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道長一聽,臉上青白交錯。「你不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破壞為師仙姿卓爾的好名聲吧?」


    「師父,你臉皮皺得足以夾死蚊子,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你都七十好幾了,別再說什麽仙姿卓爾,玉骨仙容之類笑死人的話,這樣當你的徒弟很丟臉。」自己老不修何必拖累別人。


    「你……你……你不把我氣得早登極樂不罷休是不是?為師今年六十八,六十八!修仙有成一點也不顯老。」他氣呼呼的直瞪眼,一雙老鼠眼瞪著也瞪出牛目規模。


    瞧,弟子們多孝順,為了讓師父身心康健,氣血活絡,不因上了年紀而老邁腐朽,不時找個由頭氣上一氣,他血脈流得多通順,七十高齡不見病態,還能每日吼著徒弟逗趣。


    若是讓青崖道長知曉弟子們的「孝道」,恐怕要吐出一缸血,掄著用了幾十年的佛塵,一個個掃上幾下。


    「師父,你何須自欺欺人,老便老唄,沒什麽見不得人,徒兒包袱裏有麵千年古鏡,你要不要瞧瞧一朵老菊花在臉上爆開的模樣。」曲款兒點了點放在桌子上的青竹油傘,繪著江南煙雨的紙傘在桌麵彈跳了兩下,又歸於寂靜。


    青崖道長啞口無言,對臉皮厚如城牆又言語刻薄的徒弟向來沒轍。「算了,和你計較,我不知道要氣死幾回,這回到了你二師兄府中做客,你少說兩句。」


    連同本名石磊在內的石頭,青崖道長一共收了十名入門弟子,其中三個當了道士,在清風道觀打理事物,順便賣點丹藥,解解禪機斂財……呃!是收香油錢,助人為樂。


    其餘的散居各地,有的在朝廷當官,有的是一劍走天下的江湖劍客,有的從一艘客船發跡,如今是上千艘貨船的船東,有的走南闖北坐起買賣,操起世人最輕賤的商業卻富可敵國,有的成了鐵口直斷的熟識,在欽天監觀起天象。


    一個離經叛道的師父帶出數名「心術不正」的徒弟,那是墨魚水裏吐墨汁,一家黑呀!誰也沒法笑誰。


    「隻要那些自以為是鳳凰的烏鴉別來招惹我,原則上我是很好相處的人。」她才幾歲呀!居然說她亂拋媚眼勾引男人,她天生的丹鳳眼能怪誰?


    曲款兒自認冤得很,這一世她的癸水還未來,胸口平得有如一片草原,不見波濤洶湧,但尚未發育的她已成為眾女眼中的仇敵,天天想方設法要給她好看。


    天生的水媚眸子是她求來的嗎?靜看像一隻慵懶的白貓,眼波一流動又活靈活現地恍若狡猾成性的狐狸,眼角兒一瞟還不帶勾呢,那內中媚色就能不經意地撩人心魄。


    她才十歲,不是十六歲,再過個幾年,天下的女人將視她為毒蛇洪流,滅之而後快,難道她得毀容不成?


    「你很好相處?」青崖道長發出嗤聲。


    臉皮練得如牛皮厚的曲款兒不以為然,拉了同盟助陣。「石頭 ,師姐是不是世上最和善的人,從不與人結仇?」


    不與人結仇是因為仇人全被她滅了。青崖道長不厚道的在心裏樂著,什麽師父教出什麽樣的徒弟,他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窩師徒狼狽為奸。


    「嗯!師姐是好人。」石頭小聲地說著,兩頰紅通通。


    「聽到沒,師父,好人呐,就你老是瞧我不順眼,多吃兩口飯嫌棄地像要割你的肉。」那是她的錢,多吃一點有何礙,他們師徒三人外家兩隻鬼可沒挨餓過。


    是割他的肉沒錯,他得提早為唯一的女徒弟存嫁妝,不然她真嫁不出去。「好了,吃飽沒,吃飽了好上路。」


    吃了八分飽的石頭不敢貪嘴,趕緊放下碗筷,他是無依無靠的孤兒,父母早亡,很怕再被人丟下。


    「師父,「吃飽了好上路」這句話聽來很別扭,像死刑犯臨死前的最後一餐……」一柄佛塵掃了過來,她手快如迅雷地打了個屏障,化開直衝臉麵而來的強大氣場。


    「造反啦,老九,用術式對付師父。」為什麽青出於藍非勝於藍不可,他老淚奔流呀!


