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更夫葛旺在家補覺,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闖進了屋。他起身一看,原來是街麵上的混混王五。


    “五爺,有事?”葛旺不愛搭理這路人,但不敢明說。


    “嗯。”王五哼哼著說,“有點兒事要你幫忙。”


    葛旺想了想,說:“我就一打更的,能幫您啥忙?”


    王五回身把門帶上,湊到葛旺跟前說:“今晚巳時,我要在翰軒胡同談一樁買賣。你打更路過胡同口,要是看見巡警查夜,就給我透個信,拜托了!”說著掏出錢塞給葛旺,數目不小。


    葛旺雖然犯著困,腦袋可不迷糊,剛想拒絕,隻見王五掀開衣襟,露出別在腰間的快刀。


    葛旺頓時嚇得清醒了,支支吾吾道:“行是行……可我不能出了上差的範圍,除了更號,也不能喊別的。這信兒,該怎麽透?”


    王五思索片刻,說:“這樣吧,到了巳時,你照常打巳時的更點,但若遇見巡警,就改喊午時的……午時的更號是啥?”


    “平安無事嘍!”


    “好!隻要更點打得準,大長的夜,應該沒人留意更號子,就遮過去了。這其中的彎彎繞,隻有咱們知道。”王五交代完,把錢留下,臨走又故意拍了拍腰裏的刀。


    這下,葛旺徹底睡不著了,便想上街遛彎來化一化心事,可越走越想,越想越覺得忐忑。魂不守舍中,他還不小心撞到了人,抬頭一看,竟然是警局的巡官馮安。葛旺連忙作揖賠不是。


    馮安和顏悅色地道:“老葛,大白天的不在家補覺,夜裏上差能有精神?”不待葛旺接話,馮安又笑著說,“老葛,心裏有事兒吧?跟兄弟說說,看能幫你點兒啥?”


    葛旺緩過神來,琢磨著對方的話茬,說:“馮巡官,我瞅您今兒話可夠密,怕是有事吩咐吧?”


    “機靈!”馮安一跺腳,拉著葛旺進了旁邊的茶館,叫來一大桌菜,還親自為葛旺倒酒。


    “今晚午時,我要去翰軒胡同會個朋友,不想被別人看見,尤其不能讓我那幫弟兄知道!”馮安給葛旺夾菜,“我都琢磨好了,你路過胡同口打更,要是撞見巡警查夜,就給我報個信,把午時的更號喊成巳時的,我就知道該撤了。老葛,咱可都在吳次長的轄區當差,論著也算同僚。這個忙你得幫啊!”見葛旺訥訥地點頭,馮安滿意地笑了。


    一個翰軒胡同,王五要在巳時“談買賣”,讓葛旺遇見巡警查夜,別喊巳時更號“鎖好門窗,小心防賊”,喊午時的“平安無事嘍”;馮安則要在午時“會朋友”,也讓葛旺看見巡警就給信號,別喊午時的“平安無事嘍”喊巳時的“鎖好門窗,小心防賊”。


    背人無好事,葛旺唯一確定的是,這“談買賣”跟“會朋友”肯定都不是啥好勾當。一桌子平時吃不起的菜肴,他越嚼越苦……


    月上柳梢頭,轉眼就入了夜。葛旺上差了,他拎著銅鑼來到翰軒胡同,這條胡同有幾十家住戶。


    巳時一到,葛旺邊敲鑼邊喊:“鎖好門窗,小心防賊。”更點配著更號,在寂靜的胡同裏回蕩。


    隻見王五身穿夜行衣,腰裏別著家夥,帶領一幫人出現在胡同口,他們躡手躡腳,魚貫而入。看這架勢非偷即搶!梆旺心裏麵恨自個兒,明明是防患於未然的更夫,倒成了賊子的信人。


    葛旺又假模假樣轉了一會兒,巳時已過,午時將至,街角人影晃動。馮安到了,他穿著筆挺的西服,還打了條領帶,鬼鬼祟祟地摸進了胡同。


    新的進去了,舊的還沒出來,葛旺有些著急。這時,對街過來兩個巡警,一身的酒氣,醉醺醺朝翰軒胡同走去。


    葛旺心說壞了,還真碰上了巡警查夜。他剛張嘴要喊,卻驀地一怔,這當口該怎麽喊?


    王五交代的是,遇見巡警,報信喊“平安無事嘍”,跟巳時的更號相衝;馮安則讓喊“鎖好門窗,小心防賊”,跟午時的更號相衝……隻因兩個時辰挨得近,就算有仔細的聽出錯來,也不會太過懷疑。葛旺吃了馮安的席,也收了王五的錢,就得給人辦事;可現在,無論幫哪個,都會坑了另一個,且這兩個,他誰也得罪不起!


    再看那倆巡警,居然挨家挨戶敲門,查起夜來。葛旺趕緊走過去,扶著其中一人,打馬虎眼道:“長官,您喝高了,我送您回去吧,這兒有我呢。”


    “有你?有你就沒我了!”那巡警呼著酒氣,對葛旺說,“你們這些刁民,背地裏罵我們臭腳巡,不好好當差,就會湯事兒……今天讓你看看力度!”


