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腳步聲,梅盛雪抬眸。……聖僧梅盛雪曲折又離奇,死了又活了的傳奇經曆一月之間傳遍大江南北,世人皆傳他是佛子在世,功德護體,不死不滅。雲州無數人翹首以盼,隻待梅盛雪歸京,便去羅浮寺拜見,順便請教一下佛門經義。於此同時,玉攸容恍若未卜先知般的聖旨則是被人刻意壓了下來,隻在官員中流傳莫非太皇太夫真得太上皇寵愛至此,連死了都要庇佑他?子不語怪力亂神,但真當鬼神出現,她們又會忌憚、害怕、敬畏,乃至尊崇、狂熱、向往。一月後。梅盛雪的馬車駛入雲州,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徑直向皇宮駛去,沒有片刻停留。“聖僧。”流螢抱著梅花枝在宮門口俏生生地喚他,“主子讓我來接你。”又是一年梅花盛開時。梅盛雪踏入宮門,穿過層層宮殿,踏入玉攸容的寢宮中,見著他紫衣雍容,膝上握著兩隻鮮紅的狐狸,抬眸看他。“太皇太夫千歲,千千歲。”梅盛雪一身白衣伏倒,纖塵不染的白衣在鋪灑在地上,如同一朵離世而高冷的雪蓮。“起來吧,到哀家這兒來,看看你親手抓那兩隻狸奴。”玉攸容笑著喚道,將一疊梅花糕被他輕輕推至對麵,示意他在對麵坐下。梅盛雪沒動。玉攸容斂眸看他,“何事,你先起來說。”梅盛雪依舊沒動,他的額頭伏在冰冷的玉磚上,“承蒙太皇太夫垂憐,為我保留‘聖僧’的名號,隱瞞還俗的事實,許我去嶺南曆練三年後再做選擇。如今承蒙聖恩,提前歸來,我已做好選擇。”“告訴哀家你的選擇。”“我要還俗。”梅盛雪斬釘截鐵地說道,姿態雖然卑躬屈膝,聲音是冰冷而堅硬的。玉攸容垂眸看著他。他穿的是白衣,而非僧衣。罷了。“你要嫁給葉月鬆?可要哀家給你指婚?”梅盛雪詫異地抬起頭,“我不嫁。”玉攸容看著他,似看著不懂世事、天真浪漫的孩子,“你當知道,羅浮寺是你對抗世俗的底氣”一旦你失去這份底氣 失去聖僧這個身份,就隻能被世俗枷鎖銬住,嫁人生子,再無法掙脫。“我想入宮為官,終生侍奉於太皇太夫身前。”梅盛雪打斷玉攸容的話,仰頭看著他。“為何?”玉攸容並未生氣,而是問他為何?入宮為官是掙脫枷鎖的另一條路,能夠掙脫枷鎖的,除了身份,還有權力。隻是這條路未免過於艱辛。“你現在功德加身,名滿天下,若是還俗入宮為官,不但會遭受非議,還需從頭開始。哀家身邊,俱是腥風血雨。”“我想為太皇太夫分憂。”梅盛雪毫不猶豫地回答,額頭撞上冰冷的玉磚,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玉攸容看著他,半響,才突地笑道。罷了。“抬頭。”梅盛雪抬起頭,對入一雙如月般皎潔、如月般明亮、如月般溫柔的眸子中。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眼下的紅痣如朱砂般耀人奪目,然而比這顆朱砂更耀眼的是他眼中的光。“直起腰。”梅盛雪望著那輪月亮,緩緩直起身,挺直脊背。“傳哀家旨意,梅盛雪醫術精湛,心懷蒼生,特令梅盛雪歸家還俗,入醫署為太醫令,統管天下醫者。另兼侍中,可自由出入宮中,隨時麵聖。”太醫令是官職,侍中則是偏寵隨時可以上達天聽直麵天顏的偏寵。“念其德行,許其自由嫁娶,任何人不可逼迫。”梅盛雪雙眼亮了起來。玉攸容笑著看著他,將剛剛被打斷的話說完,“羅浮寺是你的底氣,一旦你失去這份底氣 ,失去聖僧這個身份,就隻能被世俗枷鎖銬住,嫁人生子,再無法掙脫。”又多補了一句“自今日起,哀家便是你的底氣。”第70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三十四)梅盛雪怔怔的看著玉攸容。太皇太夫……他合手重重拜下, 額頭再次砸向玉磚,“謝太皇太夫!”也許是這塊玉磚已經被他的幾次三番的叩拜煨熱,他竟從玉磚上感到一陣暖意傳來。