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東西?”楊侑然看了一眼,不太方便地說,“是帽子啊?我沒手,現在戴不了。”江亦沒說話,開始拆包裝,將紅色毛線帽戴在了他的腦袋上,整理了一下說:“走吧。”本來有些凍僵的耳朵忽然被罩住,四周的嘈雜從身邊退去了,楊侑然呆了一瞬,出聲:“江亦,頭發遮我眼睛了,我看不見。”江亦再次放下購物袋,單手幫他調整帽型,同時用手指撥開他額前被帽子壓下來的劉海,溫熱的指腹觸碰到他的眼皮,表情冷但認真:“看得見了嗎?”楊侑然心頭微妙地一動:“看得見了。”他朝江亦露出一個笑,挖了一勺冰淇淋給他,“你吃嗎?”江亦偏頭:“不。”他沒興趣和人吃一個勺子,有點惡心。楊侑然隻以為他不吃甜的。迎麵走來一對白人情侶,手牽著手十分甜蜜。這才像戀愛嘛!楊侑然就看了一眼江亦的手,他提著東西。算了,不牽了。楊侑然把手揣進自己的衣兜,牽著狗跟在他身側。公寓共用的客廳裏,楊侑然將薩摩耶帶了進去。tang hall就在麻省理工的校區西端,公寓式住房,住了四百個研究生。江亦住在三臥室的公寓裏,擁有獨立臥室和衛生間,與兩個室友共享客廳與廚房。楊侑然開始緊張:“你還有兩個室友嗎?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我帶了狗狗過來,是不是不太好……我要不把狗藏起來?藏哪裏比較好……”江亦在切菜,聽他語氣慌張,從廚房瓷磚反光裏看了一眼楊侑然,他坐在沙發上特別乖巧的模樣,連他的狗也乖,蹲在他的腳邊,而楊侑然居然脫下外套,蓋在狗身上,打算這樣把狗藏起來。江亦說:“隻有一個室友,他回國了,你不用這樣。”“哦哦,好的。”楊侑然放鬆下來,把外套放在腿上,打量他的生活環境。公寓樓下還有巨型聖誕樹與彩燈,但江亦一個人住的地方卻毫無節日氛圍可言,沒有布置過,角落裏有一株綠植,這是唯一的裝飾品。不知道他臥室長什麽樣。江亦並未邀請他進私人臥室,隻給他做了飯,喊他一起來餐桌進餐,然後說:“波士頓不安全,你在網上交易,最好選擇快遞。”很冷淡的聲線,還在教育他,卻讓楊侑然身上有點暖和,仿佛烤著壁爐一樣。“好的,我記住了。”楊侑然輕輕地答應,環顧他冷清的客廳,說,“明天是平安夜,你還要去實驗室嗎?”“不用。”江亦說。楊侑然:“那我也沒事,明天我們做什麽?”江亦頓了下,明天他要還來嗎?“你想做什麽?”楊侑然捏著筷子想了好久:“就約個會……看個電影,或者音樂會什麽的。”他今天對江亦的廚藝很滿意,比外麵中餐館好吃,所以決定還是先不分手,繼續下去。“約會”這個詞稍顯曖昧,但這是在美國,曖昧的詞匯也變得尋常起來。“電影吧。”江亦說。楊侑然說:“我來買電影票!”“我買,你看什麽?”江亦收拾了餐桌,楊侑然在看電影票,聽見他在外麵接電話,用的方言,聽不太懂,可能是跟家裏人說話。斷斷續續的,楊侑然聽懂了兩三句。江亦在說:“嗯,過幾天我會回家一趟。”送楊侑然回家的路上,楊侑然想了想,還是問他了:“你要回國嗎?”“是。”江亦在後視鏡裏看他,“聽見了?”楊侑然點頭:“嗯……你幾號回去啊?”“29回去。”他回答。楊侑然又問:“那多久回來?”江亦聲音很淡:“不確定。”“哦……”楊侑然就沒說話了。