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跑了還不夠,他還不忘給賀淩留下一堆爛攤子——逃跑之前,他問那些狐朋狗友東拚西湊地借了一筆錢,說是湊來還錢給大老板的。這些人雖然隻是他的酒肉朋友,但這些日子沒少占他的便宜,聚在一起也想爭個麵子,不好意思分文不掏,所以多多少少也給他湊了一筆不小的數額。賀父離家之前,一分都沒有給自己的兒女留下,把這些錢盡數帶走了。要不是賀淩把家裏的錢藏得緊,說不定那點存款都能被他洗劫一空。現在他跑了,這些負債就全都落在了賀淩賀昕兩兄妹頭上。大老板雖然氣惱,但也懶得跟兩個爹媽都跑了的小屁孩計較,所以沒逼著他們還錢。可那些借錢給賀父的酒友不同,大家都是街坊鄰居,誰也沒比誰富到哪去,借出去的每一分錢都必須要收回來。更何況欠款對象變成了兩個孩子,這不比老賴更容易催收?“我把藏起來的所有錢都拿出來了,還是落下了幾家沒有還上。他們催得緊,我沒辦法,隻能逃課出去打零工賺錢。這就是爆料裏說的逃課和欠錢,但是我沒有去當混混,更沒有偷別人的錢。”說到這裏,賀淩居然還露出了一點諷刺的笑意來:“要是我真的去當了混混,說不定我妹妹也就不會在學校裏挨欺負了。”當時他年紀小,雖然個頭高,卻瘦得厲害,賺得多卻需要賣力氣的體力活根本不要他。他找不到能賺快錢的活兒,隻能一點一點地打零工攢,更別提還要負擔自己和賀昕的學費和生活費。每次一拿到錢,他隻留下一點開銷,其他全都拿去還債。可就算這樣,那幾個債主家裏還是嫌他還得太慢,說他爹媽都跑了,這兩個小兔崽子遲早也得跑,那他們借出去的錢可就都要打了水漂。有一天,趁著兄妹倆都去上學了,他們直接砸開了賀家的門,把屋裏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洗劫一空,還美其名曰幫他們抵消債務。賀淩一回來,麵對的就是幾乎被搬空的屋子。他去那些人家裏討要,那些人不僅不肯還給他,還在街頭巷尾宣傳他手腳不幹淨,千萬不要讓他進自家的門,不然他一個窮學生,哪來的錢能按時還債?偷情捉奸本來就是天大的醜事,更何況在這樣一座閉塞的小鎮,很長一段時間眾人都隻有這麽一個八卦可以談論。現在再加上欠債不還和小偷小摸,這在不太富裕的人家眼裏,可是比偷情還要惡劣的行為。礙於賀家隻剩下兩個小孩,他們身為大人不好去做什麽,但是指指點點還是少不了的。可他們的孩子就沒有這些顧忌了。在他們的眼裏,推搡兩下、調笑幾句,哪怕再罵上幾句髒話,不都是小孩子之間很正常的打打鬧鬧麽?後麵的事情,賀淩不願多說,可屋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也沒有一個人敢追問具體的情形。隻是想想,他們都覺得不寒而栗。賀淩當時忙著賺錢還債,賀昕又故意瞞著他,所以直到他還清債務,升上高中,才發現了一些端倪。也是因為這個,賀淩至今都不敢讓賀昕住校,因為他知道,賀昕即使挨了欺負,也絕對不會主動告訴他。直到現在,賀昕身上還有好幾道傷疤沒能徹底消除。“後麵我們那邊有了政策扶持,經濟發達了不少,賺錢的路子也多了。我第一次跳舞,就是為了拿到商場組織的活動獎金。”林與川驀地抬眼看向他。他想起來了,賀淩曾經給他看過的視頻。當時他雖然覺得心酸和心疼,可也沒有太深的體會。現在想來,賀淩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親手將滿是創傷的過往掰開給他看?“那一次的視頻,就是這個爆料人錄製的。他覺得很可笑,所以錄了下來,拿回去給學校裏所有人傳閱,讓他們一起觀賞我的醜態。”林與川也記得,拍攝人邊拍邊笑,就連拍攝的手都笑得一直在抖。他還以為是賀淩的好朋友,抱著打趣的心思,哪知這人就是想讓賀淩丟臉。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讓賀淩在學校裏又一次顏麵掃地、受盡嘲諷的視頻,讓他看到了一條全新的道路。一條從黑暗通往光明,從小鎮通往都市,從艱難求生通往大紅大紫的道路。幸運的是,他成功了。他不再是被唾棄,被仇視,也被忽略的那一個。他站到了光芒萬丈的舞台上,獲得了無數人的喜愛和認可。“離開老家之前,我去找帶頭的那幾個人打了一架。”賀淩扯扯嘴角,臉上浮出一絲輕蔑的笑意:“我沒偷襲,更沒給他們套麻袋,堂堂正正地一對四,他們四個都打不過我一個。這不能叫我打人,隻能說明他們太廢物了吧?”更可笑的是,隻是這麽幾個廢物,就能讓他和賀昕接連幾年都活在深深的陰影裏。這隻能提醒賀淩,當年的他比這幾個廢物還沒用。在這個所謂的熟人跳出來之前,他幾乎以為他已經痊愈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猛然驚醒,原來他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裏,從未真正地走出來過。“我對我今天說的所有話負全責,公司要查證,要公關,我也會全力配合。但隻有一點,我一定要讓這個人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過往種種,他沒法一一追究。