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和宮人焦急的阻攔聲傳來。皇夫強闖入殿中,看見背對著自己尚在穿衣的玉攸容,頓了一下,垂下眼,“臣妾給君後請安,聽說您要去羅浮寺?”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畫屏為玉攸容披上最後一層正紫色紗衣。玉攸容轉過身來。明麗而沉穩的紫將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朝氣壓下,露出父儀天下的大氣端莊、雍容華貴。他看向即使跪在地上,也顯得盛氣淩人的皇夫。果然是無人放在心上的傀儡。他素來不推崇繁文縟節,但也不意味著旁人可以擅闖他的寢宮。“你的規矩呢?”皇夫垂著的眼中露出錯愕。他的印象中,君後是一個十分溫柔、親切、平和的人,應該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更不會說出如此刻薄的話。“主子,收拾好了。”流螢湊上來。“走吧。”玉攸容點頭,繞開皇夫,向外走去。“君後!”“先帝托夢,讓我去羅浮寺為陛下祈福。”玉攸容轉過屏風。這一句話是解釋給他聽,也是讓他解釋給身後的人聽的。“可……”皇夫欲再掙紮幾句,卻發現玉攸容早已走遠了。玉攸容踏出房門,畫屏抱著披風在一旁等他。他低頭,黑色繡銀竹貂毛披風撒開,落在他的肩上。“君後三思,這宮內上上下下都離不得您。”皇夫在他身後追了出來。宮內上下都離不得他?是冊立新帝離不開他吧?他直起頭,抬腿,踏入風雪中。“君後!”皇夫大聲喚道。皇夫不敢攔他。畢竟他是太夫啊……這皇宮之中輩分最大、權力最大、冊立新帝的太夫。玉攸容踏出宮殿,搭著流螢的手登上馬車。“太夫!陛下病危!”尖銳的聲音傳來。玉攸容頓住。他身後,皇夫雙手重疊,伏倒在馬車旁,“臣妾請君後三思再三思。”偏偏是現在。玉攸容在皇夫期待的目光中轉過身來,站在馬車上看著他。“好孩子。”“君後?”皇夫直起身,仰頭看向他。“便是因為陛下不修功德以致天譴,哀家才要去羅浮寺祈福。”玉攸容溫柔地看著他。不修功德,天譴……皇夫怔怔地看著他,已經傻了。這句話被身為太夫的玉攸容說出來,皇帝若是活著,終生背負汙點;皇帝若是死了,她這一脈算是絕了繼位的可能。而太夫也將徹底得罪靜王一脈。得罪便得罪了,左右要得罪的。更何況,靜王活不過一月了。玉攸容垂下眼,眉眼悲憫,“如今陛下病危,哀家便更要去羅浮寺。哀家會在佛前苦苦哀求,求佛祖原諒陛下的。”說完,他轉身挑起車簾,坐入馬車。車簾落下,遮去了他的麵容。他腦中浮現出畫本上那孩子清冷雙眸中的痛苦之色,並漸漸地,與那孩子曾經跪在自己麵前求自己許他出家時倔強雙眸中的痛苦之色重合。他今夜,就是要去羅浮寺。無論是誰,都攔不住他。第39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三)“駕!”畫屏和流螢依次鑽入馬車, 馬夫駕著馬車、由禁衛簇擁著向宮外疾馳而去,毫不留情地從跪在地上的皇夫旁駛過,將他遠遠甩在身後。車窗上碧蓮纏枝紋羅錦簾子飄飛, 簾子邊上用粉色珍珠穿成的桃花珠花相互擊打, 發出輕快的聲響。自太夫居住的長寧殿到乾元門 , 一路暢通無阻。當玉攸容的馬車駛出皇宮的時候, 子時已過。雪愈發大了, 許多大臣尚在夢中。