隻是當太皇太夫行到他麵前, 將他的臉捧起時, 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熱淚盈眶, 甚至有不少落在了玉磚上。“怎麽還是這麽愛哭。”玉攸容笑著從袖中掏出手帕來, 為他擦去眼淚和額頭上滲出的血跡。梅盛雪垂眸, 似雪的臉上染上薄紅。他隻是幼時初見太皇太夫時哭得比較厲害而已。羞完心中又忍不住高興,太皇太夫都記得, 甚至記了那麽久, 比他自己記得還清楚。溫熱的觸感在臉上劃過,梅盛雪垂著眼, 隻能看到太皇太夫如玉的指尖裹在碧色的手帕中拂過自己的臉龐。他刻意避開手帕上有菱角的刺繡部分,隻用柔軟的絲布輕拭,那玉蘭刺繡被他握在手心,像是玉做的手上綻放著一枝白色的玉蘭。梅盛雪動了動手指, 想到了自己懷中裝著玉蘭手帕的香囊。“主子。”流螢喚道, 手上的托盤裝著的是毛巾、清水和傷藥。玉攸容收回手, 將染血的手帕放在托盤中,托著梅盛雪的手腕, 將他扶了起來, 又握著他的手腕,引他在軟榻上坐下。梅盛雪垂眸坐在軟榻上, 僵直得宛如一尊冰雕。“抬頭。”耳邊太皇太夫的聲音傳來, 梅盛雪下意識地抬起頭, 下巴便被一隻溫熱的手接住,額頭有輕微的刺痛感傳來, 入目是玉攸容如玉的麵容。梅盛雪突地垂眸,不敢再看。玉攸容見他羞得睫毛亂顫的樣子,莞爾,“不妨事,哀家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曾抱著阿兄哭。”哭阿兄要死了,哭自己終生都要被葬送在這個皇宮中。“記得天天擦。”他鬆開手,將傷藥放入梅盛雪手中後,任由梅盛雪坐在他原來的位置,自己則是後退了一步,坐在了他對麵。梅盛雪握緊手中玉瓶,玉瓶上仿佛還殘留著太皇太夫的溫度,“好。”說完頓了一下,抬眸看向玉攸容,“太皇太夫節哀。”他今年剛及弱冠,而太皇太夫在他這個年紀時,嫡兄病死,孤身一人入了宮。傻孩子。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玉攸容端起那盤為他準備的梅花糕,放到他麵前,“吃吧。”梅盛雪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冷傲又甘甜的梅花醬自雪白的梅花糕中流出,甜至心肺。……梅盛雪被賜官還俗的消息不過半日便傳遍了整個雲州,鋪天的盛名化作鋪天的非議在每個街頭街角響起“醫署女人都死光了,讓一個男人來當太醫令。”“心懷天下的佛子有什麽好當的,心懷太皇太夫的寵臣有錢又有權。”“我說呢?人家招募醫師去治瘟疫,他一個男人摻和什麽……一開始就是奔著這個目的去的吧?恭喜他如願以償了。”“自由嫁娶?這是想嫁誰啊?先當和尚撈名聲,再還俗當官嫁人,這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啊。”……梅盛雪自宮中出來的時候,抬頭便看到了梅鶴文。她站在對麵高大的鬆柏樹下,抬首仰望,整個人也如同挺立的鬆柏。“母親。”梅盛雪喚道。梅鶴文聽到聲音回頭看他,整個人在樹蔭的光影下,如同一幅古畫。她走向梅盛雪,“你還俗了?”“是。”“要嫁給葉月鬆嗎?”“我不嫁。”“也好,葉月鬆一看就是靠不住的。”“我要終生侍奉太皇太夫。”梅鶴文沉默了。梅盛雪垂眸不語。片刻後,梅鶴文側頭問他,“回家嗎?”梅盛雪詫異地抬起眸,對上她關心的目光,又垂下眸來,“好。”回家。次日,梅盛雪與梅鶴文同乘一輛馬車出門,在宮門口處分開,一個走向泰安殿,一個前往醫署。宮中的消息傳得比外麵還快,醫署的眾人聽聞心中又多了一層忌憚。有太皇太夫寵愛,有禮部尚書撐腰,自身醫術精湛,還攜帶滔天功德,種種種種讓某些人心中的陰暗心思徹底消散。梅盛雪到時,便是一片太平。“臣見過太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