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裏?”秦禹蒼的聲音有些焦急。“……在學校。”夏澤笙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怎麽了?”“你把位置分享給我。”秦禹蒼說,“有些事……”掛了電話後,夏澤笙分享了自己的地理位置給秦禹蒼,很快收到了秦禹蒼的信息。【在原地不要動,我五分鍾後到。】他沒有動,五分鍾後,一輛黑色的賓利就停在了他身邊,後車門打開,夏澤笙彎腰,就看見秦禹蒼坐在裏麵。“你畢業準備得怎麽樣?”秦禹蒼問他。“比較順利,後續隻要等著拿材料,參加畢業典禮就好了。”夏澤笙說著進了車裏,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現在就跟我回國吧。”秦禹蒼道,“你公寓的事情我遲點再來歐洲幫你解決。”他語氣有些凝重,夏澤笙困惑了起來:“出了什麽事了?”等司機把車開出去,秦禹蒼才開口道:“夏夏,你父親……病危。”“你是說夏泰和?”秦禹蒼搖了搖頭:“我是說你親生父親。”夏澤笙一時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因為這個人從他記憶裏消失了太久,久到他已經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了。“是淋巴癌。”秦禹蒼說,“把你賣了沒給他經濟帶來什麽好轉,除了最開始幾年,後麵都活得窮困潦倒。還在佛山打過工,發現吐血送醫院的時候已經晚期了……我懷疑是工廠裏有什麽質檢不合格的致癌物導致的。”秦禹蒼一路說著,直到上了等候在機場的私人飛機上。“把你‘賣’了後,他拿錢娶了第二個老婆,還生了三個孩子,但是後來家暴,老婆也跟他離婚了……淋巴癌晚期後,他就回了鄉,跟第二任前妻說了。後麵很大一部分費用都是前妻和他三個孩子支付……他不是沒有起過找你要錢的心思,你在國外,而且前妻和三個孩子都攔著他,就沒讓他得逞。一直到最近,山窮水盡,沒有辦法,他們才聯係我求助。”信息衝擊太大,等秦禹蒼講完所有的情況,夏澤笙過了好久才能開口問:“他還有多少時間。”秦禹蒼沉默了片刻:“不太好,已經擴散到全身了……可能就在這兩天。看你要不要回去,飛機隨時可以起飛。”夏澤笙腦子裏亂哄哄的,他看著秦禹蒼張了張嘴,半天不知道說什麽。然而秦禹蒼仿佛已經明白他的無助,握著他的手,安撫道:“沒關係,夏夏。無論你是哪一種選擇,都沒有錯。”夏澤笙臉色蒼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夠開口道:“回去。我要再……看他一眼。”“好,我們出發。”飛機很快就飛入了夜色之中,等飛機平穩飛行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乘為兩個人準備了餐食,夏澤笙毫無胃口,隻是略微吃了幾口,就蜷縮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的天空出神。秦禹蒼讓空乘布置臥室,出來的時候看到夏澤笙還在出神,飛機內燈光調至最小,暮色中的他顯得有些迷茫。“要和我聊聊嗎?”他坐到夏澤笙對麵問。夏澤笙回神看他,臉色依舊蒼白,連嘴唇都成了淡淡的粉色,他努力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嗯?”“你和我說,他要死了。我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挺難過的,但是又沒那麽難過。”夏澤笙道,“還有點幸災樂禍。活該……我就是這想的。”“他是個爛人,活該得癌症。”秦禹蒼點評。“可是他是我父親……”夏澤笙的聲音輕飄飄地。“阿笙,你要明白一件事。繁殖隻是本能,並不算作恩賜。”秦禹蒼說,“如果說母親還付出了以命相搏的代價,父親不過隻貢獻過一點基因。人們總以為孩子的出生是被祝福的,可實際上呢,也許隻是一次草率的嚐試,一點不小心的疏忽,一個酒後的誤會……血脈不會限製一個人的惡。它更不應該作為行凶的枷鎖。”飛機的發動機嗡鳴。氣壓讓耳膜鼓脹。那個所謂的父親和所謂的家,模糊得像是一張已經泡發的舊書頁,隻要觸動它,就已經稀爛。其實也沒有那麽看不開。反而是秦禹蒼……用這麽平靜的聲音在訴說著一個事實。仿佛是在勸他。可這背後到底有過怎麽樣的一切。夏澤笙想起了秦飛鵬,想起了秦禹蒼的母親,想起了秦勇……夏澤笙用毯子把自己包裹住,低聲問:“你什麽時候想明白的?”秦禹蒼略有點詫異,抬頭看他,夏澤笙眼睛亮亮的,似乎看透了一切,於是秦禹蒼笑了笑,說:“很多年前,我母親癌症去世的時候……”飛機在第二天下午三點半左右降落在了廣州,冉一涵已經備車在機場等候,上了車沒有猶豫直接去了醫院。跟醫院申請了探視時間後,夏澤笙得以入內,大概有十五分鍾的時間,但是他看到那個所謂的“父親”的第一眼後,便覺得不需要十五分鍾。這個男人本就已經衰老,在各種放化療後,頭發掉光,皮膚幹癟,如果不是有呼吸泵起伏和心跳提示,他會以為是一具幹屍。這個男人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他不曾感覺到一絲血脈上的悸動。夏澤笙站了片刻,轉身出去了。在icu外,夏澤笙見到了父親的第二任前妻還有他三個同父異母的弟妹。第二任前妻姓劉,穿著打扮很樸素。