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開學,學校同事便在電話裏流傳,這回鄉村教師招聘,局裏大刀闊斧地招來了幾位碩士研究生。教育係統本科生如過江之鯽,碩士也並不少,不過那都是到崗位上鍍的金,像百裏飛揚這樣的原裝,是頭一個,且還是個美女。


    楊百裏,光聽名字就該想得到是位拉風人物,再冠上教育碩士之名,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果然閃亮登台,明星氣場擋也擋不住。英語組最年輕漂亮的女孩,見之也花容失色,長籲短歎。相對於百裏飛揚的才氣和美豔,怕是最年輕漂亮的也顯得膚淺了點。沒辦法,有些人注定是要當明星的,即便是在這死氣沉沉的教師辦公室。


    “哥們,我坐哪呀?”正在飲水機前喝開水的李主任,驚得嘴上被燙出大泡。“在下楊百裏,人送綽號百裏飛揚,請多多指教。”飛揚跋扈的話語,一浪一浪砸在辦公室安靜的空氣裏,我們一下子全蒙了。百裏則若無其事,一屁股跳上辦公桌,眉飛色舞地說起話來。


    “百裏東北人吧?”男老師打趣地問。


    “南方人,東北那疙瘩教育產物。”


    百裏飛揚個子較高,五官像雕刻過一般,張揚著個性,一身混搭,牛仔熱褲,高腰吊帶雪紡裙,羅馬風高幫涼鞋,全然不像人民教師那般含蓄內斂。咱那沉穩的老帥哥楊校長,推了推眼鏡,瞅了她一眼又一眼,然後說,百裏同誌,這是學校,好多規矩你要慢慢適應才是。


    本以為百裏隻是初到學校才會如此張揚,稍加時日,就會像辦公室裏的所有女教師一樣,二十歲到五十歲的打扮,穿著職業的套裝,梳著很整齊的發型,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端莊、優雅而又不失親和力,英語組最年輕漂亮的微微,物理組親切耐心的蘇蘇就是典型。但百裏終不會是這樣的人,今天煙花燙,明天馬尾辮,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那些看習慣了人民教師艱苦樸素形象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飛到學校外,飛向局裏。


    老帥哥楊校長,終於忍無可忍,在教師例會上當眾批評了她:“作為人民教師,要注意點形象!”大家都看向百裏,準備等她下一場“大雨”,適當給她點安慰。人家大小姐倒好,騰地從座位上跳起來抗議:“我形象怎麽啦?我是女的就該是這個樣子,咱學校的女老師倒好,都以職業為借口模糊了自己的性別。再說了,學生都說我可愛,你總不能扼殺我的可愛吧?”大家“哄”地笑開了。女老師們下意識裏也都想了想百裏的話,其實也有幾分道理,是自己待在套子裏的時間太久,以至於覺得與時俱進的百裏飛揚是個異類。


    是的,與時俱進。百裏對校長說:“老大,我這不叫另類,我這才叫與時俱進!”


    百裏太隨性,但思想不落後,就像她的打扮,總是走在時代的潮流前線,學生喜歡聽什麽歌,看什麽書,她都一清二楚,這也是她深受學生喜愛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丫頭除了性格上有點狂野外,工作上倒是沒得說。學生見老帥哥多次找百裏談話,便偷偷給老帥哥下了通牒:放了我們可愛的百裏老師,否則,我們學校天天過狂歡節。老帥哥扶下眼鏡不敢吱聲,心底卻在狂叫:不得了,百裏有粉絲了!


    漸漸地,同事中也有了百裏的粉絲,時尚範百裏的風格,開始在辦公室蔓延。有人穿起了吊帶、牛仔裙、花絲襪,還有人塗起了指甲,燙起了煙花。


    在文明的聖潔校園,偶爾學學百裏說黑話,飛揚一下,似乎也是一種釋放,仿佛從深海中跳出的魚,霎時充滿一股活力。


    背地裏同事們總說:“學習百裏與時俱進的精神,飛揚一下。”


    開例會時,我發現咱那老帥哥,竟然也穿起牛仔褲來了。


    百裏悄悄地對我說:“怎麽樣,妞?那‘摔哥’到底還是降服了?”


    我心底暗暗佩服,榜樣啊,百裏飛揚。


    我想百裏之所以會如此執一己之見,誓與老頑固們抗戰到底,還是因為她有學位,她根本不會在意這份工作的去留。一位原裝的教育碩士下鄉執教,不過是出於某種衝動和激情。但一片屋簷下相處久了,發現她是個認真且非常有智慧的人。


    百裏是語文老師,擔任班主任,鄉下教學工作,最頭痛的就是孤僻任性的留守生,讓人沒辦法,聽之任之不忍,打之罵之不舍,說服教育不通,是有經驗的老師也最怕去管的頭痛事。但不管大事小事到百裏那兒,總能三下五除二地處理妥帖。因為百裏總能找出一些怪招出奇製勝,改變留守生那種“我獨占”“我冷漠”“別管我”的不良心理和任性行為,為此,好多班主任老師願意放下身段,私底下向百裏求取避理真經。


    老帥哥在例會上稱讚百裏:“幹得好,看不出你這小丫頭片子,還蠻有大家風範。”局長視察,推門聽了百裏一課,也連聲叫好。局長向老帥哥挖人,老帥哥舍不得,說還得問問百裏。百裏想都不想,用手拍拍局長矮矮的肩頭說:“老大,鄉下的天空氣流平衡,更適合我飛。”


    誰都知道領導麵前等級觀念最森嚴,這丫頭一口一個老大也就算了,還把局長也統一化了。局長看得起她才挖她,她拒絕不說,還諷刺人家的“天空”養不起她這樣的“鳥”。


    局長被她逗樂了,老帥哥倒替她捏了一把汗。


    中文係出身的百裏,寫得一手好文章,這是好事。但百裏是個好管閑事的人,鄉下誰有個冤屈不平,她都去招攬,資料收集完備她就開始寫,寫完了就發到報刊和網站上。同事勸她別惹麻煩,她就是不聽,說她這是為民請願。結果,捅了大婁子。


    百裏的一篇文章發到民聲網,省檢查團的領導下來查處了幾個行政。那次事後,百裏遞了辭呈。老帥哥不舍,局長迫不得已,最後還很無奈地說:“這丫頭,她怎麽就這麽不安分。”


    百裏離開的時候,學生們都哭喊著不讓她走。在老帥哥的帶領下,大家特意給她搞了個歡送儀式,儀式上,她帶一高大俊朗的帥哥出席。據準確消息報道,這位帥哥是她的未婚夫,是鄰市某地產公司ceo,大家聽後暈得七葷八素。


    分手時,大家都問百裏,是不是準備結婚,做這位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百裏搖頭:“哥們兒,結不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始終在一起。本俠女要去當記者,我家‘摔哥’鼎力支持,請大家放心,路上不會寂寞。”


    從不按常理出牌的百裏又一次讓人大跌眼鏡。有理由相信,在形形色色的社會裏,一個純真、智慧如斯的女子,會有自己的幸福,她將會打破一個又一個人們從不敢打破的條條框框,一如她的名字,放之四海而皆準。


    她走後,我們常常在時光的長亭中百裏一徘徊,誰也無法忘記一個曾經帶我們飛翔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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