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年關將至,縣老爺依照慣例下鄉巡視,看看是否有餓倒在路邊需要救助之人。他在一個鎮上,被一個連喊冤枉的六旬老者攔下轎子。縣老爺落轎問道:“看你靴暖帽厚,滿臉紅光,有何冤枉?”


    老者說自己姓白,是一個財主,就在這鎮上居住。說起來這白財主也不容易,先後娶了兩房老婆,閨女生了一大堆,眼見就要絕了香火,有個陰陽先生給出了個主意,說老宅陰氣太重,不妨換個地方住住。白財主有的是錢,就在鎮上另買了一處院子,並以花甲之年又納了一房小妾。小妾竟有了身孕,請了幾個大夫把脈,都說懷的是個男胎!


    為了確保兒子順利降生,白財主就請了個接生婆住在家裏。這接生婆姓向,三十多歲,是個新寡。因為幹的是接生送子的事,被人稱為向觀音。向觀音為小妾做完產前檢查,提前向白財主道喜:產婦一切正常,您就等著抱兒子吧!


    沒想到,小妾那裏還沒有動靜,向觀音自己的肚子裏卻突然翻江倒海。其實向觀音也是一個孕婦,隻不過冬天裏衣褲肥厚,一般人看不出來。向觀音憑著多年的接生經驗,知道這是臨產的前兆。懷孕七月,她自然心知肚明,可提前生產,卻大出她的意料!她顧不得小妾,隻想快快離開白家,免得在這裏出醜。可是,她已經走不脫了,剛剛起身,就覺得下身一熱,連羊水都破了。白財主嚇了一跳,忙問:“你怎麽了?”


    向觀音無力地揮手說:“你什麽也別問,快去把張媽媽請來!”


    張媽媽也是鎮上的一個接生婆。白財主愣了一會兒,立刻明白過來,看來是向觀音突發急病,隻好臨陣易帥,讓張媽媽代替她了。


    張媽媽來了以後,略略問了向觀音一些情況,立刻吩咐白財主快快收拾出一間空屋,當臨時產房。白財主忙說產房早已備下,小妾住進產房已經兩天了。張媽媽有些惱了,拉下臉來訓人:“囉唆什麽?我是讓你另外再收拾一間!”白財主不好再問,隻好照辦。張媽媽剛把向觀音扶進產房,一個不足月的男嬰便落地了。


    白財主氣得直跺腳,按照習俗,產婦是不能踏上別家的房宅的,因為產婦身上不幹淨,如果被汙血汙了房宅,是要倒大黴的。這向觀音倒好,幹脆在我家臨盆生產,我家還會有好日子嗎?


    張媽媽卻不管這些,她此刻的任務就是保住產婦母子平安。向觀音產後大出血,很讓她忙乎了一陣子。剛剛安頓了大人,忙又回頭照顧嬰兒,要白家人快拿繈褓過來,她要為新生兒包裹。收拾好了嬰兒,她又要紅糖水、雞蛋麵,為虛脫的產婦補充營養,把白家的下人指揮得團團轉。


    白財主的氣不打一處來,就在產房外吼張媽媽:“收拾齊了吧?我派人立馬把她送回去!”


    張媽媽連門也沒有開,隔著窗戶說:“向觀音是早產加上大出血,大人小孩都虛弱,怕見風怕受涼,一步也不能動。再說了,她孤身一人,送回去等死呀?白財主,你家大業大,幹脆好人做到底,等滿月以後再送客吧!”


    白財主再一次跺腳,什麽也說不上來了。


    這邊產房裏剛剛安靜下來,那邊小妾的陣痛也開始了。張媽媽喊白家一個下人過來服侍向觀音,自己去那邊忙活。還好,小妾是順產,而且也產下一個大胖小子。白財主如願以償,沉浸在晚年得子的喜悅中,才暫時把對向觀音的怨恨擱在了一邊。


    然而,白財主的宅院既已被汙,那倒黴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來了。白財主的兒子生下不久,鄉下的家人就來信說,白財主的娘病了,讓他速速回去照看。


    白財主知道老娘是個寒底子,冬天愛犯哮喘病。因此,他在回去的途中順便叫上了鄰村的王大夫。


    王大夫四十多歲,醫術還不錯。他給白財主的娘把了脈,很快開出了方子。眼見快到中午了,他就想在這裏蹭頓小酒。他讓白財主的家人過去抓藥,自己借口要觀察一下病人服藥以後的反應,就留了下來。


    喝酒時,白財主就倒起了肚子裏的苦水,說起了向觀音早產的事:“請她接生,她自己倒先生了兒子,花費了的人力物力就不說了,汙了房宅可真叫人氣惱!”


    王大夫一驚,問:“向觀音產後的狀況如何?”


    白財主說:“產後大出血,情況很是不妙。隻聽她口口聲聲說早產肯定是人為造成的,如果大難不死,定要找害她的那人算賬!”