“咣當”雲州的城門打開。“隆隆隆!”“篤篤篤!”車輪聲與馬蹄聲急促地響起,又倏爾遠去。到底是折騰到了半夜, 之前又沒睡安生, 玉攸容聽著這嘈雜的車輪聲和馬蹄聲,竟生出來昏沉的睡意。“主子, 您先睡會兒,到了我喚您。”流螢低聲說道。“嗯。”玉攸容背向後靠在車廂上,雙手交疊落在膝頭,閉上了眼。哪怕是小憩亦是儀態端莊、雍容華貴的世家貴子風範。玉攸容昏昏沉沉地睡著, 隱約夢見了自己的結局那是一間破敗的寺廟, 除了方丈外隻有三四個僧侶。他被安排在最偏僻的僧房中, 也是如此昏沉地睡著,鼻尖腐朽的味道將他包圍。那是許久未曾打掃過的房屋堆上的厚厚的灰塵的氣息, 是自屋頂破洞處漏下的雨水將屋中家具浸染的潮濕的氣息。“主子。”耳邊輕喚聲傳來。玉攸容睜開眼。鼻尖瞬間湧進雍容低靡的紫檀香氣, 將那股自夢中帶到現實的腐朽氣息衝走殆盡。“已經到羅浮寺下了,剩下九百九十九階青石台階馬車無法到達, 請主子下車換轎。”流螢盡量輕聲地說道, 他知道太夫偶爾醒來時也會頭疼。“嗯。”玉攸容起身, 自馬車上下來,卻未立刻上轎。雪落了半夜, 已將這台階的青色掩去,重砌了玉磚。然而這砌磚的匠人功夫並不仔細,好好的玉階中間空了一塊,像是被人撬了一塊。每一層皆如此。那是有人自最下麵一層層叩拜而上留下的印記。每次跪下,堅實的膝蓋將雪擠開;每次伏下,寬大的袖擺將雪掃落。他抬頭,自這青石台階向上看去,隻見台階傾斜著筆直地通向半山腰,直直地插入黑暗的夜色中。夜色中,隱約有人影。“主子?”流螢喚道,“您先上去,我和畫屏稍後就來。”玉攸容收回視線,坐上軟轎。四個宮廷禁衛此時充當轎夫,彎腰將軟轎抬起,其中一個問了句“太夫,全速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疾步向上。兩旁披著雪衣的梅樹疾馳而過,不久,玉攸容就看到了梅盛雪。紛紛白雪自夜空中落下,他雙手合十穿著紅色袈裟立於雪中,將蒼茫白雪萬樹紅梅雲間古寺都襯成他的背景。他曲膝跪下,背挺得筆直。而後他雙手分開、平攤在兩側伏下,額頭觸上冰冷的雪地。三息後,他直起身,被凍僵的手掌合十。地上冰冷的雪粘在他的額頭上,被熾熱的體溫融化,雪水自他額頭蜿蜒而下,自眼角紅痣劃過。他站起身,向上跨了一步。而後再次翩然跪倒。在他身後,剛剛還是鋪滿了白雪的台階中間出現了一塊空缺,露出青石台階本來的顏色。玉攸容坐在軟轎中自他身邊經過時,寒風刮過,吹起轎上軟紗自他筆直的背脊、冰冷的脖頸、合十的雙手拂過。他垂著眸,神色未動,雙手攤平,再次拜下。輕紗在空中徒勞的揮舞了幾下,頹廢地落了下去。一隻修長纖細的手伸出,將它們攬了回去,別好,切勿打擾了聖僧一心還俗的功業。梅盛雪抬頭,正好看到了那截如玉的指尖。“加快。”一聲珠圓玉潤的聲音落下,禁衛腳步陡然加快,很快就將梅盛雪扔在了身後。玉攸容收回視線,手指搭上額頭,閉上了眼。軟轎半個時辰後才到了山頂。山頂上。羅浮寺前立著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下站著全寺的大小僧侶。今夜,寺中燈火通明,寺前人口羅列,隻為等他們一心決意還俗的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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