這次和上次一樣,到家門口了,江亦沒有下來送他,看他進了公寓樓,就徑直開車離開了。楊侑然回家,安裝調試今天買的麥克風和電吉他,收到了江亦的消息,問他:“你看哪部片子?”楊侑然忙著鼓搗電吉他和撥片,回他:“都行。”考慮到楊侑然英語不好,江亦買了皮克斯的動畫片,可能對他而言易懂一些。聖誕節電影院上座率高,江亦的選擇不多。楊侑然弄好設備和直播賬號,將電腦攝像頭對著白牆,他坐在單椅上,戴著麥克風自彈自唱,一邊直播一邊錄製。原主和他音色條件差不多,差的隻是氣息和技巧。背影沒有雜音,哈利很乖地窩在狗窩裏安靜注視他,楊侑然臉上戴著白色的狼頭麵具,將五官遮得嚴嚴實實,力求不掉馬甲,嘴裏唱的是他自己作詞作曲,傳唱度最高的作品,叫《世界》,是他寫給一部青春疼痛電影的主題曲。說來好笑,這首歌成了名,電影卻糊得查無此片。彈唱完一遍,直播間熱度還是不高,沒幾個人進來,楊侑然看見屏幕下方有一條評論,問他:“主播唱得太好了吧!!這是什麽歌?沒聽過呢。”楊侑然唱完後才回答:“《世界》,詞曲都是我自己,送給年少迷茫的曾經,喜歡的話可以關注,我是哈利耶耶。”楊侑然一本正經地說出自己的id網名。直播間無人光臨,楊侑然這就下播了,把視頻稍微剪輯了下,打上字幕,用注冊的名為“哈利耶耶”的id,將歌曲發布到各大平台。他仔細研究過了原主和經紀公司的合同,和自己年少時簽的不平等條約不同,原主簽經紀公司前,有家族律師把關,所以楊侑然有很大的自由度,條款大多都是利他的,匿名發視頻問題不大。做完這些已經淩晨兩點了,楊侑然抱著電吉他,沒有插電,輕輕地撥了一會兒,無聲且毫無新意的旋律在腦海裏浮現。楊侑然試了一會兒,有些煩躁地丟開吉他。這種失去靈感的狀態,持續了兩年多。並不是完全寫不出歌,楊侑然憑借技巧仍然能寫出及格作品,但再也找不到從前華彩激蕩、有如神助的感覺了。楊侑然這行是靠老天爺賞飯吃,盡管已經寫出過不少能吃一輩子的歌曲,但他不喜歡炒自己的冷飯,永遠追逐著全新的、更高層次的輝光。上輩子楊侑然功成名就,他賺的錢已經夠花一輩子了。在失去靈感狀態的兩年間,楊侑然嚐試了各種方法,這個廟裏拜拜,那個觀裏燒香。東南亞四麵佛也拜了,老板讓他去養個古曼童,說:“xx和xxx都請了啊,突然事業高光,紅遍大江南北。”楊侑然:“這不是很危險會反噬嗎?”老板毫不在意:“拜托,圈子裏人均養一隻,你看誰出事了?”楊侑然險些就信了,正要托人聯係泰國阿讚,看新聞說xx車禍去世了。就是先前老板提過養了古曼童的那位。楊侑然就嚇得放了阿讚鴿子,讓助理訂最快的機票跑回國了。他悶在家裏創作了三個月,寫了兩首爛曲。這一度讓他情緒不穩,非常暴躁,整夜失眠,楊侑然被人帶著有點酗酒。沒想到穿書到另一個世界了,還是要炒自己的冷飯,唱曾經的成名曲。楊侑然把吉他撥片收進盒子,又開始看書,最後看得閱讀燈都忘關了,睡在了書本上。翌晨,趙與墨過來幫他遛狗,楊侑然被吵醒了,起來喝了一杯咖啡,繼續看書。一個半小時後,趙與墨牽著狗回來,發現他在客廳認真看資料,十分驚奇。趙與墨彎腰喂狗,楊侑然聽見聲音,摘下耳機。趙與墨:“對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沒有。你晚上有安排嗎?”楊侑然轉動座椅,聽趙與墨說:“約了人吃飯。”