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時聽著他的話,臉上的情緒很難分辨。路飲說:“江泊煙大概怎麽都猜不到,最好的朋友在論壇上發布了那些關於自己的帖子,以及,窺伺和騷擾他喜歡的那個人,還要偽裝成正人君子的形象。”傅南時輕輕笑了出來:“所以?”“沒什麽。”路飲朝他舉杯,將酒液一飲而盡,“隻是想祝你們友誼長存。”傅南時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時氣勢駭人,不過路飲並未受到影響,依舊遊刃有餘:“當然,談墨要是為了這件事生氣,我就隻能用以身相許的方式安慰他,因為。”在他的餘光中,談墨已經大步朝著他們走來。路飲轉動桌上已經飲空的酒杯,雖然在和傅南時說話,但他並未看著對方。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來往的人群,麵露繾綣的懷念:“因為我根本離不開他。”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入傅南時耳中,卻像彈、藥在他的耳邊轟然炸開。傅南時臉上冷靜的麵具在一瞬之間分崩離析。這種情緒,比之前知道江泊煙那個蠢貨曾經追到過路飲時更難以忍受,他現在簡直就像吞吃了一隻蒼蠅那樣難受,盯著路飲的麵龐死死咬住了牙齒。“所以。”路飲問他,“你要試試嗎?”傅南時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線,斂眉靠在清吧座位上。路飲越是用淡定的語氣和他說話,他的呼吸就愈加急促,眸色漆黑。他們就這樣僵持對視,直到傅南時捕捉到餘光中那個逐漸靠近的身影,這才有了下一步動作。出於一種連他自己都難以解釋的、隱秘的心理,當著談墨的麵,他將身體突然前傾,伸手去抓路飲搭在桌麵的手背,在觸碰到他皮膚的刹那,一隻手穿過他的視野,握住路飲的手腕向後猛拉。傅南時的動作撲空,不由定住冷笑。“呦,聊什麽呢?”談墨那漫不經心的聲音在路飲頭頂響起,他一手俯身撐住桌麵,另一隻手穿過路飲前頸,搭在肩膀,以強硬的姿勢將他完全摟進自己懷裏。第四十六章 路飲的身體被迫後仰,後背撞上談墨堅硬的胸膛。他被禁錮住上半身不能動彈,強硬的姿勢讓他覺得很不好受,不過微仰頭時能夠看清談墨嘴角一道淺淺的笑意,於是也就安靜了下來。不過那些都是假象,在路飲無法注意的角度,談墨的雙眼微眯,帶著一身尖銳攻擊性和傅南時對視,等待他的回答。傅南時好整以暇地向後一坐,冷笑。“敘舊。”他言簡意賅,不忘挑釁談墨,分明比他年長幾歲,全然失去該有的風度。不過路飲剛才的那番話還是奏了效,他最終將那件事藏在心底,並未跟談墨提起。“你和他很熟?”談墨低頭看路飲,明知故問。等路飲說出“不熟”兩字時,傅南時牽著的嘴角落下,目光變冷。“你們不熟,應該沒什麽好聊。”談墨搭在路飲肩膀的右手突然變得很不老實,掌心緩慢摩挲他脖頸內側細嫩的皮膚,力道暗示性地加重,“走嗎?”傅南時死死盯著他那隻手。“走了。”路飲話音剛落談墨就把他拉起來,不再去看傅南時,搭著他的肩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裏。傅南時幽深的目光注視他們默契十足的背影,直到兩人完全消失在視野。他垂眸打量麵前酒杯,手指慢條斯理摩挲杯沿,眼神沉沉,意味不明。過了片刻他那助理默默出現,低頭在他麵前站住,將亮屏的手機遞至他眼下。“傅總,都在這裏了。”助理和他匯報。他先前並未出現,隻是躲在不遠處的卡座,按照傅南時的吩咐偷拍了不少他和路飲談話的照片。得益於錯位和清吧旖旎的打光,有幾張照片上他們看起來關係親密,舉止曖昧,很難不讓人聯想更多。傅南時伸手接過手機,一張張翻看。他看得很慢,表情淡淡,無法讓人揣測情緒。接連翻過幾張後他把手機扔給助理,起身整理西裝衣領,鼓勵一句:“做得不錯。”助理麵色漲紅,難得被老板誇獎,很是激動。傅南時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上,隨後長腿一邁,大步朝室外走去。他身高腿長,行走時氣質淩人,助理立即小碎步跟在身後,剛一走近,聽到他冷漠的聲音和清吧舒緩的音樂一起,傳進自己的耳朵裏。“記得挑幾張合適的照片,匿名發給江泊煙。”助理猛地抬頭,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偷偷打量傅南時的側臉,試圖揣測他的用意,但依舊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江泊煙分明是傅南時最好的朋友,或許對於這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來說,“朋友”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但,但是。