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知曉思南鄔一城人如何丟掉三魂四魄前,衛柏舟和所有大祭司一般,心懷向往,以為他們朝拜的是神明,庇佑他們的也是神明,他們侍奉的是知人善任心懷百姓的城主,要成為的是至高無上人人敬仰的祭司之職。直至他親眼看見了城主如何荒淫無度。他朝拜的神明並未顯靈,思南鄔還是外人口中的那座死城。他侍奉的城主昏庸無能,嗜血成性,甚至為了所謂長生獻祭一城人的三魂四魄,隻為滿足一己私欲。神明沒有了信徒。繼承大祭司回憶那日,衛柏舟入魔了。他雙眼掛了血淚,坐在金碧輝煌的祭祀殿,給自己算了一卦:等。一字等,他便等了十三年。直到祭祀殿落了灰,生了蛛網,裂了縫,他等到了。從他們踏進思南鄔的那一刻,衛柏舟成了自己的神明。容念風久久未回神。他問:“所以他說第一任大祭司所留之物可暫時遺忘傳承的記憶是假的。”大祭司:“是。”“那何必還要再留我們一日?”大祭司默了很久,他道:“城主獻祭百姓時也是十五……”也是寒冬的最後一個十五。來年,春風吹生,柳枝浮動。神明要斬掉自己的信仰,將一切結束在開始的地方。大祭司很平靜地說:“他在十三年前就算好了。”………………他們趕到時,城主殿內血流成河。衛柏舟放聲大笑著,他站在血水裏,腥臭的血味繚繞鼻尖。城主的頭被他拎在手上,許是因入魔的緣故,還能瞪大雙眼望著他們,發出嗬嗬的求救聲:“大祭司…救…救孤…”他的眼尾染了紅,月華傾灑,顯得那張濺了血的臉更加妖媚。很多殘屍,有侍衛的,有奴才的,還有男寵的。城主那張粗糙如樹皮的臉上,滿是懼意。“哈哈哈”衛柏舟歪頭,他滿身黑氣,切骨的恨意從殿外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發狠地捏住那顆頭顱的臉,“大祭司?我就是那大祭司啊。”“哢嚓”城主的下頜發出清脆的骨聲。他又道:“若不是那該死的誓言,說大祭司不可殺不可辱不可與外人道,我也不用煞費苦心等那麽多年了,城主大人!”他字字鏗鏘,宛若淬了血。城主還是嗬嗬道:“大…大祭司…”似乎意識到什麽,衛柏舟轉頭,看著大祭司身子陡然一僵:“師…師父。”大祭司隻是溫和地笑笑:“柏舟,過來。”衛柏舟卻不動了。他道:“你們是覺著我錯了嗎?”“思南鄔八百年來,所有人的屍骨皆埋葬在城外那座山上。那座山,秋天染了紅楓,冬天覆了白雪,常人隻道美景可賞。可你們可曾知曉,魂魄的殘缺,無法渡過夜忘川?”“可是師父,我知道。”“我每夜都能夢見無數白色的幽魂,他們徘徊在夜忘川上,刺骨的寒意是抬不起來手的,滾燙的灼熱是站也站不穩的,無數的孤魂,就蜷在那兒,看著我。”“師父,這一切都是他釀成的,他該死。”衛柏舟腳踩在碎骨碎肉上,白色的霜花凝結,城主死了。大祭司說:“可別人不該死。”侍衛不該死,奴才不該死,男寵不該死。衛柏舟很是平靜從容:“師父,他們該死。”他淚流滿麵,一字一句道:“他們可殺城主,但他們沒有,他們該死。”大祭司歎了口氣:“可他也早已是強弩之末,何必為了他犯了殺戒。”“他的強弩之末,尚可再活百年。你隻知三魂四魄,又怎知下一次是四魂五魄還是五魂六魄?師父,這便是你的道嗎?”他問。大祭司怔然,他無力反駁,因為他知曉,城主隻會更加貪得無厭。良久,他苦澀地笑道:“是為師錯了。”“可是師父,我已經回不了頭了。”說罷,頓時間,殿外翻湧的恨意與黑氣相互纏繞,仿若是要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一切吞噬。隱約間,長街一片嘈雜,遠處的山林燃起了幽藍的焰火,白色的幽魂在上麵跳舞,似乎在享受著它們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們一塊兒死吧。”衛柏舟說。江渡冷臉,躲過纏上來的黑氣:“大爺的,瘋子。”無盡的灰燼飄灑,雲掩住了月,天地昏暗無光。江渡朝容念風說:“我們快走吧。”容念風漂亮的唇抿成一條直線,搖頭:“你先走,我等葉星辰。”