    另一個巡警借著酒勁,連查了好幾家,大有整間胡同翻個底兒掉的架勢,葛旺怎麽都勸不住。再不報信,那二位指定被堵個正著,可這信與信之間又犯著衝。葛旺急中生智,索性什麽更號都不喊了,手中鑼槌起落,“咣咣咣”打起了急急風─連更點也扔了!


    卻見胡同裏所有的人家,不等巡警敲門,全都自己開了。


    “老葛,你丫打的什麽更!夜宵做了一半,正等著更點下料呢,成心搗亂是吧?”


    “我這兒剛聽牌,他那更點一亂,下家說到點了要走,這不是坑人嗎!”


    “我爹的藥得按時辰煎,要是弄錯了,就賴你個死打更的……”


    大家都被更點弄蒙了,集體鬧起意見來,現場亂作一團。


    倆巡警瞅這勢頭,也有點兒發怵,幹脆不管了,跟居民搪塞幾句退出胡同。


    再說葛旺,亂打一氣後,一通猛跑,連打更的鑼也跑丟了,來到一片墳地,這是更夫夜間偷懶的地方,因為沒人敢查。


    葛旺坐在土包上直喘氣,他真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更夫,丁點兒失常也能引發這麽大的亂子!不過,這正是他賭那一手的目的:借著居民們鬧騰的亂勁兒,王五和馮安準知道出事了,便能趁亂逃走。


    剛歇了會兒,大道上跑來一群人。葛旺定睛一瞧,前頭跑的正是巡官馮安,背著一隻大包袱,還拉著一個漂亮女人;後麵帶人追他倆的竟是王五。


    那女人葛旺在報紙上見過,是京城名媛戚塵芳。原來,馮安深夜私會的朋友是她。這朵交際花可不是善茬,跟各界名流不清不楚,交往是得保密的;而王五的“買賣”不用說,隻怕就是搶戚塵芳家。


    馮安瞧見葛旺,大叫:“老葛,救命!”拉著戚塵芳躲到他身後。


    王五冷冷地說:“老葛,別多管閑事。”十幾個混混忽地散開,圍住三人。


    “和為貴,和為貴。五爺,你不就是要錢嗎?”葛旺勸罷,又轉向馮安,“破財免災吧!長官。”


    王五冷笑道:“看老葛的麵子,留下裝錢的包袱和這個女人,我便放你一馬。”


    逃了一路,馮安早累得跑不動了,便將心一橫,放下沉甸甸的包袱,鬆開了戚塵芳的手。王五一夥並不急於分贓,在原地不動。卻見戚塵芳反手了馮安一耳光,罵道:“虧我全心全意待你,刮了那老家夥的錢跟你跑,你竟如此對我!人心哪,試不得喲!”說完素手一揮,王五等人圍住馮安猛揍起來。


    這下葛旺全明白了:戚塵芳想跟馮安私奔,但又擔心情郎的忠誠,便買通王五,以遭劫來試探真心。


    葛旺擠進入堆裏,拚命護住馮安大喊:“他畢竟是警局的巡官,真打死了,咱們都得倒黴……”


    戚塵芳覺得有理,喝住王五,吩咐道:“那就饒他一命,不過,得剁掉一根手指。”


    王五掏出刀來要砍。警哨驟然響起,遠處,一隊巡警趕了過來。“敢動我們排長,不想活了?”帶頭喊話的,是那兩個喝醉的巡警。


    馮安捂著鼻青臉腫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指著王五:“打!傍我狠狠地打!”眾巡警摘掉帽子,抻出警棍,個個摩拳擦掌。其餘混混見狀,扔下王五想跑,卻被巡警堵了回來。


    王五走投無路,扔了刀,“撲通”跪在葛旺麵前:“老葛!救命啊!”


    葛旺剛要開口,馮安將他扶到大包袱上坐好,說:“老葛,你是個好人,剛才我謝謝你。這事兒你甭管了。”


    這時,道上駛來一輛汽車,車裏坐的是管理整個城南的吳次長,所有人都不敢再動。吳次長下車後,大腹便便地走到戚塵芳麵前,一腳踹在她小肮上,罵道:“臭婊子,我說你怎麽沒在家,原來卷了我的錢,想跟別人跑!”


    戚塵芳顧不得疼,一頭紮進吳次長懷裏,哭得梨花帶雨:“才不是!咱家被劫匪搶了,我是豁出命來追壞人的。”


    王五、馮安,心裏均“咯噔”一下。


    “誰這麽大膽!耙搶我的外宅?”吳次長借著月光環視四周,看見了坐在裝滿錢財、首飾包袱上的葛旺,問道:“就是他?”


    戚塵芳一怔,連忙點頭:“對,就是他。”


    吳次長的護衛一邊一個,架起葛旺進了墳地,不待他喊冤,槍聲響起……


    吳次長跟眾巡警道聲辛苦,遣散了閑雜人等,拿回被劫財物,摟著戚塵芳上了車。


    明月在天,林木扶疏。遠處,隱約傳來一聲更號: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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