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霖這才發現雲渺扔在地上的小荷包,心知這裏裝的都是對方應付心疾的藥丸,勾唇一笑,“我倒忘了你是個小藥罐子。”“嗯,你快吃啊。”雲渺還眼巴巴望著段霖,手仍被對方握著。“我吃了你怎麽辦?”“可我沒你那麽疼啊。”雲渺一字一頓,不像在說假話,“太醫不讓我亂吃藥。這荷包裏裝的都是救急用的虎狼之藥,我如今心疾沒犯自然不能吃。”這話倒也不假,是藥三分毒。不過雲渺這幅身子已經弱到連藥性都扛不住多少了嗎?“快吃呀!我手酸。”催促之下,段霖撚起藥丸仰頭吞了進去,口腔中縈繞著淡淡苦澀藥香。他突然冒出個疑惑,問道:“你常年服藥,怎得嘴……身上沒有藥味?”“我不喜歡苦藥湯子味兒,那些藥草熬在一塊怪熏人的,我就讓侍女給我把衣服全部熏上香。”小郡王說起自己覺得好玩兒的事情便眉飛色舞,忘了當下煩惱,道:“春日用茶香,夏日熏梔子花,秋天愛用木樨,冬日裏自然是梅花啦。”原來是這樣。難怪像株梅樹成精,每次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明明隻是想掩蓋藥味,可偏偏總有人喜歡以訛傳訛,說什麽安樂郡王懶散愚笨,最喜歡附庸風雅。……山洞外突然灌進幾股冷風。“噓!別說話。”段霖突然緊扣住雲渺手腕,細細聆聽著緩緩接近的輕微腳步聲。雲渺從對方臉色看出不妙,估計著有人來了,隻是不知道是敵是友。慌忙間想起什麽,用力拔出腰間匕首緊緊握在手上。腳步聲逐漸逼近,段霖示意雲渺將匕首給他,起身擋在前麵。火光將來人身形映出。齊忱大步上前跪在地上,袖口掉落出一個荷包,“小郡王?果然是你。”第17章 狸貓“齊忱!你怎麽找來的?是不是皇舅舅發現我們失蹤了?”雲渺驚喜異常,著急之下踉踉蹌蹌幾步撲過去,被齊忱抓住雙臂穩穩接在懷裏。“……不,隻有屬下一人。”齊忱不苟言笑的俊臉上仿佛籠了一層寒霜,隻有在回小郡王話時才卸下防備,有條不紊地道出原委。原來齊忱在林間發現一處打鬥痕跡,他從現場遺留的景象揣測出來者不善,於是打算原路返回查探情況並回報。可是行路到一半,又發現另一處相似卻更加激烈的相鬥痕跡,而且地上死了七八個人,其中大半竟是……跟在雲渺身邊的侍衛麵孔。“屬下猜到小郡王恐遇不測,但怕一來一回報信費時耗力,再錯失救人良機,便在附近先行搜尋。”齊忱語速很快,略去了半途撿到荷包的事情。一個鬆花緞蕉葉紋鐘式荷包。那是他清早臨走時親自替小郡王掛在腰間的,又怎麽會不認識?若不是抱著希望又往前找了找,差點兒以為……“屬下在一個獵坑旁發現烏雲,從四周痕跡懷疑小郡王您可能情急之下跳落崖底……”齊忱劍眉微不可察地舒展,聲音有些低啞,“好在找到了。”“你、你也是從崖上跳下來的?”雲渺瞪大一雙桃花眼吃驚道。怎麽一個個膽子這麽大,說跳就跳,難不成大家都知道自己有主角光環嗎?“矮崖罷了,不過陡峭些。”齊忱雲淡風輕地帶過,唇角掠過一抹溫柔弧度,伸手替雲渺攏了攏身上披風。一旁的段霖再也忍受不了這二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樣子,尤其看到他們互相關切,恨不得……“夠了。”段霖上前一把斷開兩人纏在一起的胳膊,將雲渺帶起來藏到身後,聲音牙縫般擠出來似的殺意森然,“既然能毫發無損從崖上跳下來,想必上去也是易如反掌,不立刻騎馬回去報信還等什麽?”段霖就差沒直接讓齊忱去送死。齊忱來時運氣好沒有遇到刺客,孤身跳崖又大難不死,這些在雲渺看來是主角光環,但於段霖而言便是碾不死的臭蟲。待在這處隱蔽山洞,今晚之前營帳那邊絕對會發現不妥,等來救援不過是早晚之事。而且段霖結合已知所有情況已琢磨出不少東西,心知刺客大概率不是為雲渺而來,所以絕不會以身犯險跳崖來尋。此刻待在山洞雖被動卻保險,但出去則不同了。在救兵沒來之前,那群刺客無人震懾保不齊還留在木林苑搜尋,若是正好碰到返營之人……是死是活還真難說。……“要不再等一會兒吧,現在出去好像有一點危險。萬一還沒到營帳就先碰到刺客怎麽辦?”雲渺也想早些得救,他感到衣裳很暖可身體卻越來越冷,一直抑製著自己不要發抖。但他總覺得段霖這提議不太靠譜,就算齊忱有主角光環也會受傷吧。況且他已經把秦逸帶累成這幅樣子,萬一齊忱也……那可怎麽辦。“遇到刺客也無妨。”段霖很是耐心解答著雲渺的疑惑,眼睛卻注意著對方臉上每一個神色變化,幽幽道:“昨天小表哥不是還稱讚這侍衛的身手?