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間,梅陽縣出了個白字狀元郎,坊間一時傳為奇談。白字狀元郎名叫孫元昌,字維奇,小小年紀便智力過人,名震宇內。所以,他難免有些恃才傲物,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這一年,本邑造了一座文昌樓,本縣的王縣令請他題匾,可沒想到,揭牌的那一天,原本的“文昌樓”,卻被他題成了自己的名字——“元昌樓”!這讓王縣令尷尬萬分。


    王縣令和孫元昌的父親是同窗學友,關係甚篤。當年,他與孫父一同上京趕考,遇到強人剪徑。孫父為了救他,拚死搏殺,死於途中。為報答孫父的救命之恩,王縣令決定提攜孫元昌一把,可眼看他這般張狂,不禁有些擔憂。 </p>


    俗話說響鼓不用重敲。此事以後,王縣令便萬分鄭重地將一方祖傳的澄泥硯送給了孫元昌。 </p>


    孫元昌十分高興,細看那硯,果然是好東西:石質細嫩,撫之如玉,研之如瓊露。硯池有明月,月邊有淚眼,眼邊有幾片荷葉、荷花相互映襯,花上落有一隻蜻蜓,作翹尾欲飛之狀,刻工細膩,栩栩如生,特別搶眼。硯邊刻有“君子之道,謹言慎行”八字草書。 </p>


    孫元昌雖然年輕,卻知王縣令送硯的良苦用心,自此心性便收斂了許多。 </p>


    這天,他正研墨習文,梁上突然落下一隻蜘蛛,把他嚇了一大跳。原來,那隻蜘蛛竟把硯上的蜻蜓當作了活物,從梁上俯衝下來進行捕食……孫元昌越發覺得此硯珍奇。 </p>


    幾年研習,詩文大進,終於到了進京大比之時,孫元昌別過王縣令,便前往京都趕考。這天天擦黑時,他正巧路過一座山莊,便上前敲門借宿。家主見孫元昌氣宇軒昂,談吐不俗,料其將來可為有用之才,便將之留宿,並讓一位頗有風範的老者出麵陪同。 </p>


    用餐時,孫元昌見府中廳堂上有一副對子,上麵寫的是:家事每同國事辦,小臣更比大臣勞。孫元昌見了,不禁又犯了賣弄的毛病,忍不住向那老者說道:“我一看這副聯子,就知道老先生定是詩書之家,簪纓之族……” </p>


    老先生微笑了一下:“你果然很有眼力,不瞞你說,此處正是當朝文華殿大學士許三禮的老家府第。許大學士雖然在京,卻有囑告,凡是上京考生,過此求宿一律接待。我就是他的家庭塾師!” </p>


    這下孫元昌更得意了,他想了想,說:“我想將堂上的這個對子修改一下,為‘國事每同家事辦,大臣當比小臣勞’,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p>


    本來還很高興的老塾師心下頗感不悅,冷笑道:“你這一改,難道還有什麽講究嗎?” </p>


    孫元昌朗朗一笑:“當然很有講究,隻有將國事當作家事來辦,才能盡心;如果將家事當作國事來辦,那豈不是自比君王?人家說你包藏禍心,量你也無話可說。那個下聯嘛,許大學士是國家重臣,為國為民應當多吃辛勞,隻有這樣才會不負君王重望,如果不改,就有居功自傲,貪圖安逸之嫌了。” </p>


    盡避說得有理,但一介書生,敢在許大學士家庭塾師麵前賣弄,顯然是找死。可那塾師涵養不錯,將不悅藏進心裏,隻是點頭微笑,連說改得好!這讓孫元昌益發不知天高地厚。 </p>


    入夜,孫元昌要借燭溫書,家庭塾師正想借機刁難他,便把孫元昌安排在藏書樓上,以書樓不便燃燭為由,也不給他燭火,隻給了他一把線香,以作照明之用。 </p>


    第二天清早,老塾師起來便去問孫元昌:“先生昨夜看書辛勞,可看了哪些書目?” </p>


    孫元昌笑答:“雖無燭火,但燃香作燭,已遍覽所藏。” </p>


    出此狂言,塾師大驚。既而便從書堆中抽出一本極難的枚乘《七發》,而孫元昌竟倒背如流。又抽出先夏時期的《三墳》、《五典》,任挑其中一篇,孫元昌更是一字不擋,而這些古書都在必考的經書之外,這讓塾師大為驚駭。 </p>


    臨行前,許家贈送給孫元昌十兩盤纏,並送他一把線香,老塾師一再叮囑,大比時點燃此香,一為驅邪避穢,二可思如泉湧,定可助他高中。


    孫元昌哪裏知道,這線香並不是昨夜所燃之香,而是許家夜晚作防盜護家之用,多摻有迷幻之劑的特製香。他更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後腳那位老塾師就派人給許三禮送了一封家書,書上盡述孫元昌恃才狂傲,信口改聯之事,並將此人的文采才華極力渲染,說此人若能得中,隻怕將來的文華殿大學士就會是他的了,而如此狂生,恐對國家不利。 </p>


