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梧縣有個做絲生意的掮客,姓吉,因他排行第三,大家叫他吉三官。吉三官的父親祖父也做絲掮客,還倒騰些古玩,到吉三官輩裏,免不了也弄點古玩賣賣。不過,他不精於此道,也從來舍不得花大錢,所以進進出出大都是些不上品的東西,賺不了什麽錢。好在吉三官也隻當它是消遣,不十分在意。</p>


    有一次,他路過一家陶瓷店,看見店鋪地上放著一對仿明彩釉花盆,五色斑斕,很是好看,標價銀元五塊。吉三官過去還了半天價,以四塊銀元五十個銅板買了下來,高高興興地捧回了家。此時正值重陽節,金菊盛放。吉三官家的天井裏栽的兩盆“綠玉簪”開得正好,他連忙把“綠玉簪”移進盆裏,五彩古盆襯著淡雅素淨的花,看著別有一番愜意。</p>


    這天,吉三官沒出門,正在天井裏看著“綠玉簪”,一個自稱姓賈的做古董生意的人登門造訪。吉三官把他讓進堂屋,說過幾句話就把自己的收藏讓他看了。賈古董看了笑笑沒說什麽。吉三官自己清楚,自己幾樣物品沒噱頭,並不指望做成生意。閑談一會兒,賈古董便起身告辭,吉三官也沒多留,送他出門。走過天井,賈古董忽然在兩盆“綠玉簪”跟前停了下來,吉三官當他也喜歡這菊,正要介紹,卻見賈古董俯著身子仔細地在看兩個盆。半晌,賈古董側轉臉對吉三官說:“三老板,這兩個盆割愛了吧。我出個好價錢!”</p>


    吉三官以為他開玩笑,可賈古董卻一臉正經。吉三官一怔,信口說:“家傳的這兩個盆,人家說是明正德年間的彩釉,有人出兩百銀元,我舍不得賣。”</p>


    賈古董聽了並沒吱聲,索性蹲下身子,把這盆底倒過來細看上麵打的印記,然後又把彩釉研究了半天,嘴裏隻是自個嘀咕:“像倒是像明彩釉,隻是釉色太新,是不是仿明的?”這樣許久,忽然問吉三官:“我出八十大洋,吉老板賣不賣?”</p>


    吉三官聽得,心裏一陣狂喜,臉上卻不露聲色:“這家夥怕剛出道,是個孱頭。”他知道古董商都有一套粘纏人的本領,見了中意的東西,不依不饒,死乞白賴一直要到手為止。吉三官搭了架子,隻搖頭說不想賣。</p>


    賈古董果然會粘纏人,拉了吉三官重又回到屋裏坐了。“三老板,自古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你說個準價,這第一回生意一定要做成才是!”</p>


    吉三官裝著沉吟,半晌才說:“好,饒二十算一百八十,少一塊大家就不用說了。”</p>


    賈古董又還價,你討我還足足有半個時辰,吉三官咬定一百大洋。賈古董想了半天說再打一個九五折扣,五塊銀元三老板你就當替我這新結識的朋友開銷一頓飯錢罷了。吉三官卻堅持不肯再讓。</p>


    賈古董看看已經無望,歎一口氣說:“罷罷!三老板,我也不饒了這五塊錢。”他順手拿了桌上一個黑不溜秋的墨海說:“小弟案頭正少個貯墨的東西,這算個添頭給了小弟。”</p>


    吉三官正怕丟了這筆天上掉下來的生意,一個破墨海,不值錢的貨,當下順勢答應了。</p>


    賈古董很高興,立即起身和吉三官到天井,幫著把“綠玉簪”翻移進原先的瓦盆裏,讓吉三官找些草繩把兩個仿明彩釉花盆仔細縛好,又拎了拎,看看結實,就待出門,又記起那個墨海,回屋裏拿了,告別吉三官出門。</p>


    吉三官心裏好不高興,四塊半銀元竟換了一百大洋,揣個瓶子要去打一壺陳年紹興酒來自家慶賀一番。</p>


    吉三官出門走過一段路,旁邊是一個廢墟,到處碎磚瓦礫。忽然吉三官眼眸子裏覺著一點觸目,看過去,瓦礫堆邊一堆五彩碎瓷。他心裏一頓,連忙走過去,細看,卻是自家剛才換了一百大洋的兩個仿明彩釉花盆的碎片,旁邊散著的草繩也正是自己找出捆縛這盆的。吉三官自語:“這賈古董如此不小心怎把花盆跌碎了,整一百大洋呢!”</p>


    心裏話還沒說完,猛覺得不對,刹那間把這賈古董前後行徑細細篩想了一遍,拍一記自己巴掌:“上了當了!這家夥一定是把這仿明花盆做誘頭誆了我,他真正要的是那墨海!”</p>


    他第二日便去省城兩家古董店打聽,把那墨海的樣子詳細說過,兩家古董店的人都說:“照你說的怕是窯變的‘霽紅’,果真是,三千大洋怕拿不下呢!”</p>


    吉三官聽了隻是跺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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