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已經醒了,此刻神情嚴肅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刀,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忽然“嘭”的一聲,就將繩索掙斷了。他也坐起身來,定定地望著孟梨。這讓握著刀的孟梨騎虎難下,常衡該不會要誤會他,偷偷摸摸去拿刀自戕吧?還是要誤會他,拿著把刀,準備趁常衡睡著了,把常衡的脖子抹了?不管是哪一種,這誤會都大了去了。而常衡也確實問他,到底拿刀抹誰的脖子。孟梨一貫嘴硬,當即就拿刀對準常衡的臉,冷冷道:“自然是殺你!”“你確定,是殺我?”“確定!”孟梨依舊嘴硬。“那好。”常衡很明顯是鬆了口氣,隨手就把短刀奪了回來,反手一擲,錚的一聲釘在了殿門上。然後拉著孟梨的手,直接將人拖拽到自己腿上趴好,本來想打幾下以示懲戒,但想起孟梨興許不這麽想,大抵又會覺得是自己在羞辱他。可不懲戒一二,以孟梨的性格斷然不會怕的。常衡按著孟梨的後腰,沉思了良久。孟梨也不帶怕的,依舊嘴硬:“要打就打!你晾著我做什麽?你以前還是道士呢,居然這麽懂風月!動不動就打男人的屁股,隻怕私底下也沒少看春宮圖吧?”“我沒看過。”常衡輕輕歎了口氣,真是拿孟梨一點辦法也沒有。罵不舍得罵,打不舍得打。連句重話都不敢說,生怕把人氣得哭到閉過氣去。許久之後,常衡又將人扶了起來,見孟梨扭著臉不肯看自己,索性就單手捏著他的臉,將人硬生生轉了過來。低頭又吻了上去,直把孟梨吻得都快不能喘氣了,才鬆開了他。孟梨覺得嘴唇又疼又麻,舌頭也是,被纏得生疼,氣得他揮起拳頭就捶,卻及時被常衡抓住,壓在了懷裏。“往後你犯一次錯,我就這麽吻你一次。小錯是吻,大錯可就是要做了。”常衡逼著他同自己對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你,你敢!”孟梨惱羞成怒,聲量也大,“你要是敢做,我就……”“低聲些,外麵可都是人。”常衡僅一句話,就讓孟梨及時住了口,隻好用眼睛狠狠瞪著他。常衡道:“你是我的妻,與我行房事,本就是天經地義。”他鬆開鉗著孟梨麵頰的手,輕輕用食指指腹,摩挲著那雙殷紅如血,又瑩潤無比的唇肉,低聲喃喃,“你知道的,我有多麽想碰你,所以,千萬別落我手上,我一沾上情|事,就不知該如何收場……”“我的妻……”他低聲呢喃,滿眼的溫柔幾乎要溢了出來,修長的手指穿過略有些濡濕的長發,“你是我最寶貝的阿梨。”第78章 再一次逃跑失敗轉眼,人間已至二月下旬,可天氣還是很冷,時不時會落一場小雪。孟梨腿腳不便,又不是皇室中人,整個喪期,他都在房裏悶頭大睡。隻是從侍女們私底下的議論聲中得知,老皇帝臨終之前,還是放心不下流落在外多年的長子,病到意識不清時,還一直喃喃自語,念著先皇後的閨名,還有長子的名字,直到咽氣,手裏還緊緊攥著承懿太子幼年時,寫字用的毛筆。不知道為什麽,孟梨聽到這些時,隱隱生出幾分悲哀。之前他也從姬寧口中得知,老皇帝這些年一直在找父子破冰的機會,十四年來,數次派人請常衡回宮,都被常衡無情拒絕了。哪怕常衡曾經要手刃生父,老皇帝隻是震驚和懊悔,卻也沒有生氣,依舊派人試圖將人請回去。可一直到死,都沒等到兒子回心轉意,原諒他的那一日。孟梨不知道常衡到底是怎麽想的,也不想去問。最近就總想找個機會,好一死了之。找不著利刃,那尋條湖跳下去也好。天氣那麽冷,他體質那麽弱,一頭悶進去,淹不死也得活活凍死。可常衡看他看得很緊,皇宮又守衛森嚴,讓他一個殘廢,怎麽找機會出去呢。孟梨就假意說,想出去透透氣,正好今日天氣好,常衡便將他抱到輪椅上,墊了厚厚的褥子不說,還給孟梨披了一件非常厚實保暖的貂皮大氅。別說外麵無雨無雪,就是下冰雹,隻怕也傷不著孟梨分毫。上回入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沒時間逛過皇宮,北方天氣嚴寒,這都快三月份了,還是這樣冷。禦花園裏隻有梅花盛開,卻不見一星半點的桃梨。和南方天差地別。孟梨也沒找到湖泊,本來就興致缺缺,結果身後還遠遠跟著一群宮人,狗皮膏藥似的,就越發讓他感到煩躁,總覺得無論走到哪裏,都被很多雙眼睛盯著。