沒等楊侑然說話,趙與墨馬上說:“不過我還是能抽空過來幫你遛狗的!不用擔心。”楊侑然注意到他今天穿得比平常講究一些:“我不是問這個,是想問你,你和誰吃飯,和對象?”趙與墨窘迫:“還不是,不是我的對象……在app上認識的,隨便聊了聊。”楊侑然:“沒有談戀愛嗎?”“還、還沒有確認關係……”他低頭回答。楊侑然像導師一樣問他:“趙與墨,你覺得戀愛能給你帶來什麽嗎,新鮮感,刺激,靈感?”趙與墨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麽,但還是回答了:“不知道……可能是,快樂,滿足,有人陪我說說話。”最孤獨迷茫的時候,他下載了date app和人聊天,讓他覺得不是孤身一人了。“原來是這樣……”楊侑然恍然大悟,自己可能缺少快樂和滿足所需的多巴胺,他找不到自己的靈感繆斯,也就寫不出滿意的好東西。他想要轉行,又無法舍下曾經發自內心熱愛的東西,打算再試試,不行就賺點錢拿了畢業證去做其他行業,總歸能混口飯吃,不餓死就好。“你用的什麽app?”楊侑然讓他推給自己,也下載了一個,這是個同性交友app,楊侑然注冊了賬號,刷刷看了一會兒,各種風格的男人照片,但都不盡人意。趙與墨看他劃得很快,就說:“用這個的華人更多一些,我還有個app,白人多,你要不要……我也推給你?”“算了。”楊侑然隻刷了幾分鍾,一看都不如江亦啊,失去了興致,“不用推給我了,建立一段新的關係也很麻煩,浪費時間。”靈感繆斯什麽的,還是使用現成的渣男江亦吧。下午五點左右,楊侑然關上書,讓江亦過來接他,楊侑然坐在車上看他,還是覺得很滿意。兩人去吃了家西餐,江亦買單,而後進了電影院。“我們看動畫片?”楊侑然拿到電影票的時候感到茫然。“是。”江亦說,“沒票了。”“好吧。”楊侑然去排隊買軟飲料和爆米花,十幾分鍾後,擁擠地進了電影廳。兒童廳不管哪裏都一樣,擁擠得不行,兩人的位置很偏,楊侑然端著爆米花,左邊坐了一個噸位三四百斤的男士,右邊是男朋友,男朋友的旁邊有一對情侶。前麵是一群尖叫的白人小孩。糟糕的觀影環境,楊侑然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往江亦身邊靠。江亦側目看見他的窘迫,微微起身來,低聲喊他:“跟我換。”“什麽?”“換座。”楊侑然換到了情侶旁邊,換江亦挨著三百斤。電影開場,楊侑然戴上3d眼鏡,剛開始還能專注,後來聽見身旁情侶親熱的聲音,就不太能專注了。怎麽會有情侶看兒童電影還能在電影院發情的啊,他耳朵又熱又窘,又把自己縮成一團,往江亦身上靠。江亦大概洗衣服很勤快,衣服上都帶著淡淡的薄荷皂液香氣,楊侑然把腦袋靠上去了,江亦整個人一僵,皺著眉低頭。動畫片他都能看睡著麽?江亦想不著痕跡地躲開,但他已經沒地方躲了,電影到了笑點處,全場爆發出狂笑聲,江亦正好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語氣禮貌,帶著忍耐:“別靠著我睡覺,認真看電影。”電影院笑聲太大了,楊侑然沒聽清楚,仰頭不解地問他:“你說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