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飲肯定地說:“瘋子。”十八歲生日那天,路飲在清吧喝酒,他年歲青澀,在當時還是差勁的酒量不足以支撐他保持絕對的清醒,微醺的醉意讓記憶幾乎斷片,但如果仔細地回想,印象中,確實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那人是在清吧就開始盯上他。他穿著一身的黑色,項鏈拉到頂,衣領幾乎將他的整張臉包裹。他坐在清吧一個斜對著路飲的角落,頭戴一頂鴨舌帽,帽簷的陰影打在他臉上,無法窺視森*晚*整*理全貌。當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立即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實在是太高了。路飲的目光淡淡掃過他,片刻不動聲色地移開。他目測男人的身高應該接近或者超過190,雖然高,但身材比例非常優越,寬肩窄腰,往那兒姿勢慵懶地一坐,立即就能吸引不少人暗中打量的視線。短短十幾分鍾內,他回絕了幾個上前搭訕的女孩,甚至還有男孩,卻總端著酒杯漫不經心地朝路飲所在的那個方向看。目光擾人,實在讓人無法忽視。路飲抬頭和他四目相對,男人突然遙遙朝他舉杯,做出一個慶祝的動作,然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男人的麵容藏匿在陰影中,有點無法看真切,但他仰頭喝酒時,五官立體,鼻梁挺拔,擁有絕對難以被挑剔的骨相。藏在衣袖間的腕表隱約露出一角,限量款,價值千萬。花花公子,路飲的腦海中立即冒出這四個大字,這是他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路飲麵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眼,一股熟稔立即在他心底閃過,這是很快被他忽視。他晃了下腦袋,沒再在意這個招搖的男人。桌上的b-52轟炸機是他一向最愛的雞尾酒,以高濃度和香甜口感著稱,路飲沉溺於它的甜膩滋味,很快就有醉意襲來。事實上,當最後一口酒入喉,他的胃部開始燃燒。路飲高估自己的酒量,腦袋很暈,有點兒無法從座位上站起來。如果換成重生後的他,一定不會放任自己做出這樣危險的行徑,但他那時到底隻有十八歲。眼前視線忽然一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撐在他兩側。路飲抬頭,剛才那個被他定義為花花公子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麵前,逆著光的麵容藏在陰影處,莫名讓人覺得凶悍,像是在生氣,身上的氣壓也很低。路飲保持應該有的警惕心,冷聲道:“有事?”那人沉默,呼吸急促了幾份,帶著淡淡酒味。他像是憋了半天,最後隻憋出了三個字:“少喝點。”路飲單手托腮,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他,醉意在他眼底氤氳,他努力去看對方的臉,但眼前視線晃動,身影分裂,看不真切。“我不認識你。”路飲說,“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一麵。”那人就又不說話了,藏在暗處的臉色很臭。片刻,有服務員送來了一杯男人為他點的解酒蜂蜜水,路飲垂眸望向手邊的水杯,手指微動,但並未拿起飲用。陌生而又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不喝?”危機感讓路飲決定起身離開,他有點受不了這個自來熟的男人,況且他的腦袋暈得厲害。他從陷下一半的柔軟沙發上站起來,一手暗暗扶住桌麵一角尋找平衡,始終保持警惕。男人想鬆手扶住他,但被他甩開。路飲從錢夾中拿出了幾張紙幣,用杯底壓在桌上,算是對這個男人“好意”的報酬:“謝謝,但我不喝蜂蜜水。”“等等。”見他要走,男人終於開始著急了起來。他把路飲喊住,同時快速摘掉了他的鴨舌帽,大概是怕路飲發揮失常還是沒法認出他,於是幾秒後,又拉下了他的衣服拉鏈,將完整的麵龐暴露在路飲麵前。他的五官立體精致,但又帶著淩厲的鋒芒,看上去年紀不大,或許是和路飲同齡,所以身上依舊有著少年人的青澀感。但無疑是無比俊朗的,甚至帥得過分,他有點得意:“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這是他給路飲準備的十八歲生日驚喜,當然,還有花,他的後備箱裏塞滿他親自飛到厄瓜多爾挑選的海洋之歌,還為此買下了一大片種植園。他知道路飲最愛這種小眾的玫瑰花,小時候路阿姨在花園裏栽種了無數玫瑰,他陪路飲在玫瑰園中看書,聽他說起海洋之歌的花語,所以牢牢記住了它。今早剛空運過來的海洋之歌,霧蒙蒙的灰紫色花瓣上還沾著清晨的雨露,根據他對路飲的觀察,他知道他一定會喜歡這份成年禮物。清吧明晃的燈光下,眼前的男人仿佛分裂成數個,聲音像是隔了很遠傳進路飲的耳朵這是醉酒後的經典反應,盡管他的麵色如常,模樣和平時無異。路飲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在時間的流逝中男人臉上得意的笑容徹底無法維係,直到他聽到路飲對他的宣判:“抱歉,但我想,我應該沒有見過你。”男人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你!”他難以置信,又指了指自己:“我!”他徹底得啞口無言,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看起來就凶得厲害。男人分明還有不少話想傾訴,開了個頭但又無法繼續接下去,於是瞪著路飲咬牙切齒。“抱歉,讓開。”