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為什麽是葉姑娘呢?為什麽呢?怎麽就不能是……不能是……打那以後,常衡再也不相信那個老仙人的鬼話了,他把那塊琉璃,直接捏成了齏粉。手掌一張,順著指縫流瀉幹淨了。如果,這個有緣人不是孟梨的話,那這塊琉璃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常衡自欺欺人,認為這隻是友情,他隻是把孟梨當小孩子看待。隻是這樣而已。就隻是這樣。天知道常衡每天微笑迎人的背後,有多陰暗。他不止一次地痛恨世人的虛偽無恥。那些人試圖把清清白白的葉姑娘,留在山溝溝裏,還想方設法地誣陷欺負他的阿梨。常衡是偏心的,葉姑娘腿傷時,他沒想過要下山給她請大夫,孟梨染了風寒,他就不顧外頭下著傾盆大雨,連翻了兩座山,踏過長到一眼看不到頭的泥濘山路,當天出去,當夜回返,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孟梨喝不上藥。孟梨又不是女兒家,常衡照顧他,可謂是合情合理,他幾乎是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喂水喂藥喂飯,擦臉擦手擦腳,無微不至,把他當三歲娃娃一樣照看。看著孟梨高燒不退,嘴皮子都燒得發白,還幹裂出血,常衡憂心忡忡,出家人不能沾葷腥,但他卻向王大娘討了點豬油來,用手指蘸著,往孟梨唇瓣上塗抹。可這孩子淘氣得很,可能也是不舒服,就一直舔嘴唇,有好幾次都舔到了常衡的手指。他好頑劣,居然還咬常衡的指尖。常衡的耳朵根,紅得都能滴血。因為擔心孟梨的風寒,總是不好,思慮太重,都寫在了臉上,葉姑娘看出了他的擔憂,就提出同他去屋頂上,看月亮散散心。期間,常衡幾乎沒說什麽話,滿心記掛的都是孟梨,一時怕孟梨醒了,會到處找水喝,一時又怕孟梨亂踢被子,渾然記不清葉簌簌跟他說了什麽。隻依稀記得,葉簌簌一直在說孟梨的好,還說孟梨長得很好看。孟梨長得很好看嗎?常衡有點迷茫,初見時,孟梨髒兮兮的,活像是才在泥坑裏打過滾,所以,他一開始完全不知道孟梨好不好看,隻覺得他是個跳脫鬧騰性子,有點狡黠,但不惹人討厭。是在第二天的時候,他在河上遊取水,冷不丁聽見有人喊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在衝著他揮手,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靈氣逼人,孟梨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還特別喜歡搞怪,腦袋一搖一晃的,既活潑靈動,又天真爛漫。還會撒嬌,說抱就抱,怕常衡遇見危險,就抱著他,不讓他去。常衡覺得,要是自己把他甩開,他都能在地上打兩個滾,然後趴地上嗷嗷哭。他真的好任性啊。不像是貧苦人家出生,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孟梨應該不僅出身好,在家應該也挺長輩偏愛的,他心裏很敞亮,住著一個太陽。孟梨應該是很好看的,好看到常衡都有一瞬間的目眩神迷,愣了好久。但讓他真正發現孟梨長得很好看,還是他被大蟒蛇精擄走,還被迫換上了婚服的時候。常衡不是沒見過別人穿婚服,但他第一次見到有人把婚服穿得那麽好看。那也是孟梨第一次穿那麽豔麗的衣裳,他應該多穿的,因為真的很好看,但常衡又很厭惡那身衣服,因為他再晚來半步,孟梨就要被大蟒蛇玷|汙了。孟梨被撕開衣服,受迫在男人身下,險些受|辱的一幕,可能會成為常衡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罷。他真的很喜歡孟梨,比葉姑娘更喜歡孟梨,或許,他將來會比這個世間,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孟梨。可他對孟梨的喜歡,隻能到此為止了,他是男人,也是道士,他不能搶人所愛,也不能愛人。在這點上,他甚至不如一個太監。所幸,孟梨喜歡的是葉姑娘,如果孟梨喜歡的人是常衡,那麻煩可就大了。常衡覺得,自己或許,或許,或許道心遠沒有自己想得那麽穩,品性也沒有世人稱讚得那麽正。他或許會還俗罷,如果孟梨真的喜歡他,不顧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的話——那麽,常衡覺得自己應該會還俗的。道法自然,順應天命。他的本心如此,也不能強求他繼續修道,他會好好學習,怎麽去愛一個人。可是……隻能到喜歡為止了。他不想讓葉姑娘難過,更不想讓孟梨為難。他的心事,隻能藏起來,他的難過,也不能讓人知道。第33章 你到底在怕我什麽呢?想到此處,常衡還是咬了咬牙,心一橫,把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了下來。小係統哇哇亂叫,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眼睜睜地看著常衡的臉,紅得幾乎都能滴下血來。他好奇地湊過去,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原來小道士臉皮那麽薄啊,不過就是看了阿梨的身子,就羞臊成了這個地步!趕緊拿個小本本記下來,等阿梨醒了,高低要跟阿梨說!常衡羞愧難當,渾身都燒得滾燙,不斷在心裏寬慰自己,他與孟梨同為男身,莫說是因為檢查孟梨的傷情,而褪他衣服了,就算是坦誠相見了,又如何呢?孟梨與他還不是一模一樣麽,又不必避諱什麽男女之防,他到底在羞恥什麽?