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峰回路轉,天上掉下個無事不知的好姊夫,閑暇時指點一二,他腦袋就變靈光了,書本一翻開一目十行,立即能明了詩的意境,出口成章,朗朗上口。


    “你呀,就是個油嘴滑舌的,才那麽一丁點成就就得意忘形了。”真是沒見過世麵,才過解試就樂翻天了。


    被潑冷水的湯知秋委屈的扁嘴。“姊夫,你看大姊啦!”


    “你大姊身子骨不好,別讓她氣堵了心,懂嗎?”他帶著妻子走到一旁的亭子裏,開始梳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


    隻見他指間滑過柔順發絲,輕攏雲鬢往上一纏,攏出墜馬髻,雙喜如意釵往發上一簪,再貼上點翠纏枝飾玉金鈿,額前綴著八寶瓔珞垂飾……


    雖不熟練卻也有模有樣,多做個幾回他就順手了,老和丫鬟們搶事做,把她們梳好的發髻扯散,自個兒慢條斯理地弄著,一幹路過的下人見了掩嘴輕笑,羨慕姑爺對小姐的疼愛。


    “大姊的病不是好了嗎?我看她氣色比以前好多了,藥也吃得比以往少,沒見她捧心蹙眉,姊夫是大夫,應該能治好大姊的病吧?”湯知秋小聲問道。


    應該不是絕對,有些病一輩子也治不了,雖說有靈丹妙藥,擔人的命數有定,時候到了就得走,誰也不能說不。“是說過我不是大夫。”


    “但你的藥讓大姊走路不喘了,臉色紅潤,人也變得有精神了,姊夫是神醫,會讓大姊看到我考上狀元,子孫繞膝。”他一臉信賴,相信姊夫無所不能,比神仙還厲害。


    看著小舅子信任的眼神,祿至眼中微露為難。“月缺月圓,花開花落,凡事自有定數,你不能讓魚在陸地走,鳥兒水裏遊,有生必有死,落葉終歸根。”


    “姊夫,你的意思我懂我懂,不過反正你有很多金丹,多給我姊吃幾顆不就得了,你不會連對自己娘子都這麽吝嗇吧?”他的想法很簡單,有病就吃藥,吃了藥便無病,哪來什麽花開花落,月圓月缺。


    “我……”他怎能開口說他隻是一名小仙,管不到生死輪回的大事。


    “秋弟,別再煩你姊夫了,他已經盡力了,你早該知道我的身子和常人不同,能多活一日都是奢望,如今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坐著和你說話,全是你姊夫的功勞,要懂得知足,別說糊塗話。”湯負心說此話時仍瞅著夫婿,她也在想相公若有方法試一試有何妨。


    但是祿至隻看著她笑,並未回應。


    “大姊……”怎麽能就這麽算了,有活下去的方法當然要多活個幾十年,誰想一出生就注定短壽。


    “考過解試不容易,正好娘子的身子狀況也不差,不如到城外走走,踏踏青,看看一片好風景。”祿至笑笑地轉移話題。


    兩雙神似的眼睛齊齊看向他,姊弟倆的臉上都有很深的不滿,氣他沒能和他們一條心。


    “去不去?”看一些好山好水散散心。


    “……去。”他敢不帶他們去就翻臉。


    看著兩人氣憤又惱怒的神情,好笑在心的祿至安撫心有不平的兩人,明潤笑意始終不減,讓人想氣也氣不起來。


    入夏的氣候炎熱,地麵微微冒著熱氣,一行人出了府,一輛馬車一位車夫,畫眉破天荒地沒跟,因為吃壞肚子頻跑茅房,而寫翠忙著盤點、算賬,所以由弄梅、弄春頂上,兩個丫鬟伺候三個主子。


    一路向西除了城門,四周景致以樹木居多,偶爾在樹叢裏冒出幾朵野花,越往空曠的地方走還能瞧見幾隻蹦蹦跳跳的兔子和小獐,樹梢間有專食野鼠的鷂鷹低空掠過,嘯音尖銳。


    “姊夫,這幾天怎麽沒瞧見小小?他說好要教我變把戲。”少了帶頭胡鬧的二師父,湯知秋日子過得很無趣。


    “他去辦事了。”


    其實他也不曉得白狐去了哪裏,自從得知他無法為恩人延壽後,狐小小就和他生了幾天悶氣,回複原身棲息在湯府後院的樹洞裏,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後來就不見了,樹洞內隻留下數根狐毛。


    他想白狐應該是為了恩人尋藥去了,他先前為妻子診脈,得知她體內積存了不少罕見靈藥,才能一次又一次死裏逃生,度過死劫,否則一個小小的風寒就能要了她的命,哪能存活至今,但十九歲是她最後的打劫,也是無可避免的劫難。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小小很好玩,他的耳朵會動來動去,像隻狐狸。


    “歸期未定。”也許是明天,也許下一刻自個兒從草堆裏蹦出來,拿不準。


    “那……”


    見他又有話要問,怕難回答的祿至手心一翻,掌中出現一顆琥珀色圓珠。“這個給你,可以護身。”


    “這是什麽?”感覺暖暖的。


    “避邪珠。”將來他出外應考難免路途波折,帶著防身有益無害,小妖小怪不敢近身。


    祿至不曉得他自己能待在湯府多久,上界若來逮人他必定得離開,無法護著湯府一生一世,留下隨身物也能護得一時,免得走得不安心。


    他不知道知秋能活到幾歲,但是他看得出他是有福之人,大抵七、八十歲跑不掉。


    “那我呢?你從來沒送過我任何東西。”雪腕一伸,湯負心厚顏討禮物。


    他眉一動,眼泛笑意,狹長的桃花目盡是風流笑。“我把我自己給了你還不夠嗎?”


