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則以為不必強調“不是每天,隻是抽空”,因為這是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明白的社交法則,沒有哪位朋友可以做到每一天都見麵。“這是我的問題。”寧奚揉了揉眉心。他沒有用心了解過溫書言那方麵的具體情況,隻因為跟對方短暫的相處還算輕鬆,就想當然地把對方當成了一個心智稍微幼稚一點的小朋友來看。“他現在的情況怎麽樣?”“現在還不錯,療愈師是很有辦法的。但是她提醒我們,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的話,之後每一天晚上他都可能會回到之前的狀態。”寧奚下意識問:“什麽狀態?”“煩躁,焦慮,不願意吃飯,哪怕被勸著坐到飯桌邊,也會吃著吃著突然踢椅子、摔筷子……”謝天謝地不摔碗,不然恐怕還會出現安全隱患。他跟溫書言約定的時間正好是晚飯之前,所以晚飯時間,可能就是溫書言狀態最差的時候。寧奚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你把電話給他,我來跟他解釋一下?”“這……書言好像不太喜歡接觸電話。明先生每次打電話來,他都從不肯接的。”寧奚隻好問:“那我過去跟他當麵說?”“您要是方便的話,那可真是太好了。”聽著王姐隱隱鬆了口氣的聲音,寧奚卻看向了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今天既然已經被療愈師安撫好了,那他明天按照約定的時間準時過去,再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可以。溫書言住的地方離公司很遠,現在往那邊跑一趟再折返回來的話,這些亟需完成的工作,可能會讓他直接熬個通宵。他也是奔三的年紀了,已經不是剛畢業那會兒,在公司熬到淩晨四點,早上九點還能準時踏入公司大門的那個小年輕了。這樣想著,他卻站起了身,推開門對外麵的秘書道:“把電子版文件發我郵箱,我今晚在家辦公。不能轉電子的紙質文件放在我桌上,我明天早上盡早來公司處理。辛苦你。”驅車整整一個小時,寧奚才到達溫書言所在的小區。不出他所料,溫書言又正在看電視。這次不是關於宇宙的紀錄片,而是一個星際幻想係列的動畫片。但溫書言並不像上次那樣安靜而專注。今天他小動作很多,一會兒摸摸頭發,一會兒揪住沙發。突然,他一把堵住了耳朵,還頗顯煩躁地蹬了蹬腿。寧奚留神一看,才發現動畫片正播放到劇情很激烈的片段,裏麵的聲音變得高亢尖銳了起來,幾個角色吵吵鬧鬧地聚在一起,顯得有些嘈雜。他可能根本不喜歡這部動畫片。寧奚想。但這是他的電視時間,所以他不能也不願離開電視去做別的。就像他安排了寧奚時間,所以哪怕沒有很喜歡、很期待,也一定要準時見到寧奚一樣。電視時間終於結束,溫書言毫不留戀地關掉電視,然後終於看到了在一旁等待的寧奚。寧奚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聲音比上一次相見時還溫柔:“書言。”他發誓,他在溫書言眼裏看見了一抹亮色,盡管隻是一閃而過。是他判斷失誤了。溫書言就是很喜歡,也很期待跟他見麵。如果不是這樣,那他根本沒必要安排什麽寧奚時間。第40章 跟上一次見麵一樣, 寧奚知道溫書言接下來還有自己的安排,所以直入主題地跟他解釋,上次約定見麵時間的時候, 自己沒有說清楚, 很抱歉讓他誤會了。溫書言神情木然,看起來完全無動於衷。寧奚想了想, 又按照王姐說的“掰開了、揉碎了”, 重新給他解釋道:“因為我平時要工作,所以不是每天都能來看你。有時間的話, 我會盡量來。但我如果沒有來,你也不用一直等我。”果然,他不那樣彎彎繞繞地說話之後, 溫書言很快就給出了反應。“什麽時候有時間?”“這是說不準的, 要看當天的工作量。如果我能來的話, 當天會提前給你的保姆打電話, 讓她們轉告你我要來, 怎麽樣?”寧奚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溫書言卻搖了搖頭:“不要。”他拒絕得太快, 倒是讓寧奚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保姆說過, 溫書言不喜歡接電話。寧奚耐心道:“不是讓你接, 是讓照顧你的人接,然後由她們轉告你。”然而溫書言還是搖頭, 重複表達了自己的訴求:“不要。”寧奚隻好刨根問底道:“為什麽不要?”溫書言張了張嘴, 似乎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最後依舊固執地堅持己見:“就是不要。”如果溫書言是他的下屬,那寧奚可能表麵上不會表露出什麽, 但心裏肯定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這種遲遲無法獲取有效信息的溝通方式,放在職場上就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他其實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溫柔更隻是他的表象,雖然這一點隻有他身邊的少數幾個人知道。然而溫書言並不是他的下屬,所以寧奚隻好耐心地換了一個問法:“那你認為該怎麽辦?”