見他來了,就有些不安對他說:“聽說你在國外讀書,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但是秦先生非把我們接到廣州來,給你爸住icu。實在是……實在是抱歉。”劉姨一直說著對不起,一直到夏澤笙製止她。夏澤笙看了一下幾個陌生的弟妹,大概 了解了以下情況,大的在讀高二,馬上高三。兩個小妹妹,一個初一,一個初三。他問了一下劉姨,說是小妹們沒有繼續讀書的計劃,打算畢業後就來廣州找工作,供哥哥讀大學。“不要這樣。”夏澤笙道,“要讓她們繼續讀書。”“我當然也知道讀書好。三個人讀書我也負擔不起。她們大哥馬上要上大學,等他畢業了,再供養她們繼續讀吧。”劉姨無奈說,“而且老頭子他生病後來花的錢,都是我出去借的……實在是沒辦法。”“生病欠的錢我還。”夏澤笙說,“這個錢,也不是白給。請您讓兩個小妹繼續讀書。她們的學費,我也一起出。”就像秦禹蒼說過的那樣,夏澤笙父親的死亡來得很迅速。第二天淩晨他就徹底清醒了,精神一度好轉,躺在床上摘了氧氣,還能自己喝半碗粥,然而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又開始疼痛。撕心裂肺的痛苦,就算用最好的止痛藥也於事無補。他似乎知道自己要死了,一直用方言喊著各路神仙、上帝、天兵天將的名字,一直喊自己不想死。然而這樣的精神頭兒也很快消失了。又過了半個小時之後,醫生出來說家屬可以進去了。劉姨便帶著幾個孩子進去見老頭子最後一麵。秦禹蒼問夏澤笙:“還要進去嗎?”夏澤笙本來有些走神,逐漸地恢複了平靜的神情,他眼眶還有些紅,卻堅定搖著頭說:“不用了,把時間留給他們吧。你說得對,血脈不能代表什麽……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緩衝,但是沒關係,我還好。”他走出去幾步,回頭又去看還在原地的秦禹蒼:“我們走吧。”秦禹蒼點了點頭:“好。”從醫院出來後,夏澤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回國真好。”他說。秦禹蒼同意:“是啊,你回來了,真好。”“我感覺自己準備好了,可以見夏晗了。”他對秦禹蒼說。秦禹蒼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決定,笑了笑:“好。”第94章 相伴著老去夏晗的判決是在去年下來的。何甄打電話告知了夏澤笙結果。不出意料的死緩。這次要再見夏晗,夏澤笙首先聯係了何甄。“如果他表現良好,應該可以爭取減刑,二十五年有期徒刑是一個很樂觀的結果。”何甄對夏澤笙說。“我明白了。”他們在等候區坐了一陣子,便被通知可以去接待室見夏晗,進去後,夏澤笙看到防彈玻璃對麵的人,愣了一下。夏晗頭發被剃光了,隻留下一層薄薄的發根貼在頭皮上,他本身就帶了點邪氣,這會兒更看起來更像是桀驁不馴的刺兒頭。他見夏澤笙,還是笑吟吟地,喊了一聲:“哥。”夏澤笙在他對麵坐下,看著他。夏晗還是笑著開口:“你好幾年都不肯來看我,突然來看我,你想讓我做什麽?”“你知道的。我想去公安機關報警,就夏泰和的罪行立案。但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後續開庭,證據還有些薄弱。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出麵,這樣你也可以爭取減刑。”“不可能。”夏晗說,“也沒有必要。我在監獄挺好的,沒有減刑的意思。”“夏泰和做了那麽多肮髒事,隻需要我們舉報就可以倒台。我聽說他最近又開始在收義子,會有更多的人受害。你清醒一點。三哥就是被他害死的。就算是為了三哥報仇,也要——”“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夏晗笑道,“而且哥,你知道的,我跟幹爹是利益共同體,絕不會出賣他。”“夏泰和那樣的人,不值得你保他。”夏澤笙道,“怎麽,難道保護你就值得嗎?”夏晗有些癲,抬起手腕上的手銬,“你看,我為了保護你殺了秦驥的下場,就是蹲監獄。”夏澤笙看著他。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夏晗沒有那麽瘋了,笑了笑問:“我聽說你跟秦禹蒼分手了?你知道他是……”“我猜到了。”夏澤笙說,“不然他也不會留下證據。”“怪我,對他太心軟。”夏晗說,“不然這些東西也留不下來。”他平靜地說著這個話,背後似乎帶著別樣的含義,一絲一毫沒有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反省的意思。夏澤笙緩緩皺眉,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後悔嗎?”“後悔?”夏晗像是很詫異他會這麽問,笑了出來,“我為什麽要後悔?我殺了秦驥,我有什麽好後悔的?”“你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並且自己的後半輩子也葬送在了這裏。”夏澤笙道。“我要是沒殺他,你後半輩子不是也被葬送了嗎?”夏晗低吼了出來。獄警頓時警惕了起來,何甄連忙示意沒有關係,這才讓獄警推到了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