被脫了衣服檢查的人,也不是他啊,他怎麽比孟梨還要羞恥?可他又不能閉眼。否則,又要怎麽檢查孟梨的傷勢呢?前麵無傷,伸手往後摸索了一遍,竟摸到了一手的血,常衡瞳孔劇顫,慌忙將人翻了個身,卻見孟梨的尾骨處,有一片破皮,但也看不出是什麽傷,可能是摔的吧。摸著骨頭有裂痕。還出了不少血。應該是很疼的,所以,孟梨迷迷糊糊,還摟著他的脖子喊疼,鼻子一抽一抽的,可憐極了。常衡渾身僵得跟木頭似的,完全無法思考了,他想將孟梨推開一下,不要與自己挨得太近,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抬手,從潛意識裏,很喜歡孟梨跟他親近。常衡為自己不幹不淨的念頭,感到無比羞憤。迅速擦幹淨血跡後,又見血跡可不止一處。他很怕孟梨還受過別的傷害。雖然,他是道士,是出家人,不懂什麽男歡女愛,更不懂什麽斷袖之癖。但他知道,孟梨生得太美了,也太俊了,年紀還小,武功也不高,一個人在外頭,很容易就出事。隻要生了眼睛,都看得出孟梨生得很漂亮。就算不是大蟒蛇精,也可能是蠍子精,蜈蚣精,總而言之,常衡看著眼前的血跡斑斑,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如果孟梨真的被人“欺負”了,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可能會比上回在蛇洞裏,殺得更厲害。可旁人流的血再多,又如何能比得過孟梨所受傷的十分之一呢?小係統遮著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偷看,結果一看之下,眼前卻突然浮現出了“聖光”,一片白芒,啥也看不見了!急得他到處亂竄。不過這也說明,此處是不允許小貓咪看的。片刻後,常衡的神情略有好轉,像是鬆了口好大的氣,可隨即,他又痛恨起自己來。他是個出家人,縱然是為了救人,也不能隨隨便便,碰孟梨那種地方!明明知道孟梨喜歡的人是葉姑娘,他怎麽可以趁人之危呢?他此刻的困惑,此刻的驚慌,以及羞憤,無一不證明他的道心不穩。地之穢者多生物,水至清則無魚,故君子當存含汙納垢之量,不可持好獨行之操,遂當與塵同光。縱然他不是君子,也是個道士,道法也有雲,凡眾生相,皆為虛妄。若他真的六根清淨,修到了無情境界,真正做到了眾生平等的地步,就不該因此而猶豫困惑!常衡望著自己指尖殘留的血跡,依稀還能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在一點點流逝,羞憤之下,竟突然拿起一旁的大石頭,高高揚了起來。嚇得小係統發出了豬叫,連忙飛過去做無用的阻撓。【等等!就算你不喜歡阿梨,也沒必要一磚頭把他砸死……哎嘿?】那大石頭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竟落於常衡自己的左手上。一下就將最長的兩根手指砸爛了。血肉模糊,指甲崩落,雖然很痛,但他心裏驀然鬆快了不少。隨意扯了塊布,往手上纏了纏,然後把孟梨的衣服穿好,將人背在了身後。才一背好,孟梨就醒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嘴裏嘟嘟囔囔地說,好疼,快疼死了。常衡的手,再也不敢往他鼙鼓上碰了,再也不敢了,隻敢托起他的腿,將他穩穩背好,輕聲道:“你再忍忍,回去就上藥,好不好?”“我,我想,想回家了,唔,想回家……”他一說想回家,常衡就好難過,瞬間就明白孟梨受了好大的委屈。為了哄孟梨高興,常衡就許諾他,一會兒給他買好吃的冰糖葫蘆,買糖人,買薑香梅子,買桂花糕,買很多很多好吃的,阿梨喜歡吃什麽,那就買什麽。背著孟梨,就往山下走,每一步都走得好穩。山風迎麵吹過,小道士腰間懸掛的雪白狐狸尾巴,微微搖晃著,像極了他的拂塵。“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死了就,就不能繼續做任務了,不能攻略常衡,就回不了家了,他不能死。哪怕是苟延殘喘,也要堅持把任務做完。孟梨迷迷糊糊,覺得身下有點顛簸,努力睜眼,卻隻能掀開一絲眼皮,入目就是常衡清俊的側臉,他下意識想摸摸看,這是不是真的。常衡傷了他,又怎麽還會背著他呢,肯定是在做夢。孟梨的眼皮好沉,又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我還不想死……”常衡心裏澀澀得疼:“沒人讓阿梨死,是那些人壞,我們回去就搬走,換一家客棧住,不,連夜就走,換一個地方……我帶你回白雲觀,好不好?”孟梨覺得不好,他不想也出家當道士,意識恍惚之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要不然怎麽能聽見常衡喊他阿梨呢?常衡才不會喊他阿梨呢,連喊他孟梨,還是他幾次三番要求的,可喊起簌簌來,怎麽就那麽親密呢。常衡也不會給他買冰糖葫蘆,糖人,薑香梅子的……準確來說,不會隻給他買,常衡也會給葉簌簌買。說不準,給葉簌簌的那份更多更大更好。孟梨才不要吃小的,他要吃好的。“……我,我得保持清醒,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少年無力地趴在小道長的後背,眼睛也睜不開,嘴裏嘟嘟囔囔的,為了保持清醒,他想掐一下自己,結果掐的卻是常衡。常衡的臉瞬間通紅,不明白孟梨好端端的,掐他胸口做什麽,但想來應該有他的道理吧。孟梨沒感覺到疼,心想,壞了壞了,神身難不成已經分離了?不行,他得保持清醒!他開始背誦從前學過的詩詞。但有氣無力,還斷斷續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