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銳眼閃了一下,他拍拍養出不少肥肉的肚子。「下官也隻是混日子罷了,沒什麽大出息,不過宮大人若想到街上看看老街坊,東街的福生酒樓值得一逛。」


    「福生酒樓?」他在任的三年內並無此酒樓。


    劉道濟嗬嗬地眯眼一笑。「張大人和吳大人的死讓下官深感遺憾,雖然下官未有機會識得,可全是好官呀。」


    張大人、吳大人正好是前兩任的青陽縣知縣,他們任職時並無異樣,身強體壯,無病無痛,且都是正要一展長才的壯年,但卻都死了。


    劉道濟不想當第三個任上猝死的知縣,因此他下功夫查了一陣,但線索到了福生酒樓就斷了。


    「嗯,我會去看一看。」說完便告辭離去。


    無緣無故的死去,查不到死因和傷口,宋東璣之所以當機立斷的離京,主要是京城近半年發生十數起類似事件,死的全是朝中大臣和對朝廷具有影響力的皇室宗親。


    前一天還談笑風生大談軍國要事,到了晚上就斷了氣,隔日掛上白燈籠傳出死訊,一代名臣殯落。


    單一事件並不會引人注目,一個接一個亡故才啟人疑竇,就連在皇宮內的皇上都察覺到事有蹊蹺,多次召宋東璣進宮商討,暗地調查此事是否有古怪。


    可是以宋東璣在朝數十年的曆練居然查不出半點端倪,身邊陸陸續續有老戰友辭世,他驚覺不對,趕緊上稟皇上,謊稱有疾連夜出京,找他的乖孫媳婦來解決人力不及的怪事。


    可惜曲款兒根本不想管京城裏那團鳥事,皇家的那些肮髒事她才懶得理會,誰當皇帝不重要,她早看中了一座風光怡人的山頭,打算在此開宗立派,成為術流派第一人。


    「你要是閑得發悶就去抄抄經書,為自己消消業障,你當官倒是上癮了,別人的閑事也拿來管一管。」明明一臉奸臣相,何必精忠報國,想立傳留史嗎?


    「青陽縣在我的管轄下雖然不算風平浪靜,萬民安康,但至少縣內清平,百姓安危,人人有飯吃,想必你也不願意見到曾經努力過的祥和又被破壞了。」就像親手拉出的土胚在手中逐漸成形,盡管燒不出出色的薄胎白瓷,在拉胚人眼中卻是獨一無二的。


    覆上麵紗的曲款兒修眉輕輕一擰。「我覺得你又在耍心眼,這次想算計我什麽?醜話說在先,先收銀票後辦事,不要再想賴賬,你們祖孫倆比下山打劫的土匪還可恨。」


    要不是答應了師父要護他渡過三災三劫三難,做人不可言而無信,她早就一走了之,誰還和他囉哩囉唆。


    「我很窮。」兩袖清風。


    她一啐。「三年清知縣,千萬雪花銀,當我不曉得你收賄嗎?還有沿途被你查出的貪官汙吏,流匪賊頭,他們起出的贓銀你沒留一手?你鼓起的銀袋子會不會裝太多了。


    他手很大,敢汙抄家的官員小吏所置的私產,三分之一流向他銀帶,三分之一捐給當地貧苦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繳回國庫,不辨忠奸的皇上當他是好官,還下旨表揚。


    「噓!小師妹,這是給你備的聘禮。」爹娘尚在不分家,他的確很窮,置下的家產都不在他名下。


    宮仲秋手中的確有不少田地,莊子、鋪子,或租或佃的收取租金,但為數不多,除非全轉獸賣出去才有巨額的獲利。


    曲款兒麵上倏地一熱,狠狠瞪他一眼。「少拿我來說嘴,小心晚上我放幾十隻鬼和你徹夜長談。」


    「我二十了。」同齡的男子都已有好幾個孩子在地上爬。


    「你一百歲也與我無關。」她扭過頭,不看他眼神中的意味不明,看了心煩意亂。


    「小師妹十五了。」好快,小小的個頭都這麽大了,老愛張牙舞爪,明明一丁點高卻擺出我比你厲害的模樣,神氣活現的要占上風。


    那時的他心高氣傲,看不慣她的裝模作樣,隻想著踩她一腳,將她踩在腳底下,師父是如此睿智的世外高人,怎會找了個目中無人、老氣橫秋的野丫頭為徒,簡直是自毀道行。


    「你要幫我辦及笄禮嗎?免了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說不定我還得倒貼銀子。」她從沒把年齡的事放在心上,因為她不知道確切年紀該算幾歲,這一世與另一世無法合算。


