宰相的一封信，稱讚他先公後私，敢於申斥父親，接著表示：“劉家一事為意外，令尊也是好心，貴府一片赤誠老夫已經知曉，無需自責。”此後幾年裏，王冰連連升遷，一直升到右都禦使。</p>
隔了一年，宰相因為朋黨案，被人舉報。王冰趁機將搜集的宰相罪狀一一羅列，奏到皇帝跟前。</p>
皇帝一看，累累罪狀條條驚心，大為震怒，徹查之下，權傾朝野三十多年的宰相終於倒下了。他的朋黨門生，連劉子楓也一起被抄家下獄。</p>
扳倒宰相後，王冰想起了父親臨走時的話，他說：“多年來，凡是牽涉權貴的案子，我都故意弄得漏洞百出，上報給知府。因為如果我據實辦理，上頭的人肯定挑毛病駁斥我，讓我反複重審，反而貽誤案情。而我故意歪曲案由，又寫得荒唐無比，知府沒法上交朝廷，怕被人一眼看出毛病，隻得申斥我辦得糊塗，我就趁機把案子翻過來。知府駁過我一次荒唐，就沒法再反著駁斥我。這樣我背個‘無能’的名聲，卻能自保，也能為百姓申冤做主，但這終究是小氣的做法。你要做就做大事，要比我強。我走你不要送，王鐵嘴會跟我回老家的。他父親是行醫的，被權貴所害。你爺爺幫他報了仇，他長大後考過秀才，後來我當上知縣，他便跟著來了。這些年我先假意判錯案子，再暗中資助原告進府鳴冤，都是借他之手。無法申冤的案子，也是借助他的祖傳醫術給百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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