    聽到這裏,王大夫突然驚叫一聲,一頭栽倒,人事不省。


    白財主連連叫苦,大夫倒在病人家裏,這倒黴的事情怎麽都讓自己碰上了?事情緊迫,他也顧不上埋怨,立刻讓家人騎了快馬,去請另外的大夫過來。家人請來了一個蘇大夫,蘇大夫看了王大夫的症狀,說王大夫可能是受了刺激,誘發了腦中風。得了這種病不可隨意搬動,最好是就地治療。


    白財主叫苦不迭,那邊收留一個產婦,這邊收留一個病號,白家都成慈善堂了。可人命關天,他隻好忍著氣為王大夫收拾床鋪被褥……就這樣一直熬到昨天,向觀音能下床走動,抱著兒子回家;王大夫也無性命之虞,被他的兒子接走。


    縣老爺聽到這裏,忍不住笑道:“一天之內連遇兩起這種事情,你白財主可真是倒了血黴了。可話又說回來,你白財主連做兩次善事,上天讓你晚年得子,這也是好事一樁嘛,你又何必叫屈?”


    白財主說:“在那樣的時刻收留他們,我也算仁至義盡。可王大夫的兒子卻說他的父親如今半身不遂,是為我家出診落下的毛病,逼我賠出一筆錢來!”


    縣老爺“哦”了一聲:“還有這等事?行善還要被人訛詐,今後誰還肯行善?”說完就讓衙役去傳王大夫和他兒子過來。


    這當兒,向觀音聽說縣老爺在此聽案,也不顧身體虛弱,抱著不足月的嬰兒趕了過來。縣老爺問:“你是來為白財主鳴不平的嗎?”


    向觀音說:“我隻為自己鳴冤叫屈!”原來,向觀音中年喪夫,因悲傷過度而病倒。她的娘家和王大夫同村,二人自幼相熟,就請了王大夫過來診治。王大夫很是殷勤,向觀音也需要撫慰,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有了肌膚之親。王大夫得寸進尺,提出要娶向觀音做小老婆。向觀音家底豐厚,又懷著丈夫的骨血,是不肯輕易改嫁,更不會做小老婆受人管製的。她把自己的想法向王大夫和盤托出,王大夫也答應,隻保持一種長久的情人關係,並不斷開出一些保胎養胎的藥劑讓她服用,以便讓她生出一個大胖小子來。不料,王大夫口是心非,心懷叵測,開出的竟是打胎之藥!嬰兒出生那天,經驗豐富的張媽媽就說,這個早產兒是被藥物打下來的。


    向觀音說到這裏,叫道:“縣老爺,你可要為民婦作主!王大夫害我早產,還險些要了我的性命,請求縣老爺追究他謀財害命之罪!”


    縣老爺聽到這裏,也就大體明白了王大夫發病的原因。這時候,王大夫被他的兒子用獨輪車推了過來,縣老爺故意問道:“你行醫多年,見慣了生老病死,有什麽事情能把你嚇出病來?”


    王大夫大病初愈,身子還有些虛弱,他見向觀音在一旁怒目而視,知道再沒有什麽可以隱瞞:“怪我貪心。我本想財色雙收,把向觀音的身子和家產一並占下。她不肯就範的原因,是對腹中的胎兒寄托了太多的希望。為了讓她死心,我隻好下了打胎之藥。也怪我太過兒女情長,投鼠忌器,怕傷了她的身子,用藥劑量太小,目的未達,反而露了行跡。那日我在白財主家出診,聽說她早產出血,我怕她丟了性命連累於我,焦思過度,方才誘發了疾病……”


    縣老爺問:“既然病由你自己造成,你兒子怎麽反要白財主賠償?”


    王大夫道:“白財主救我性命,感激尚且不及,怎麽會要賠償?兒子所為,我並不知情。”


    縣老爺當即吩咐衙役,將那兒子按倒,重打四十板子。如果以後再敢訛人,就往死裏打!他又對向觀音說道:“王大夫謀財害命,本應重重處罰,打板子坐牢都不過分。不過,上天已經替你懲罰。他的後半生,估計就該躺著度過了!”


    向觀音發狠道:“估計他也不得好死!”縣老爺說:“你們這對老情人、新仇家就不要互相詛咒了,要緊的是各自拿出一些銀錢,答謝白財主的救命之恩!”


    白財主連忙搖手:“權當為我兒積福吧!”


    縣老爺見圍觀的老百姓不少,趁機宣示教化:“這樁風化案弄成這樣的結果,看似偶然,其實裏邊可是藏了玄機。向觀音不守婦道,又不肯光明正大改嫁。可老天偏偏不讓她兩全其美,讓她在別處早產,飽受痛苦不說,還把私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弄得人人不恥。王大夫為了財色雙收,不惜違背醫道,幹起傷天害理的勾當。結果驚嚇過度,落個偏癱。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違背天理,必受懲罰。”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信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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