    徒弟太能幹,顯得師父很沒用。


    「是自保,徒弟還沒長成花容月貌呢!你好歹給個幾年看牡丹豔極盛開。」她有雙好眼,日後必定長得不醜,不求傾城傾國,媚惑眾生,不嚇人就好。


    「牡丹花呀……」他攏了攏胡子,目露深沉的笑意。「款兒,把咒術撤了,為師掏銀子結賬。」


    「是的,師父。」頭上有人頂著,真好。


    曲款兒取出一紙朱砂點墨的黃紙,對著上麵輕念了幾句咒語,指尖如玉朝紙上比劃了一個古怪手勢,黃紙瞬間無火自燃,,刹那間化為一陣輕煙消失無蹤,看得石頭目瞪口呆。


    「好……好厲害,師姐是神仙!」


    「乖,師姐是人不是神仙,以後跟著師姐學,不出十年你就有師姐一半厲害。」石頭天資有限,隻能按部就班的學習,不能急,穩定中求成長,他適合守成而非創新。


    「咳!咳!」青崖道長在一旁假咳,提醒徒弟們誰才是授業解惑的師父,師姐教師弟成何體統。


    「師父,你別再咳了,以你的年高德劭還是舒舒服服養老去,誤人子弟的事由徒弟來擔。」反正他教出來的都是拐瓜劣棗,那就繼續歪到底。


    他哼了哼,麵上有些掛不住。「我本來就要讓石頭跟著你身邊,你好好的帶,學會三成也就成材了。」


    做師父的否認不了這徒弟確實是天縱英才,武功學得不怎麽樣,七零八落花拳繡腿,但在術式方麵卻有極高的造詣,在眾師兄弟中是拔尖的,日後怕有一番不可言的造化。


    「師父,難得聽你讚我,晚上那一頓我能多吃一桶飯。」心一開闊,胃口就來了。


    曲款兒一出店家門口,往上一拋兩把油紙傘,一把傘下出現一名體形壯碩的男子,另一把則是麵容略顯蒼白的秀婉女子,一人撐著一把傘,如同仆從般跟在曲款兒身後。


    男子是鬼奴,無名,鬼奴便是他的名字,而婦人叫秀姑,年約二十七、八歲,兩人都是鬼。


    「無妨,那一餐算在你二師兄頭上,不用我付銀子。」坑徒弟是當師父的小小福利,總不能老讓他們吃得死死的。「小氣師父。」真摳門。


    青崖道長麵色慈祥的摸她的雙丫髻。「師父小氣才有你的好日子,多學著點,持家艱難……」


    驀地,一群打扮花俏的妙齡女子從旁經過,其中一人笑得特別張揚,包括丫鬟婆子共有十七名,地上的影子卻隻有十六道,另一道忽隱忽現,隱約有蓬鬆的尾巴。


    「老九,你不動手?」


    曲款兒眨眨黑又長的睫毛, 表情相當天真。「又沒人花錢請我,我何必多此一舉。」


    「你呀,鑽進錢眼了,見錢眼開。」明明是小有名氣的術士,偏偏滿身銅臭,看銀子辦事。


    「多謝師父稱讚,不過師父你有沒有發現到,和「那個」走得最近的姑娘是二師兄府上的七小姐,兩人手挽著手好不親熱。」有好戲可看了,真是叫人萬分期待。


    段子名就叫……腹黑男惡鬥狐狸精。


    「老九,為師的怎麽覺得你有點幸災樂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臭小子是該受點教訓了,真想看他如何求助無門。


