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娘子。”隻有他們兩個人,可以叫娘子了。秦逸鑽了個空子。他不說話時劍眉星目,銀冠高束,一派俊朗張揚的少年郎模樣。此刻笑得開懷,尤其是看到雲渺從懷裏拿出那把熟悉的匕首,更是眼中若有星辰。然而秦逸還不懂得,小郡王的溫言軟玉同一顰一笑,可比殺人的利劍還要駭人幾分。“這把匕首還給你,我可斷不能收什麽定情信物。”雲渺笑著將匕首往秦逸手中一推,轉身湊到窗邊看風景去了。他的手扶在窗邊,東張西望時突然看到底下有個熟悉的玄青色身影。“誒?他怎麽找來了。”“因為七皇子,所以你不收這把匕首,對嗎?”秦逸不知何時鬼魅般站在身後,將小郡王嚇了一跳,然而他的肩膀被人禁錮住動彈不得,隻能硬生生對上那雙墨雲翻滾風雨欲來的星眸。“你和七皇子,是什麽關係?”“秦逸,你放開我。”小郡王掙紮一下沒脫開,突然瞪大眼睛驚訝道:“你、你不傻了嗎?”“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秦逸摩挲著雲渺有些冰涼的臉頰,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病態癡狂,甚至還有對方看不懂的痛苦與憂傷。“渺渺,為什麽段霖都可以親你,我卻連裝傻充愣都不能讓你……”你知不知道在山洞醒來的那刻我有多高興?不是高興自己沒有死,而是高興還有機會同你在一起。可當我痛得意識不清,動彈不得之時,你卻被七皇子抱在懷裏……或許你也是被人騙了,也同我一樣神識不清。可如今清醒著,為什麽還要用我給你的東西,來一刀刀剜我的心呢?秦逸突然放開驚疑不定連叫人都忘記的小郡王,神色是隻有雲渺陌生的邪異狠厲。他單手撫上隱在衣袍中的梅花袖箭,抬臂便對準長街對麵的某人。段霖突然心有所感,然而下一秒——指腹輕輕扣動袖箭上的鋼片。第28章 狸貓短箭自袖忽發, 劃破寒風。血水混著碎玉飛濺一地,青白玉碗不知何時從段璋手中滑落。二人合血,若融為一體,則互存父子兄弟之親。可是, 做了十八年小郡王的那個人, 卻同名義上是親生父親的血並不相融……雲渺究竟知不知道這些事情, 父皇有告訴他嗎?倘若知道,又是從何時開始的?難道每次擺出那副無辜可憐的麵容,口中一刻不停喚他太子哥哥的時候, 其實心中憤懣毒怨,時刻盼望著取而代之嗎?……幕僚匆匆趕來通報時, 一眼瞧見往日溫文持重的恪王, 正毫不顧忌禮法規矩癱坐在一地狼藉中, 錦衣玉帶上滿是水汙血漬。“何事?”素日清潤溫和的嗓音此刻有些嘶啞, 當幕僚對上那雙平靜卻閃爍著瘋狂的狹長鳳眼時,不禁被其中陰戾的死寂所震懾。“王爺,七殿下當街遇刺,心口正下方中了一箭!”“還有……”幕僚停頓片刻,神色惶恐道:“安樂郡王身邊一個叫齊忱的侍衛, 被封為鎮撫使南下平叛!”段霖遇刺,然後一個奴才被派去鎮壓叛亂。這一切真的很難讓人去相信, 永靖帝不是在為另一個人鋪路。段璋骨節分明的手指猛然攥起, 手背上霎時間青筋凸顯,鮮紅血液斷線珠子般順著手心一滴滴掉落在地上。可他卻感受不到疼一般,甚至希望再痛一些, 如此才能夠蓋過心如刀絞。“段霖如何,抓到罪魁禍首了嗎。”“七殿下已經送入宮由太醫診治, 箭矢未曾正中心房,但想來也有一番凶險。”幕僚不敢抬頭與主子對視,遲疑道,“那刺客用袖箭行刺,且特地選在人流密集之處,一時不好捉拿,不過……安樂郡王當時就在附近。”“雲渺……安樂郡王在附近作什麽?”“據說事發之時安樂郡王同右丞公子秦逸在酒樓,且屏退身邊隸屬七殿下的侍衛。七殿下好似就是去尋人之時,才遇刺的。宮內如今,想必已經亂作一團。”“亂作一團麽?此時此刻,其中渾水摸魚的魑魅魍魎很多吧。”段璋閉了閉眼,喉結微微滑動,吩咐道:“進宮。”“王爺,您、您忘了皇上所說無召不得……”“等到了宮門口,自然能進去。”段璋唇角閃過一絲冷意。父皇那麽一位賢名在外的仁君,怎麽會不準兄長掛念至親弟弟的安危呢?說不準,就連他自己此刻也要放下朝政,去表演一番父慈子孝吧。……恰如段璋所料,永靖帝得到恪王府遞上來的進宮折子後,稍作遲疑便答允了。時隔兩年,再行走於這四方天地時,他不再是前呼後擁的東宮太子,隻是被皇帝厭棄到不願見麵的臣子恪王。“兒臣來遲,請父皇責罰。”