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時轉頭看他,“啊?您剛才說什麽了嗎?”欒宸靜了片刻,移開眼眸,“本王說,像你這種禍及自身安危的行善,是蠢貨才會有的愚善。”“七王府容不下蠢貨,若再有下次,你知道該怎麽辦。”欒宸說完,輕吐出一口氣,起身兀自離開。萬萬沒想到,他才往門口走了兩步,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兩聲極輕的哽咽。委屈得像流浪小貓無故被人踢了兩腳。他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又不敢確認,將將轉身開口:“你……”“嗚哇哇!”少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雙手捂著臉埋進膝蓋裏,嚎啕大哭起來。欒宸:“!!!!”見慣血雨腥風人間慘劇的七王爺,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眼淚也可以輕易令人陷入窘境,下不來台。若是他自己的屬下或是帶的兵,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幹脆給他們一拳,讓他們學會男人流血不流淚。但路時……看起來實在太……太……讓人下不了手。欒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這麽像塊木頭似地杵在原地,聽少年哭得情淒意切。怎麽搞得倒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你……你……別……”欒宸僵硬地吐出三個字,猶豫地想該不該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怎麽了怎麽了主子?!”樓下的韓揚聽到動靜,一陣旋風般砰一聲闖進門來。不等他把屋裏的尷尬場景看個清楚,就聽見欒宸冷森森地道:“出去!”韓揚:“……好的主子。”韓揚飛速滾了出去,走時還體貼地替他們把門關上,徹底斷了欒宸想離開的路。欒宸深呼吸一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耐著性子問:“你哭什麽?別哭了。姑且算本王……算本王言重了。”路時從朦朧的淚眼裏看到,冷峻的男人挪了兩步,表情僵硬,手懸在半空中,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朝他肩膀上拍這一下。他滿腔的情緒突然破了一個口子。“不是的,”路時嗚咽道,“我、我就是愛做飯嘛!可是……可是根本沒有人欣賞的!就連、連叫化子都嫌我做的飯……難吃嗚嗚嗚!”照這樣下去,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任務回家啊!被人綁架,被乞丐嫌棄,還要被王爺恐嚇……他真是一點也不想再留在這個充滿危險的蠻荒之地了!!欒宸愣了足足有十個呼吸的時間,直到路時的哭聲又有了漸大的趨勢,他才萬分艱難地吐出一句:“本王……欣賞。”路時受驚,嚇得打了一個嗝兒。他抬起一雙紅紅的兔子眼睛看向欒宸,微卷的睫毛濡濕成一團,黏在一起。“真的嗎?”“真的。”欒宸氣勢不足,難得地多說了兩句,“否則本王怎麽會特地讓錢叔把你從十方酒樓請回來?”路時含著眼淚笑了一笑,“那我還是相信的。”可惜這世上像王爺你這麽有病的人,也找不出幾個。欒宸見他不哭了,大大鬆了口氣,語氣更加輕鬆:“你若隻是想找知音,大可不必去外麵尋。”“不如就先從王府做起,讓府裏的大家都來試試你的手藝。”門口站崗的韓揚:“???”第17章 路時不哭了。但主要不是因為七王爺的善解人意,而是……比起傷心,他現在更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瞬間過去,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在大老板麵前情緒失控……對方不會以為自己是在撒嬌吧?!太丟人了!他按捺不住想馬上逃到一個沒人看得見他的地方,卻發現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路時強忍著羞恥擦了把臉,問欒宸道:“王爺,那那些真的乞丐怎麽辦?”