“你等他作何?再等下去我們都得跟著思南鄔陪葬!”容念風笑了,眼裏劃過一絲偏執,猩紅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動,江渡聽見他說:“我信他。”江渡一怔,爆了粗口:“你爹的你也是個瘋子!”“你要死自己死吧,本座不陪你們這些瘋子玩了。”他正要走,忽然,翻湧的恨意漸漸平息,遠處幽藍的火焰熄滅。清冽的嗓音落下,少年冷聲說:“你違反約定了,衛柏舟。”忽而,霜花漫天,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第59章 神明撐傘夜歸隻見少年素淨的指尖往他自己修長白皙的脖頸去, 冷白的雪膚下青筋暴起,直至無法呼吸,他才猛地摔倒在地。他仍然是用葉星辰的身體, 用的是葉星辰的聲音,但容念風就是知曉,現在說話的人又變成了衛柏舟而不是葉星辰。衛柏舟手撐在地上, 臉上掛滿了淚,他放聲大笑著, 渾然不顧纏繞在周身的黑氣。血水浸染了他的手, 他的眼,他道:“…可何處又有我思南鄔一城人的歸處?”世間已經容不下思南鄔了。常人隻道世間有城, 謂思南鄔, 鬼城也。卻無人知思南鄔隻是迷了路,忘了歸途,非鬼城也。大祭司踏過碎骨血肉,常年白淨的衣衫紅了一片又一片, 他歎了口氣:“柏舟,再陪為師走走可好。”…紛紛揚揚的雪落了滿城, 容念風伸手接住,緊接著化了水。有些涼, 他心道。他攏了袖口,藏起被凍得通紅卻仍然漂亮又修長的手指, 與衛柏舟和大祭司兩人落了段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江渡問:“葉星辰是不是沒有被奪舍?”容念風搖頭:“不知。”“你說他同衛柏舟做了何約定?”容念風還是搖頭:“不知。”江渡忽然很有惡趣味地笑道:“那城主豈不是也算是他殺的?”“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一直說不知的人冷聲道。江渡覺得他的反應甚是有趣,饒有興致地挑眉:“是不如何, 不是也不如何。”容念風睨了他一眼,並不在意地開口:“城主已入魔, 死了,也是死有餘辜。侍衛、奴才、男寵分明知城主嗜血成性荒淫無度,不配為一城之主,卻無一人反抗,甚至助紂為虐,也是死有餘辜。葉星辰何錯之有?衛柏舟又何錯之有?”錯的從始至終都不是他們。沉默良久,容念風聽見江渡笑得開心,江渡道:“瘋子。”走得遠了些,寒風凜冽,他又說:“可是容念風,那會墮魔的。”你和他,不是求仙問道之人嗎?殺了凡人,有了殺意,還算嗎?容念風頓了頓,仿若未曾聽見一般,又繼續往前走。…無人的長街一片死寂,徒留一地的油紙傘,無數白色幽魂遊蕩在人間,他們穿過隔著層巒疊嶂的幾百年歲月,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地方,故人歸。一切歸於平靜。意外的,衛柏舟卻看見了幾個小孩。他們在踩雪,在雪上落下深深淺淺的腳印,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小巷,好似剛才思南鄔的異象隻是黃粱一夢,從未發生。許是一襲紅衣太過惹眼,又或者是他濺滿血的手和腳把白雪染紅了一片又一片,他們駐足,看著走在長街上的幾個奇怪的大人。也許明日他們就會同家中爹娘說起今晚偷跑出來遇見的怪事,說昨夜遇見了大祭司,他全身是血呢。等城主殿的消息傳開,他們會知道他們敬仰的大祭司殺了他們的城主,會知道他們的大祭司也想殺了他們。然後他們高聲嗬斥,後悔在長階上跪拜,怒罵在祭祀殿點燃過的一次又一次的香,說:真是晦氣,妄我們白白信了他罷。啊,衛柏舟心想,還是應該一塊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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