    看她嬌嗔的眉目,他笑了。「你十五、我二十,湊合著也能白首一生,你早晚要嫁人,不如嫁給知你性情的我,起碼我不會嫌棄你會吃,被你可怕的吃相驚著了。」


    「呃……你是宮仲秋?」


    「是。」


    「本人?」不是妖魔幻化?


    「是的。」他笑道。


    細白手背往他額上一覆。「沒發燒呀!」


    「我家世清白,身體康健。」宜為良人。


    「呿!本仙姑判定你瘋了,這麽掉雞皮疙瘩的話由你口中說出,我渾身發冷。」想捉弄她?門都沒有。


    曲款兒相信世上沒有平白對另一個人好的人,隻有有利可圖才會表示出瓦解他人防心的善意,以利益結合來達到目的的,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誰理會,同樣的道理。


    「我也認為我瘋了,自找麻煩。」他暗歎了口氣。


    本以為自己是厭惡她的,非常厭惡,希望她隻是人生的小插曲,船過水無痕,少有交集。


    直到他看到白不醒跟前跟後的跟在她身邊,眼中不時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眸光,而後又有個崇拜師姐的小師弟一臉戀慕地看著她,他平靜的心終於起了浪潮。


    在瞧見小白貂躺在她肚上睡覺,小腦袋直往她懷裏鑽時,強烈的妒意油然而生,他嫉妒一隻還沒有能力變成人的小獸,想把牠撕成碎片。


    那一日,他嚇著了,落荒而逃。


    冷靜地思考了幾日,他終於厘清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心意,他的厭惡源自於她的不與人親近,小女娃眼底的鄙夷傷了他的自尊,因此他也決定視她為敵人,再三打壓。


    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喂,知道是麻煩就別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啊——」是誰沒長眼,冒冒失失的撞到她?


    「款兒,小心!」宮仲秋伸手一拉,將嬌人兒擁進懷裏,一手扶著她後腰。


    每一次出門都帶一大堆太顯眼,宮仲秋和曲款兒這次隻帶尚青為護衛,秀姑伺候,鬼奴趕車,其他人留在縣衙休息,暗色、疏影等人則保護此行未帶太多人的宋東璣。


    殊不知到了福生酒樓門口,兩位走在前頭的主子正要進入,冷不防一道影子從裏麵衝出,直接往沒留心的曲款兒身上撞,宮仲秋立即閃身維護,側身閃過撲至的人影。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麽不接住我,我要讓我爹把你捉到牢裏打五十大板!」摔倒在地的女子一身華衣綢緞,頭上珠釵金銀交錯,低著頭罵罵咧咧地怪罪於人。


    可惜沒人扶她一把,看笑話般從她身邊走過。


    「放手。」曲款兒小聲冷喝。


    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宮仲秋笑如暖陽的牽著微冰小手不放。「世道不平,處處有危險,你看,上個酒樓也差一點傷到你嬌弱的身子,平時叫你多吃點總是不聽話,嚐到苦頭了吧?」


    她吃得還不夠嗎?他這是反話還是諷刺。「你在搞什麽鬼,我壯得可以把酒樓拆了,再掘地三尺埋了你。」


    「款兒小師妹要走好,看好腳下,別再被人給撞了,你這小身板不經撞。」她也會臉紅?真是稀奇了。


    「別別,拜托你恢複原來的樣子成不成,我覺得很毛……」背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曲款兒很不習慣他的溫柔,感覺大魔頭又要使壞了,最好趕快閃開,以免遭殃。