雖然起初隻是想利用他們給自己刷好評,但看到之後就這麽一走了之,又有些過意不去,尤其是對圓圓和那些吃不上飯的小孩子。欒宸沒想到他還會惦記這個,反問他:“你想如何?”路時想了想,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要是就這麽放著不管或者隨便攆走,說不定以後還會出現今天這種事。而且我看荒村裏頭還有好多像圓圓這樣的小孩,他們也太可憐了。”欒宸漠然道:“你那點月錢可養不起他們。”路時吃驚後仰:“我怎麽可能養他們……不對,我憑什麽要養他們啊?我自己都要靠王爺養呢。”欒宸:“……”這句話道理上是說得通……但聽起來怎麽有點別的味道。“那你是想讓本王來養?”欒宸問。路時忙道:“怎麽可能!王爺你怎麽老想著要別人來養他們呢?我看這些人都有手有腳的,又不是不能工作,隻想著白吃白拿可不好。我是在想,有沒有什麽地方特別缺勞力的,或許可以麻煩王爺替他們尋個去處?”欒宸看著少年那張稍顯青澀的麵容,頗驚訝地揚起眉頭。他本以為,對方善心泛濫,隻會一味多管閑事而罔顧現實,卻沒想到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見地,著實讓他有些刮目相看。為這一絲欣賞之意,從不管閑事的七王爺說:“本王會派人去工部看看近期有何在建工事,讓招募官過來選人。倘若還有不願意的,或在三日內自行找到營生,或遣返原籍。你覺得如何?”路時看欒宸的眼神充滿亮晶晶的崇拜:“王爺你太棒了!”上麵有人的感覺真好!“……”欒宸別過臉,“至於孩子,十歲以下皆送入慈幼院。若是有人願意領養,到慈幼院辦好手續即可。”路時沒想到這個朝代還有孤兒院,徹底安下心來,衝欒宸彎腰深深鞠了個躬:“我替圓圓和孩子們謝謝王爺的大恩大德!”欒宸擺擺手:“你以後少給本王添亂就行了。”路時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嘿嘿一笑。路時說還要帶著圓圓進城吃頓好的,先行朝欒宸告退。路時走後,韓揚進了房間,向欒宸稟報:“主子,先前審問那三個惡匪時,其中一人提到了刑監司一名魏姓小官。據屬下了解,這姓魏的應當是邱與仁一手提起來的。您看……”“知道了,”欒宸示意不用理會。刑監司明明對這個案件關注已久,還投入過大量人力調查,卻遲遲因“證據不足”不曾動作,縱得這些人越發猖狂。有鬼幾乎是必然的,而且應當不止是邱與仁。他心中有數,這些並不算什麽問題。“路時的事,查得如何?”韓揚說:“回主子的話,路時跟他們確實沒有關係,他來這裏就是為了給叫化子們發食物的。”他還特地去搶了半個乞丐手裏的饅頭看了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除了依舊特別難吃。“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屬下倒是發現有一件事有些奇怪。”韓揚遲疑道。“說。”韓揚回憶起自路時進府後,自己對他進行的一係列背景調查。路時的身份很簡單,就是城郊小村的一個孤兒,父母早逝,沒有近親,全靠著村裏鄰居幫襯,吃百家飯長大的。長到十六歲他便進城幹活,去年剛被十方酒樓的掌勺師傅趙豐收為關門弟子。人生軌跡一目了然,十分簡單,全部屬實。然而在這所有的正常中,韓揚卻敏銳地察覺出一點異常。按理說,路時模樣長得漂亮,性格又開朗活潑,能說會道,在村裏這樣的小地方應當非常有名。紅人自然是非多,意味著說什麽的可能都有。但韓揚朝他們問起路時,得到的卻全都是一樣的評價,仿佛一個模子倒出來的。統一,單調,給不出任何多餘的信息。“就好像,路時這人……是個什麽畫中的人物。”韓揚茫然不解。所以任何人看到的,都是已經躍然紙上的,那個唯一的他。這怎麽可能呢?-轉眼間,穀雨一候萍始生。春天的節氣隻剩下最後一個。郭八珍抱著手臂站在廚房門口,氣悶地看著案板前的少年切東西。前一陣子他本來還對這小孩兒有所改觀,覺得對方雖然是關係戶,手藝慘不忍睹,但勝在為人勤快好學,做事挺認真的。結果最近不知道對方發什麽瘋,每天都熱衷於把所有的菜胡切一氣。昨天給王爺上了一桌絲兒,土豆絲蘿卜絲豬肉絲雞蛋絲,甚至饅頭也切成絲。前天則是片片兒宴,山藥片荸薺片蝦片春筍片,白煮雞蛋也特地拿來切片。他問路時,路時居然告訴他自己是在練習刀工。太荒唐了!竟然用王爺的膳食練習刀工!路時剛把帶皮的茄子和豆腐都切成了丁,正要去拿旁邊餳好的麵團,餘光瞥見門口的郭八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