    「哼!沒落井下石就是我天性純厚了,也不瞧瞧他那張嘴有多毒辣。」身為直接受害人,她有權利予以唾棄。


    「師父,你來了。」


    「嗯,來了。」


    「師妹,你還是三千河水下江陵呀!」暗指平胸,鐵蹄輕踏無丘陵。


    「和你的「一柱擎天」沒得比,又糟蹋了多少良家姑娘?年紀輕輕要好好保重,不要二十歲不到就讓一幹紅顏知己淚兩行,夜夜獨守空房。」


    「多謝師妹的關心,師兄我一向潔身自好,不上青樓,既無紅顏佳人,亦不風流,倒是師妹,滿樓紅袖招,想必天生媚骨已招來眾家男兒傾心相許。」


    曲款兒不帶保留的反擊。「那麽藍顏君子有幾人呢?聽說你常和侍從尚青同床而眠,又與好友元逢春過從甚密,兩男相伴必定是如魚得水,繾綣相偎,快活似神仙,美得你忘卻塵俗。」


    俊雅如畫的十五歲少年目光一閃,淡淡笑道:「心中有佛,眾生皆是佛,心中無佛,眾生皆是魍魎。」


    宮仲秋無聲無息地回敬一巴掌,打得人臉麵發疼。


    「師兄剃了頭當和尚也頗有風情,哪天得道升了天,師妹我打蓮花印送你歸西,了卻世間塵緣。」瞧瞧她多好心,不記前仇,多行善事為人送行,一路送到西方極樂殿。


    「不及師妹三分媚態,師兄俗心重,成不了佛,不過寫幾本經書為你消業障倒是可行,你作孽太多難得善終。」是該吃齋念佛,為她手上造下的殺孽多念幾遍往生咒。


    他看了看她身後交錯背了四把刀劍,記得沒錯的話,一把是殺鬼的桃木劍,一把是除妖的金錢劍,從不出鞘的是月石打造的誅仙劍,霸氣十足的橫刀是斬魔刀,一刀揮下能斬魔。


    小小的個頭還不及他肩頭高,背著四把刀劍跑來跑去不累嗎?她才十歲,有必要急著斬妖除魔?


    看到她累瘦的小臉,一股無名的怒氣從宮仲秋心底升起,他就是看不慣那舍她其誰的拚勁,好像其他人都是多餘的,可有可無,是她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的過客。


    「反正十八地獄有師兄你一份,到時師妹我去觀看你過刀山、走劍海,開膛剖肚、睡釘床時你可別哭,師妹怕會笑出聲。」他做的孽可不比她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對名義上的師兄妹大概是前世的宿敵,打第一麵就互看不順眼,也不知道誰先惹誰的,一鬧起來便不可開交,好像火折子遇著打火石,明裏相安無事,私底下暗箭橫掃。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麵時便結了仇吧。


    那時是曲款兒剛拜入青崖道長門下的第二年,小女娃換乳牙,門牙掉了一顆,說起話來口齒不清,有點小漏風。


    而那年宮仲秋十歲,碰上小師妹沒吃飽飯一臉「老子不爽,離我遠一點」的神情,讓好不容易有個可人師妹好疼的二師兄有意示好卻碰了一鼻子灰,心腸本來就黑的他當下也沒好臉色。


    越鬧越僵的關係自此打了死結,無從解開,兩人每一回碰麵都不歡而散,不是你削我兩句,便是我放兩隻鬼與君共舞,你來我往戰意澎湃,誰也不肯順著梯子往下爬。


    宮仲秋笑曲款兒人小鬼大,老氣橫秋,人沒桌子高已成一代妖姬,曲款兒的還禮是送了一道黃符在他屋裏,當時的他是未經人事的童男,那活兒卻高高舉起一整天,嚇得祖母張氏趕緊為他準備七、八個通房丫頭。


    不過他拒絕了,咬著牙硬在冷水裏泡了十二時辰,事後因受了風寒高燒不退,一條小命差點葬送。


    因為此事,青崖道長足足兩年不敢再帶小女徒到宮府拜訪,就怕鬧出人命來,幸好宮仲秋也是硬氣的,未將兩人間的鬥氣告知府中人,因此隻當他是單純受了涼,被邪物纏上。


    「夠了,夠了,你們兩個都給為師消停,讓我這耳朵清靜些。」吵得他頭都發疼了。


    一柄佛塵看似毫無力道的輕掃,一道強勁暗流朝鬧得正歡的兩人中間切斷,不傷人,卻讓人心脈微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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