“你讓他們走。”他板著臉,“我不喜歡那麽多人跟著。”“我也不喜歡,隻不過那些人都是阿寧安排的,他很擔心我會不告而別,所以派了好多人明裏暗裏盯著我。”常衡望了一眼,默默將人推到眾人視線所不及之地。“那我們什麽時候離開?”孟梨不耐煩地摧殘路邊的花花草草。“恐怕還得再等等,待阿寧繼位之後,就有權打開曆代皇帝才能開的秘閣。他說,先皇生前曾經得了一顆丹藥,據說可令人生肉續骨,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治好你的腿疾。”常衡輕聲道,見孟梨披著的貂毛大氅係帶鬆了,很自然地繞到他正前麵,彎腰為他係好。還順手用手帕,將他指尖殘留的花草汁水擦拭幹淨。孟梨沒吭聲,任憑他事無巨細伺候自己。忽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隨即就是宮人們異口同聲“太子殿下”,尋聲望去,就見一群人往這走來。為首的正是姬寧。“皇兄,我剛剛去殿裏沒尋到你,想不到你竟在這裏。”姬寧笑容溫和,屏退左右後,衝著常衡行禮,目光掃到輪椅上坐著的人時,笑容瞬間一僵,“這位就是你帶回來的那位公子啊。”“他是孟梨。”常衡也起了身,“你認得的,但你今日是第一次見他以這般容貌示人。”姬寧聞聽此言,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轉而是用一種探究的目光,注視著此人。同之前一見麵就喊嫂嫂的熱情樣截然不同。甚至都沒有跟孟梨打招呼,便又同常衡道:“皇兄,伺候人的事,就交給那些宮人做就行了。縱然你不願再恢複太子之身,但我已決定待我繼位之後,昭告天下,封你為岐王。如此,你我兄弟二人,好時常見麵。”常衡搖了搖頭:“我去意已決,此次回來,隻是為了解開困擾自己多年的心結。”頓了頓,他瞥了一眼眯瞪著眼睛,懶懶散散的孟梨,又道,“如今心結已解,我正想向你辭行。”“皇兄,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過,但你不能走!”姬寧一下子就急了,“我太年輕了,什麽都不懂!離國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皇兄,你隻當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情分上,留下來,行麽?”“阿寧,你從小就在皇宮裏長大,學的都是治國之道,不似我,在道觀裏長大,學的都是一些道法。縱然留我下來,我也幫不了你什麽。更何況——”常衡望向孟梨的目光,越發溫柔,“有一個人,比你更需要我。”孟梨當即就冷哼一聲,不管不顧地癱坐在輪椅上,看起來挺傲慢無禮的。姬寧麵色凝重,看了一眼輪椅上的人,想了想,又道:“這位公子看起來似有些不足之症,留在離國,我也好派遣太醫時時替他診治。更何況,太醫院藥材齊全,我替皇兄擇的府邸也寬敞,到時候多派些侍女,從旁好生伺候著就是了。總比流落在外要強,對養傷也好。”常衡有些意動,他確實需要給孟梨一個好的環境,讓他慢慢調養身子。姬寧見狀,趕緊乘勝追擊:“皇兄,我也聽聞了一些從民間傳來的消息,你如今在外,恐怕有不少仇敵,旁的不說,皇兄你曾經的師門,定也得知了皇兄在外行下的事,隻怕……”話到此處,他又麵露擔憂,“既然皇兄都已經還俗了,索性就改回從前的名字。安心留在離國當岐王。管他什麽天道院不天道院的,隻要你離開修真界,就是我皇室中人,自有人族皇室氣運庇佑於你!”“你連這事都知道,看來尋常沒少派人打聽我的消息。”常衡笑了笑,倒也沒生氣。姬寧道:“我隻是擔心皇兄的安危!”常衡尚未開口,坐在輪椅上的人突然咳嗽了起來,忙上前查看。孟梨咳著咳著,就打了個噴嚏,跟小孩似的冒出了鼻涕泡,常衡絲毫不嫌棄,取出手帕替他擦拭。這一幕若在姬寧眼中,無比刺眼。在他看來,縱然皇兄從小就離開皇宮出家當了道士,可終究還是皇室中人,乃離國的太子殿下!怎麽能紆尊降貴,彎腰曲膝,如此伺候別人?更是毫不避諱地處理此等汙穢之物!此前姬寧聽派過去伺候的宮人說,皇兄替人處理髒物,他還不信,覺得皇兄那麽愛幹淨的人,怎麽可能會親自處理?