段璋嗅到寢殿裏頭傳來淡淡血腥味。“起來吧,太醫正在裏頭給老七取箭,就別進去添亂了。”永靖帝淡淡看了眼這個大兒子,垂眸接著批閱手中奏折。“……是。”段璋衣袖間大片竹葉暗紋仿佛劍刃般,然而麵上卻低眉順眼恭謹謙和,此刻溫潤如畫的眉眼微皺,低聲詢問道:“那兒臣去瞧瞧雲渺。聽說行刺之時他也在場,想必嚇壞了。”永靖帝手中毛筆懸停半空,麵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半晌才道:“去吧。告訴阿菟別將此事壓在心上,朕得空就過去安撫他。”“是,父皇。”段璋恭恭敬敬轉身退去,禮節挑不出一絲錯處,然而心頭已是冰涼而決絕。……宣鶴殿。雲渺坐在窗前,雙手托腮失神的望著遠方宮牆,焦慮緊張之下牙齒都快將唇瓣咬破。秦逸他好像沒有傻,可卻敢當街行刺段霖,怎麽會這樣?還有就是,秦逸為什麽要說段霖親過自己?怎麽會,他們還是名義上的表兄弟呀……他要不要告訴皇舅舅和娘親,其實刺客此時就在右丞府?可是、可是秦逸救過自己的性命。雲渺腦海中好似有兩個小人在激烈地打架,吵的他頭疼。“小郡王,仔細冷風鑽進來,到裏頭暖和些的地方坐著吧。”長生皺眉看著雲渺自回來就蒼白著的臉色,不由得擔憂緊張起來。“長生,段霖現在怎麽樣了?”小郡王站起身子,眉心緊鎖,“現在能去看看他嗎?”“並未正中心口。有太醫在,想必箭矢取出來就無甚大礙了。”熟悉又陌生的低醇男音蕩至雲渺耳畔,他循著聲音望向來人,隨即緩緩瞪大雙眼下意識開口喚道:“太子哥哥……”“渺渺,”段璋斂下三分笑意,帶著些包容的無奈道:“我已不是太子,要仔細說話。”“哦哦。”小郡王慌忙點點頭,難得神情複雜似是生氣又似是委屈害怕,良久才遲疑地向前走了幾步,有些心虛地垂下頭,糯糯道:“段霖他是不是傷的很重?”雖然近兩年沒有見麵,但段璋還是如從未變過般揉揉雲渺的腦袋,溫朗一笑讓人莫名安下心,“我正是奉父皇之命來寬你的心,段霖的事情……”他歎口氣,似是很為難地瞥了眼一旁侍立的長生,緩緩道:“可能需要借一步說話。”“當然可以!”雲渺四處張望一下,惴惴不安地提議道:“不如到書房或者寢殿說吧。”“渺渺,陪我到禦花園走走吧。”段璋捏捏小郡王暴露在空氣中的後頸軟肉,將兩年來的屈辱癱在親密之人麵前,無聲苦笑道:“我很久沒有進宮了,隻想同你兩個人說說話,好嗎?”……冬日禦花園幽冷孤清,百花凋零,唯獨梅園還一片盛景。兩人並肩走在石子小道上,耳畔鼻息間唯餘冷冽梅香。等了半晌沒人開口,小郡王先耐不住性子,微微仰頭望向身旁氣定神閑的人,深吸口氣道:“哥哥,段霖他……”“阿菟,你知道嗎?”段璋開口截斷雲渺的話,笑意溫柔地包裹住對方。“知道什麽?”“我真希望能永遠做你的太子哥哥,像父皇那樣護著你寵著你……可是,你卻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的打算。”小郡王嘴角嚅囁,慌忙伸手牽住段璋的衣袖,正要說些什麽。可是下一秒,他便感到後頸一痛,眼前昏黑直接軟倒在對方懷裏。……一輛馬車不急不緩出宮。侍衛盤查時,段璋親自掀開半邊簾子,笑得溫文爾雅出示了恪王府令牌。此後一路暢通無阻。然而行至京郊,原先的馬車便被拋入江水棄之不用,段璋抱著還在昏睡的雲渺上了匹快馬。天公不作美。積雪初化,然而冬雨淅淅瀝瀝從空中飄灑向大地。沾衣不濕,卻如濃霧包般包裹住肌膚,讓人感到冰涼黏潤的窒息。冬日的黃昏來得早,段璋快馬趕到一處莊子時,雨已經停了。一腳踢開門,段璋將剛剛蘇醒的雲渺輕輕放在床上。先是用被子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又自顧自尋摸著燃起爐子。小郡王這輩子恐怕都沒挨過如此硬的床板,他隱隱還能聽到附近傳來雞鴨鵝叫。不知道這是哪裏的偏遠莊子,隻知道喊不來能救自己的人。於是隻能乖乖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盯著段璋在狹小的農屋忙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呀,為什麽太子哥哥要劫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