可既然到了今天,還有人不知死活地跳出來,那就不能怪他斤斤計較,追究到底了。賀淩講完之後,室內一片靜默。過了一會兒,隻有公關團隊的成員低聲討論了起來,其他人都安靜地看向賀淩,臉上寫滿了同情和關懷。賀淩站起身,說:“我已經全部說完了,接下來就拜托各位了。有需要可以隨時聯係我,但我現在的狀態,大概不適合繼續待在公司配合你們工作了,抱歉。”說完,他轉身就走,離開的步伐竟然稍顯倉皇。林與川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突然想起張星宇出事那天,賀淩說的那句:“有時候,有的人可能更希望被別人認可,被別人喜歡,而不是被別人同情。”他不想要別人的同情。-賀淩一打開家門,就看見賀昕正站在玄關處,一臉無措的模樣。“哥……”賀淩拍拍她的腦袋,若無其事道:“馬上就能解決了,放心吧。”不待她追問,賀淩緊接著又道:“我有點累,先休息一下,你餓了就自己先點個外賣。”“……好。”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的那一刻,賀淩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宿,宿主……】賀淩睜開眼:“你怎麽還在這裏?”不是說要脫離這個位麵了嗎?【我擔心你呀,當然要看著你和位麵主角一起邁過這道坎才行。】“引誘我去踩著他上位的時候,你可沒有擔心過,我會陷入比現在更慘的境地。”【因為我以為你跟以前的宿主一樣嘛……但是你並沒有做壞事,所以你不應該經曆這些。】賀淩仔細打量著它,居然還真從這個連形狀都很模糊的光團身上感受到了擔心的情緒。【而且,如果不是我讓你來接近位麵主角一起出道,那你就不會像今天一樣,不得不在這麽多人麵前親手揭開已經愈合的傷疤。】說著,775甚至有點蔫了下去。它是真的在感到自責。如果賀淩像它以前的宿主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百般下作,那完全是他們自作自受。即使沒有775的幹預,他們也遲早會走上這樣惡有惡報的死路。可偏偏賀淩沒有……賀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它,索性閉上了眼睛。775看他擺出拒絕交流的姿態,也識趣地躲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賀淩都差點睡著了,臥室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應該是賀昕點的外賣到了,來喊他一起吃飯。賀淩還沒有出聲,來人居然就直接跳上了床,急哄哄地往他被窩裏鑽。“快讓我暖暖,凍死我了,呼——”是林與川。賀淩下意識伸手攬住他,他反而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我身上太涼了。”是很涼,接觸到賀淩肌膚的那一刻,賀淩幾乎要被他冰得一個激靈。然而賀淩忍著寒意摟緊了他,卻說:“不涼。”林與川已經給過他太多溫暖了。兩個人很親密地挨在一起,氛圍卻不像平時那般旖旎。他們不僅心意相通,同時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林與川小聲說:“霖哥已經讓他們去調查取證了,公關稿也在寫。隻要找到證人,馬上就可以發公關稿。”“嗯。”“還有隊……張星宇的事情,他們也摸到幕後黑手了,是江鈺的公司。所以霖哥懷疑,爆料你的那個人,也是他們公司找出來的,這兩件事他們都籌謀很久了。”“……嗯。”“我剛剛去找我姐,問她借了集團最頂尖的法務團隊,跟皓星的人一起處理這件事。還有江鈺詐捐的那件事,我也請他們去核實了。”這回半天沒等到賀淩的“嗯”,林與川納悶道:“你怎麽不說話了?”賀淩側過身,用額頭輕輕抵住他,聲音很低,也很悶:“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他還沒有做好把不堪的過往揭開,攤在所有人麵前供人點評的準備。林與川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髒被揪成了一團。賀淩在他麵前永遠都是遊刃有餘,從容沉穩的樣子,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賀淩做出這種含著示弱意味的動作。他恨那些人恨得咬緊了牙,安撫賀淩的語氣卻再平和不過:“你始終是受害者,大家都隻會心疼你的。”想起賀淩那句不希望被同情,林與川又趕忙打補丁:“不是覺得你可憐才同情你,是覺得你特別強大,值得敬佩,值得喜歡。”賀淩輕笑了一聲,林與川靠近他的那半邊耳朵,都有了一點麻酥酥的感覺。“我值得喜歡?”林與川重重地點頭,語氣篤定:“當然了,隻有瞎子才會不喜歡你。”“可是隻有傻子才會愛我。”喜歡他的人有很多,可他從未得到過一份獨一無二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