    「站住,本姑娘沒允許你們走,都給我停下!」那刁蠻的女子不許別人忽視她,長鞭子一甩就想攻擊。


    沒人看清楚宮仲秋是怎麽抱著懷中人兒移動,隻見鞭子尚未落下,兩人已上了二樓雅座,落空的鞭子在地上揮出一條鞭痕。


    「姑娘家用鞭不好看,小師妹別學。」她那身氣力揮一鞭,地麵不裂成河才怪,毀屋無數。


    「你認識她?」她眼兒一眨一眨地,不笑也媚人。


    「不認識。」他回答的有點快。


    「欲蓋彌彰。」瞞得了別人騙不過她,她對他的一言一行太熟悉了,簡直連毛細孔也數得出來。


    他笑笑地摸摸她的頭,感受發絲在指間滑過的細柔。「藍城大司馬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小時候纏過我一陣子。」


    「哼!舊情人。」


    「少胡說,情人隻有你一人。」能令他動心的唯有她而已,而他還差點錯過了。


    聽他眼也不眨的說著不害臊的話,媚眼一閃的曲款兒在心裏暗罵他妖孽,又想用絕代風華來迷惑人。


    「本姑娘的鞭子你敢躲,活得不耐煩了!報上名來,我非將你挫骨揚灰……啊!你是仲秋哥哥?」女子跟著衝上樓,一看清麵前的人,頓時喜出望外,嬌蠻的神情如同變戲法一般,一下子溫柔似水。


    宮仲秋頭也不抬,麵不改色。「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姓官,官中禾,南陽人士,與姑娘素不相識。」


    果然是腹黑男,隨口一編的謊話像是真的,中禾不就是從「宮仲秋」中取出,曲款兒暗笑他演技佳,適合當戲子。


    「我沒有認錯,你是仲秋哥哥,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是我,我是左青瑤,你的瑤兒妹妹,仲秋哥哥不認得了嗎?」左青瑤強拉著宮仲秋的袖子,眼中隱隱有喜悅的淚光浮動。


    「很抱歉,在下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麻煩姑娘放開在下的衣袖,感激不盡。」再扯下去就破了。


    「仲秋哥哥……」她眼眶紅了,泫然欲泣。


    「姑娘,在下已有未婚妻,請勿在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唉,她死纏活賴的個性仍是絲毫未改。


    我不在意呀!曲款兒眯眸一笑。


    你不在意我在意。宮仲秋回眸一瞪。


    「臭丫頭,你想跑到哪裏去,大爺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乖乖的給我過來,否則打斷你的腿,看你用哪隻腳跑!」


    咚!咚!咚!很沉重的腳步聲。


    感覺二樓雅座的地板陷下去又彈起,一步一陷一彈,再一步,又是一陷一彈,明顯感受到來人的身軀龐大。


    仔細一看,先前揮鞭子,盛氣淩人的左青瑤刷地臉上血色盡失,她顫著身,雙手環胸一直後退,直至退到牆邊,兩腳一軟滑了下去,蜷縮著身子。


    看起來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怕到連臉麵都可以不要。


    直到雅座的樓梯被龐然大物擠破了欄杆,厚重的壓迫感襲卷而來,抬頭一看的曲款兒和宮仲秋終於了解她在怕什麽,因為這家夥著實駭人。


    形似昆侖奴,卻比昆侖奴還要高壯幾分,頭大, 身體是圓的,反倒四肢是正常人的粗細,渾身橫肉一抖一抖的走來,彷佛看見一座會走動的山,正霸氣十足的邁步。


    「還不過來,想要我把你烤來吃嗎?你的侍女們還在屋子裏哭,你想丟下她們不管,自個兒走人?」他發出難聽的桀桀笑聲,像是菜刀磨著鍋底,聽起來十分刺耳。


    「不!你……你不能吃她們……我……我爹會派兵滅了你……」她好怕,誰來救救她。


    「桀桀桀,來一個吃一個,來兩個我串一雙,兵?嗬嗬,大爺不怕,那個也好吃,脆脆的,就是肉質有點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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