    老塾師這樣一說,倒把許大學士說出一身冷汗。他細想家中那一副對聯,果真是有些經不起推敲,便回信告知老塾師,就按孫元昌改定的意思重新書寫懸掛,以免將來招來禍殃。</p>


    這樣一來,許大學士就格外關注孫元昌的卷子,等到卷子一出,他就用心細看,果然是一奇人,不僅文筆極好,論述暢當,而且極富雄韜大略,堪稱棟梁之才,讓人倍感欣喜。 </p>


    再細審文墨,他突然發現了孫元昌的一個致命錯誤,孫元昌在引用宋人“上安下順,弊絕風清”的句子時,出現了一個本不該錯的錯字。許大學士口中發出一聲冷笑:“小小狂生,行為不檢,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p>


    到康熙皇帝禦覽之時,他見孫元昌的卷子最為出眾,便拿起細覽,果然才華橫溢,所說言語,如同己出,句句中心,不由萬分欣喜,拿起朱筆,正要點元,許大學士卻不失時機地給康熙點出了卷上的那個錯字,原來,孫元昌居然將那“清”字少寫了一點。 </p>


    這是一個關鍵的字眼,“清”和“大清”相關,寫錯了不僅會斷送前程,還會斷送腦袋。 </p>


    可是,讓人沒想到的是,康熙看那少寫了一點的“清”字,卻並不錯,仔細一看,原來有一隻蜘蛛爬到了卷子上,正好補上了那一點! </p>


    這讓許大學士措手不及,他連忙上前伸手將蜘蛛彈開,這才讓皇上看清了錯寫的那一筆。 </p>


    康熙有點想不通了,文章寫得那麽好,又怎麽會將這樣一個關鍵而簡單的字給寫錯呢? </p>


    出於憐才,晚上,他又一次翻開了孫元昌的卷子來琢磨,令他吃驚的是,那隻已被彈走的蜘蛛又出現在了那寫錯的“清”字上,他大為驚駭,便又將其彈開,誰知那蜘蛛竟又爬回到那個位置上!


    看到這種現象,康熙認為是天意,便連夜將許大學士等一班禮部考官召來議事。 </p>


    許大學士見皇上有意將孫元昌點為狀元,便奏道:“現在江南書生,亦有對大清心懷不滿的,用盡種種方法,抵觸大清入主中原。皇上最好將孫元昌召來一問,也許能問出一點底細,然後再行定奪,為時不晚。” </p>


    康熙想想也有道理,便傳旨召孫元昌,問他為什麽將那“清”字少寫了一點。 </p>


    孫元昌回道:“那個‘清’字並非是我故意寫錯,隻是在寫這一段文章之時,我點燃了一炷線香,突感神誌模糊,筆不勝力。現在想來,也許那‘清’字少寫一點是上天之意,讓我犯了個糊塗,好讓君王以寬大胸懷對待一個立誌報國的書生,以證大清惠風和暢。” </p>


    康熙一拍龍案:“小小江南書生,你這是典型的自作聰明,朕怎麽會相信你這連天鬼話。你不怕朕會殺你?” </p>


    孫元昌打了一個寒噤,差點兒尿了褲子:“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望聖上明察。” </p>


    許大學士接著又問:“那黑蜘蛛三番五次爬回‘清’字上,扮作一點,莫不是你用妖法操控?”孫元昌想了一想,說道:“本邑的王縣令送我一方澄泥硯,上有荷花,花上落有蜻蜓,我研讀時,常有蜘蛛以為那是真的蜻蜓,便從梁上俯衝下來捕食,結果掉進硯池,九死一生。我出於憐憫,便用毛筆將它們從硯池中一一撈起,放在院中的草地上放生。現在有蜘蛛伏在卷上,也隻能視作是小小生靈前來感恩報答……” </p>


    原來如此,聽罷陳述,康熙心中不由一軟,卻又半信半疑,便說:“你將那澄泥硯拿來給朕一看!” </p>


    很快有人到旅館去取那硯,拿來一看,果然和孫元昌說的一模一樣。康熙這才相信孫元昌是厚道老實之人。那硯上“君子之道,謹言慎行”八字,更是讓康熙龍顏大悅。 </p>


    康熙見孫元昌相貌堂堂,目光清澈,不由心下暗喜:善心書生,連蜘蛛都心有憐憫,更何況對待百姓?若能當官,其民有福,實在可嘉可勉。即使有錯,亦可見諒,亦示君王大度,他隨即揮筆,點孫元昌為一甲頭名。 </p>


    許大學士仍對孫元昌的狂妄耿耿於懷,便對康熙奏道:“為留史實,此科狀元當與他科不同,亦顯出大清皇家威儀不可侵犯!不若賜他作‘白字狀元’罷!” </p>


    康熙一想有理,雖皇恩浩蕩,懲戒還是不可少的,便特許在此科狀元前麵加個“白字”,於是孫元昌便成了不折不扣的白字狀元郎。 </p>


    經過這一次驚嚇後,孫元昌再不敢賣弄聰明,終成一代好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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