想必就算遇險,引開埋伏誤導刺客對他來說也不難吧?”齊忱雖然對段霖無甚好感,卻覺得能為小郡王減少一分威脅也是好的,當下便同意回去報信。“等等!”雲渺攔住齊忱,腦海中靈光一現,麵上出現驚喜磕磕絆絆道:“你不是說看到七八具屍體嗎?我帶了十個人,說不準已經有兩人逃出去報信了呢。”“這推斷不妥。”段霖道:“誰知有沒有刺客追上去殺人滅口,怎知隻死了原地那幾個?秦逸昏迷,我身上有傷,最合適的人選還不明了嗎?何況他就是你一個侍衛,分內職責有何不可?”“賣命的奴才尚且沒怨言,你倒是先為他出起頭了。”“何況就算有人生還回去報信,難道無人帶路能毫不費時找到你我所在?想想秦逸,他抱著你從懸崖上滾下來受了不少傷,萬一撐不到那個時候呢?”段霖口齒伶俐,一陣軟硬兼施便將傻乎乎的小表哥騙個暈頭轉向。趁著雲渺心中小人打架的空當,段霖麵向齊忱,疏懶笑容中帶著幾分陰惻惻的意味,“肯跳崖救主,想必這點小事更是不在話下了。”“小郡王對屬下頗有恩德,定然不辱使命。”齊忱這話分明是回給雲渺,說罷轉身便走入洞外寒風。“癩蛤蟆吃了天鵝肉,自然要感恩戴德……”“段霖你說什麽?”雲渺呆呆望著齊忱遠去的背影,回神後問道。“我說咱們靠近點會更暖和。”…………冬日入夜早。灰白色雲層擁擠盤旋於半空,黑蒙蒙一片,透不出一絲半點月光 。半枯的樹枝斜斜逸出,橫亙在夜色與血色之間。四野荒涼寂寥,唯餘枯草在微弱卻凜冽的寒風中東倒西歪哭嘯。齊忱將手中劍狠紮入堅硬泥土,扶住劍柄緩緩跪下身子,雙肩、胳膊、背部無一處不是刀傷箭矢。若是想逃,以他的身手受些輕傷足已;若是真逃,無人拖延時間……小郡王定是活不成了。做個刀尖舔血的侍衛,這樣的結局並非未曾料到過。隻是,這樣的心境卻是始料未及。一個人為另一個人赴死。一個母親口中的下賤胚子,一個人人疼寵的金枝玉葉。這合情合理本不該有一絲逆反。可多少信徒都不知道,神壇上的人離地麵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階梯,僅憑自己磕破腦袋是連一星半點垂憐都求不到的。向上的路不通,隻有等他們親自走下來,擦肩而過時才能一把將人拽住共赴黃泉。為什麽那麽多人不懂,生者無法完全拋棄死者,死者卻可以毫不留情背叛生者。倘若小郡王因他的一點微末之力得救,那算不算自己給了對方半條命呢?微賤浮萍是否會因此變得高貴,金枝玉葉又是否會因此沾染汙泥……齊忱失血過多昏過去的一瞬,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陣陣馬蹄聲,手再次握上劍柄卻已經沒有半分意識了。第18章 狸貓“成三路隊伍,分頭去找。”“是!”沒人成功回去報信,而七皇子和安樂郡王失蹤的事情還是兜兜轉轉傳到了永靖帝耳朵裏。先是長生察覺出不對,自作主張偷偷去請見長公主通報此事。不過近身服侍了一天,長生便知道小郡王吃穿用度有多嬌,真是比之七皇子也有過往而無不及。一時興起騎著馬在獵場晃一圈有可能,但在外頭吹冷風到傍晚還不見人影則有些蹊蹺了。聽罷這番推測,榮安長公主沒有將雲渺晚歸當作小事情,而是急匆匆去親自見了永靖帝。雲渺幼時每次犯病都可能丟掉一條命,她日夜懸心才養大這個多病多災的嬌兒,就是半點閃失的可能也是不容許有的。也正因如此,盡管冬狩前木林苑早早就清過場,營帳戒備更是森嚴,但長公主還是派了十來個人跟隨雲渺。誰能料到肅王餘孽會混入木林苑埋伏,甚至去鑽野獵場地人員稀少的空子呢?……“東邊有消息嗎?”永靖帝將身邊的一隊禁軍也派了出來,隻為加大搜尋力度與手段。“夜裏尋人不易,這裏並非劃分好的小圍場,範圍廣闊一時還未有安樂郡王與七皇子的線索。不過在前麵發現了幾具侍衛屍體,看腰牌……是公主府的。”“從發現屍體的地方四散開找!”寒鴉棲於枝頭,林間野樹枝杈縱橫纏繞出團團黑影,四周不時傳來鳥獸怪啼,十米之外難辨敵我。然而萋萋荒草中,居然遠遠兒散發出淡淡藍綠色光芒來。“快來看這是什麽?”侍衛統領下馬,用手抓起一把土細細查看。他擺手示意不要將燈籠靠近,半晌道:“好似螢石粉,應當是人為留下的記號。”“前麵好像還有!”“仔細順著有光的地方找。”一眾人馬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半天,如今總算抓到一點線索,頓時看到曙光般欣喜若狂,按照螢石粉留下痕跡的地方策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