路飲本能察覺到危險,這時已經越過他,徑直往外麵走去。男人見狀立即拔腿跟在他身後。他不遠不近地跟著,踩著厚實地毯,沿著長長走廊一路來到清吧外,眉目耷拉,顯出幾分委屈很奇怪,當路飲回過頭時,從這個男人的臉上,意外看到了宛如一隻巨型犬的委屈神情。但他厭煩陌生人跟在他身上,所以還是停下腳步。他轉過身,眉宇間全是不耐,帶著對男人死纏爛打的不悅,用警告的口吻說:“再跟著我,我會報警。”他搖晃了一下手上的手機,屏幕停留在撥號頁麵。“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男人對他的警告視若無睹,將臉湊上去,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你真的,就不認識我?”他都快對自己產生懷疑了!按理來說,他和小時候長得十分相像,見過的人都這樣認為。而憑他和路飲從小睡在一塊,穿同條褲子一起長大的關係,他明明一眼就能認出自己是誰。是他變醜了嗎?不,一定是他變得更帥了。第三十章 路飲被男人逼得往後退,後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我承認你長得很帥。”他意識昏沉地說話,“但我真的不認識你。”談墨被他的前半句話誇得身心愉悅,聽到後半句嘴角揚起的笑又落下,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顧自往下說:“路飲,你變化好大。”路飲撐著額角,頭疼欲裂,也沒聽清男人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麽。談墨見他難受,實在沒轍,沒再說自己是誰,主動提出送他回家。但路飲警惕心重,沒答應。這間清吧位於繁華的市中心,人流量大,熙熙攘攘,談墨不放心,隻好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等路飲坐在長椅上醒酒,他就抱臂有耐心地等在一旁,替他擋住了幾個猶猶豫豫過來搭訕的同齡人。過了會,他沒忍住,走到路飲麵前。“路飲。”他推了下他的肩膀,喊他名字,“別在這裏睡。”時隔多年和他搭上話,第一麵時說話的語氣就不好,談墨難得因為他的胡鬧而氣惱,如果自己沒有出現,誰知道他這樣醉倒在大街,會有怎樣的下場。思及此,他手下的力道加重。路飲被他推得歪歪斜斜,白淨的臉上有幾分暈紅,雙眼緊閉著,長睫微顫,談墨看到又有點下不去手,不舍得再欺負他,心疼還是占據了上風。他想了會,將胸前的項鏈解下。那是條普普通通的銀色骨鏈,吊墜是枚小小的同色硬幣,是他的幸運幣,他戴了有五六年,現在把它送給路飲。金屬項鏈還帶著談墨身體的餘溫,被他耐心扣在路飲脖間。他是明顯的冷白皮,這一抹銀色搭在他的鎖骨處,和他十分相襯。“生日快樂。”他對著路飲低喃,指尖撥弄那枚硬幣,“希望我的好運能夠一直保佑你。”最後還是由他送路飲回了家。不過路飲記憶斷片,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差不多將這件事忘幹淨,至於鎖骨上那條並未見過的項鏈,最後也被他摘下扔到了一邊。如果不是談墨問,他已經快要想不起那個人。記憶裏身材高大穿一身黑色的男人,路飲抬眸,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談墨,似乎漸漸和他的身影重疊。“難道是你?”他突然問談墨。談墨沒承認,但也沒否認,潛意識裏還是覺得很丟臉。那麽得意地跑去找路飲,差點被對方送去警局,這種事,大概會想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裏。路飲:“如果不是我主動來找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我見麵?”談墨聳肩:“應該忍不了太久。”路飲恍然大悟,眸色漸深。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得到答案,但或許談墨選擇考入江大經濟係,不是心血來潮,而是蓄謀已久。這家夥。新生見麵會上的演技簡直爐火純青。第二天路飲回了一趟宋家,在房間裏翻找出那條未被他拿走的項鏈,重新戴在了自己脖子上。因為是談墨的東西,所以即使是條不起眼的銀色骨鏈也變得珍貴。江泊煙像狗一樣被路飲戲弄一圈,回擊的拳頭卻如同砸在棉花上那樣不解氣。他因此深夜輾轉反側睡不著,發誓以後再也不管路飲死活,等到天亮,卻又派了小弟前去打聽路飲情況。整一天路飲依舊是病假,江泊煙心煩意亂,沒住在宿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進大廳時被父親江少峰喊全名。“站住。”江泊煙慢悠悠停下,坐到了他爸對麵,江少峰臉色凝重,開門見山:“那天舞會上你被路飲潑了一身酒。”聽到是這件事,江泊煙心中一驚。“誰告訴你的!”他語氣憤怒。就算是從前,他和路飲之間的矛盾也沒必要鬧到家長層麵,他覺得很丟臉,擔心被路飲認為是個沒斷奶的小孩,更何況是現在。江少峰冷哼道:“已經學會被欺負後忍氣吞聲?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說著他話鋒一轉:“聽說路飲自立門戶,成立了一家新公司,高薪從各家挖走了幾個勉強有實力的員工,改天讓人事部去接觸。”江泊煙臉色難堪:“我和他的矛盾,我自己會解決。”江少峰饒有興趣地問:“除了暴力手段,你還能有什麽方法?”江泊煙支支吾吾,還沒想好對策,但不想路飲被他爸打壓,頭腦風暴,生氣地大聲道:“這是我的事,你為什麽一定要插手?我已經想好怎麽做!馬上就是我的生日,我會讓他當麵和我賠禮道歉,你們滿意了?”江少峰喝了口茶,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