溫書言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他看起來正在進行認真而苦惱的思考,所以時間久到即使寧奚懷疑他已經走了神,也還是沒有打擾他。好一會兒之後,溫書言終於回過神來,然後給了他一個很氣人的回答:“不知道。”寧奚:“……”他一邊在心裏告誡自己,溫書言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不要以常人的思維來揣度他。一邊又忍不住打量著溫書言,他有點想象不出來,這樣安靜得甚至有點呆的小朋友,因為等不到他來就焦慮煩躁到在飯桌上摔筷子的場麵。見他不說話,溫書言說:“我要去刷牙了。”寧奚隻好對他道別:“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這個“下次”是什麽時候,他已經不能給出保證,以免給溫書言留下不必要的期待。他以為溫書言會像上次那樣跟他揮手告別,沒想到溫書言猶豫了一下,卻說:“我可以待會再刷牙。”寧奚這次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微微驚喜道:“舍不得我走嗎?”溫書言咕噥了一聲,不知在說什麽,寧奚沒聽清,卻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認定了這個事實。“難得見麵,是不該這麽匆忙。我們來聊聊天吧,你平時白天都會做些什麽?”溫書言不假思索地答道:“會起床。”寧奚有點想笑,但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又覺得實在不該笑,於是隻好忍著笑嚴肅道:“這麽巧,我也是。然後呢?起床之後要做什麽?”習慣了溫書言的思維和語言模式之後,其實跟他交流也不是很困難。而且因為溫書言聽不懂拐彎抹角和意有所指,所以在他麵前,寧奚在生意場上常用的那些社交話術根本派不上用場,隻能用最淺顯易懂的話語,簡單粗暴地跟他溝通。這種感覺似乎並不壞。起碼不會讓寧奚有一種被迫加班的疲憊感。從溫書言斷斷續續的講述裏,寧奚知道了他每天會在規定的時間起床,偶爾睡過了其實也沒關係,沒有人會因為這個指責他。但是這樣就會耽誤上課了,所以一旦睡過了,他會選擇不吃早飯,趕快起床洗漱,迎接家教老師的到來。家教老師有好幾位,有教他學科知識的,有培養他興趣愛好的,還有教他自我管理和社會性訓練的。這些課程的設置不是固定的,上課頻率也時常有所調整。根據寧奚的猜測,應該是那位定期到訪的專業療愈師,會根據他近期的情況,對課程設置進行幹預和改動。溫書言跟他講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並沒有偏好,上什麽課都無所謂,既不喜歡也不討厭。但是寧奚注意到,提起數學課和繪畫課的時候,他的語氣會稍微輕快一些,就連表情都有一點不易覺察的雀躍。寧奚順勢捧場道:“真厲害,能讓我看看你的數學卷子和你畫的畫嗎?”溫書言思考了幾秒鍾,矜持中帶著一絲得意,答應道:“好吧。”他帶著寧奚進了他的房間。王姐在一旁瞧著,遠遠地給寧奚豎了個大拇指。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溫書言真的拿出了幾套滿分的高中數學卷子時,寧奚還是驚訝了一下。字跡並不漂亮,但成績是真的漂亮。他把卷子翻過去,盯著最後一道大題看了一會兒,在腦子裏得出了思路,然後才去看溫書言的解題過程。溫書言以為他沒有看懂,主動湊過來給他講題,但始終謹慎地跟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直到他講完了全部的解題思路,寧奚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誇讚道:“你真的很聰明,這麽難的題目,你一講,我就全明白了。”溫書言很是高興,微微抿著嘴巴,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來。這還是寧奚第一次看見他笑。而等他拿出畫冊的時候,寧奚就更加驚訝了。溫書言的每一幅作品色彩都很濃烈,雖然線條有些抽象,但是畫麵絢爛斑斕,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內心世界絕非荒蕪。正如寧奚所想,他畫得最多的是星空和宇宙。神秘莫測的宇宙對他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但那樣的廣袤荒涼,到了他的筆下,卻變成了溫暖明亮的家園。寧奚指著一顆星星上站著的小人,問他:“這個是書言嗎?”溫書言點點頭。寧奚又指向那顆藍色的星球:“書言為什麽不在地球上呢?”藍色的地球上麵有好幾個小人,或站或坐,或奔跑嬉戲,而不遠處的小星球上麵,隻有溫書言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但畫上的小人並沒有給人任何孤寂的感覺,他背對著地球,張開了雙臂,幸福而期待地擁抱著廣袤的宇宙。溫書言眨了下眼睛,語氣很篤定地說:“就是這樣的。”沒有為什麽,就是這樣的。他是這樣感覺的,所以就這樣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