    世上有幾人能擁有神仙夫君,她是唯一的一個。


    “你……你居然在孩子麵前調戲我。”哪有人這般無恥的,將自己當稀世珍寶送人。


    “大姊,我不是孩子,還有,我和姊夫打情罵俏不要牽扯到我,我什麽都沒看到,也什麽都沒聽見,你們想親嘴都行,當我不在。”他一轉頭,一臉正經八百地對著兩名丫鬟說道:“你們也一樣又聾又瞎,知道不。”


    “知道了。”弄梅、弄春同聲應道,但頭一低又吃吃笑了,搗著嘴互相擠眉弄眼的,偷偷看向情意正濃的主子們。


    “你……你們……你們幾個合起來欺負我,我絕不饒……”敢取笑她,一個個用繡花針縫了嘴巴。


    “這才是欺負。”看她杏目圓睜的俏模樣,情生意動的祿至一俯身,在她唇上一啄。


    “你……你……我不要做人了。”她羞得兩頰通紅,嬌呼一聲往丈夫懷裏躲,久久不敢抬頭見人。


    閨房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那是夫妻間的情趣,小兩口新婚情濃,再羞人的事都做過了,親個小嘴又算什麽。


    可是到了外頭就全然不同了,人言可畏,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就算牽牽小手也要防著他人瞧見,不然一些嘴惡的還不知要說出什麽閑言閑語,讓人沒法過日子。


    雖然他們在馬車內,看見的隻有自家人,但湯負心還是有止不住的羞赧,臉兒發燙心含怨,惱怒夫婿的捉弄,讓她薄薄的臉皮被人掀了,擺不出當家的威風。


    “不做人,做我的妻子,我們一起去當神仙。”一說完,他一怔,心中念頭一動,看向她的眼神多了深意。


    “還神仙呢,就會唬人,我看你是唬仙。”她羞惱地在他胸前咬一口。


    “大姊、姊夫,前麵有座廟耶!”人家夫妻正在喁喁私語,眉目傳情,殺風景的小舅子忽地高聲一揚。


    “有廟?”不論大廟、小廟,祿至一聽到廟就頭皮發麻,他現在能進的廟實在不多,香火越鼎盛避得越遠。


    即使是觀音廟也不隻一尊觀音,大大小小的神像好幾個,而且每一尊和他的交情都不深,沒法讓他們高抬貴手。


    “大姊,要去看一看嗎?好像很靈的樣子。”他看到求簽的人笑得眼都眯起來了。


    靈不靈你看得出來嗎?有的是邪魔妖道,就算有神也可能是半桶水神明,不見得個個靈驗。祿至在心裏腹誹著,做一回小人。


    湯負心卻答應了,“下去走走也好,畢竟難得出門。”能在舉家出遊的機會有幾回?逛一回是一回。


    車夫一拉韁繩,勒停馬車,馬車車簾掀開,第一個躍下的是湯知秋,而後是拎著籃子的弄春、弄梅,在丈夫丫鬟的攙扶下慢慢下車的是湯負心,拖拖拉拉,一催再催,最後祿至才,慢吞吞地一腳落地,遲疑了老半天才又跨下一腳,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月老廟?!”


    看到被善男信女香火熏黑的匾額,多少年歲月的痕跡盡在上頭,乍然一見,祿至的神情現實錯愕,而後是鬆了一口氣,露出不算太難看的笑顏。


    月下老人是民間供奉相當殷勤的神明,專司世間兒女的姻緣,一條紅線係住彼此便跑不了了,管他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一世的的緣分就此注定。


    不過說句老實話,他和月老真的不熟,也鮮有交集,除了在王母娘娘的蟠桃會見過幾麵外,隻能應了那一句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倆絕對聊不了。


    可是福娃和喜妞卻是月老最疼愛的兩個仙娃,她們愛鬧、好玩的性子正合月老的脾胃,盡管口頭上罵著瘋丫頭,但是會掩護她倆調皮搗蛋的也是他,把這兩個小仙慣得無法無天,闖出無數的禍事來。


    看在這兩仙的分上,月老不會為難他,反過來整他一回倒有可能,總說老人孩子性,能容許福娃、喜妞在眼前胡鬧,性情可見一斑。


    “姊夫,你在看什麽,屋頂上有神仙和你對望嗎?”湯知秋好奇地問。


    有,嘲風獸。看了眼低下頭的神獸,他微乎其微地頷首。“這廟看起來不大,但人卻不少。”


    月老廟很小,大約一個人進去走個三步就該回頭了,蒲團前也僅容兩人同時跪拜,再多一個就嫌擠了,四人以上得背靠背才能站立。


    來拜月老的人十分有誠意,不見擠來擠去的擁擠現象,井然有序地一個接著一個,最多兩人同行,一入廟拜完便退出,換其他人進入,一旁有個五十來歲的廟公為人解簽,香油錢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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