如今一見,隻怕事情確鑿了。若此人真是孟梨,倒也罷了。畢竟皇兄與孟梨兩情相悅,又是為了孟梨才還俗的,姬寧其實還有些感激孟梨,若不是他,隻怕皇兄一輩子都不可能還俗,更不可能再回離國。姬寧隻是聽聞孟梨死了,但不太清楚其中詳情,也為此難過了許久。卻不曾想,皇兄思念孟梨成癡,居然錯把一個雙腿殘廢的人,當成了孟梨。若隻是當成孟梨的替身,養在身邊緩解憂思倒也罷了,偏偏皇兄對此人異常寶貝,處處親力親為。這讓姬寧心裏一萬個不舒服,忙對一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會意,立馬上前侍奉。“不必了,我來就行了。”常衡護著孟梨,不許任何人接近,而後又抬頭道,“阿寧,你還沒有跟你嫂嫂打聲招呼。”姬寧臉色不好,又用審視的目光注視過去,見此人生得倒是不錯,容貌俊美,五官也端正,比起孟梨成熟許多,但就是氣色不好,麵如冷玉,唇色也寡淡。看樣子不太好相處。此刻癱在輪椅上,閉著眼睛對人愛答不理——毫無規矩可言,比孟梨差太遠了。區區一個殘廢,就敢如此使喚皇室子弟,真是荒唐至極,莫不是有什麽來曆?姬寧不肯喊其他人嫂嫂,他就隻有孟梨一個嫂嫂。皇兄瘋魔了,但他沒瘋魔。喊別人嫂嫂對已死的孟梨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索性借口還有事,都不等常衡答應,就領著人走了。“他定是覺得你得了失心瘋。”孟梨眼睛都不睜,慢悠悠地道。常衡並不在意姬寧是怎麽想的,道:“你放心,我會讓阿寧喚你嫂嫂。”“我有什麽放不放心的?他喊不喊我嫂嫂,對我有什麽好處麽?”孟梨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漫不經心地道,“他都要繼位當皇帝了,而我不過就是一個癱子。你讓他紆尊降貴喊我嫂嫂,帝王的威嚴何在?他要是一個不高興,再把我殺了……殺了正好。”“他不敢。”常衡語氣肯定,“他若敢殺你,那我就……”剩下的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孟梨驀然睜開眼睛,回眸看向常衡,看了很久。他知道的,常衡做得出來這種事。若是姬寧真敢殺了孟梨,那麽今世的兄弟情分也該到頭了。孟梨收回目光,冷笑:“別,我本來就是個短命鬼,少在這損我陰德。我還想著,死後能投個好胎呢,別擋我來生的青雲路。”三月初九,姬寧繼位,改國號為驚鴻。驚鴻元年,三月十二,不顧群臣勸阻,打開了隻有曆代帝王才能開啟的秘閣,從中取出了先皇生前所得的丹藥。常衡想以自身鮮血為引,好讓孟梨喝他的血,將丹藥吞服下去。孟梨卻嫌他的血惡心,說什麽也不肯喝,倒是把丹藥直接塞進嘴裏。可他的嗓子太細,竟差點卡得三魂七魄齊齊升天。幸好常衡連忙往他嘴裏灌水,要不然真被一顆丹藥卡死了。這也讓孟梨對吞金自裁產生了陰影,覺得還是跳河死比較輕鬆。丹藥服用下之後,常衡就寸步不移地守著他,可不眠不休守了三日,也沒見孟梨站起來。他嘴上一直安慰著孟梨,實際上眼裏的希冀,卻一點點消散了。到了第五日時,姬寧百忙之中還抽空過來探望,在得知丹藥無用之後,頗為驚詫,還反複詢問確定。孟梨神情淡然,半死不活地癱靠在輪椅上,滿臉麻木:“我早就說了,我的腿沒治了,治不好的……我一輩子都隻能這樣,苟延殘喘……”話到此處,他還抬眸望向了常衡,“你開心了吧?我癱了,徹底癱了,再也不能逃離你了。”這最後一句,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本還勉強保持冷靜的常衡,突然神情驟變,痛到極致一口血噴了出來,還腳下虛浮,往後踉蹌幾步,嚇得姬寧趕緊攙扶他,急切地喊:“皇兄,你怎麽了?皇兄!”“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他死不了。”孟梨瞥了一眼,“他的命比石頭都硬。”“放肆!!”姬寧神情一厲,實在是忍無可忍,怒斥道,“你竟敢如此無禮!”孟梨一點都不怕,依舊氣定神閑的。下一刻就聽見常衡在喊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