“怎麽。”傅南時睨他一眼,“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助理立即垂眸,斂去眼底好奇:“我知道了,傅總。”路飲被談墨摟住肩膀,一路帶著走進清吧的衛生間,他被談墨往洗手台邊一拉時還沒明白他的用意,等談墨把水龍頭的開關擰開,接了捧水朝他的手上澆去時,他才反應過來,不由啼笑皆非。“你還笑!”談墨抬頭瞥他一眼,一邊抱怨一邊搓洗他的右手。他手重,從小就有使不完的勁,自己皮糙肉厚沒太多感覺,等發現把路飲手背的皮膚都搓紅後,又開始後悔。路飲和他說:“傅南時根本沒碰到我。”談墨:“那家夥對你不懷好意。”“今天是他主動來找我。”路飲說,“以後我會遠離他。”他的手還被談墨抓著,燈光下兩人的膚色對比明顯,反差感強烈,談墨的手也比他要大一些,握起來時能夠將他的右手完全包裹。水流從談墨指尖的縫隙匯入路飲手心,淅淅瀝瀝。路飲有一點不適,將五指握緊,試圖往後抽回自己的手掌,但談墨還是抓著他,抽出一旁的紙巾擦起兩人掌心殘留的水漬。他擦自己時很隨意,對路飲卻耐心,一根根捏著他的指尖去仔細擦,表情是少見的認真,看上去對他的手興趣很大。“好看嗎?”路飲突然冷不丁地問。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讓談墨錯愕抬頭,路飲又說:“我的手。”他的手生得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因為被談墨捏得很用力,指尖呈現一種淡粉色,從談墨的角度去看,就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他垂眸凝視路飲手背上淡色的青筋,陷入失神和失語。路飲輕輕歎息:“有時候真覺得你像個。”“變、態。”最後兩個字他沒發出聲,隻做了個口型。他睨了談墨一眼,這一眼中飽含深意,談墨雖然被他說了像變、態,但不惱,看上去挺樂意被他這樣罵,嘴角笑意變深:“為什麽?”路飲靜靜看了他幾秒,走到烘手機前烘幹手上殘留的水漬,機器運作的聲音蓋過了談墨在他身後響起的笑聲,他麵不改色地甩了甩手。“走了。”離開衛生間,經過一條長廊就是清吧的出口,快到門口時談墨突然說:“我覺得很漂亮。”他在回答路飲剛才那個問題,毫不吝嗇自己的喜歡,之後不等路飲有反應,快步上前推開大門。泠冽的寒意裹挾呼嘯的風一起湧入,清河的一月降溫得厲害,路飲衣著單薄,腳步被迫停止。談墨見狀去解身上的大衣,朝路飲張開懷抱。他身強體壯,肩膀寬闊,這樣的年輕男孩平時體溫一向偏高,並不怕冷,路飲即使不用靠近,光看一眼,也能猜到他此刻的懷抱就像火爐一樣溫暖,散發熱氣。“過來。”談墨說。雖然路飲無法想象他躲在談墨懷抱裏的畫麵,換成以前也不會這樣去做,但他都默許談墨親他的臉,好像也沒有什麽地方好扭捏,所以上前一步。一股暖意兜頭而下。談墨的大衣將他連同腦袋一起裹住,密不透風,路飲麵前的視線在刹那之間一片黑暗,五感卻在此刻格外清明。他能清晰嗅到談墨身上衣角的清香,被他強勢的氣息侵入全身,習慣了之後並不討厭。談墨的手臂結實,圈住他肩膀時很用力,路飲的身體微微後仰,就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聽到談墨過快的心跳。“你剛才說,我像變、態?”談墨摟著他走,突然開口承認,“好吧,我是挺變、態的,當然。”他稍一停頓,聽上去是在逗弄:“我還可以更變、態。”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之後不知道大腦裏想到了什麽髒玩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一笑時胸腔震動,震鳴聲響在路飲的耳邊格外清晰。等上了車,路飲想起要問談墨為什麽會來這裏。談墨遇到他和傅南時原來並不是偶然,本來就是跑來公司接他,在寫字樓門口撞上了他倆,所以偷偷跟了過來,路飲“嗯”了聲,沒再繼續追問。車開了一會,停在下個路口等紅燈時,從旁邊的直行道上緩慢開來一輛眼熟的黑色商務車,談墨原本在和路飲閑聊,餘光隨意朝周邊一掃,不由嘿了一聲。“陰魂不散。”認出那是傅南時的車,談墨神色緊繃,眼底的笑意也變淡些。他不知道別的男人麵對這種情況是什麽反應,總之如果路飲的身邊三米之內出現任何對他不懷好意的男性生物,他就本能開始變得極富攻擊性。商務車內,傅南時正撐頭假寐,前方助理停下手中的工作,轉頭過來眼巴巴地偷看他,大概察覺到這道令人不快的注視,他睜開眼。“傅總,這是挑出來準備發給江少爺的照片。”助理忙把平板遞上去,上麵是他精挑細選的五張照片,保證每張看了都很難不讓人往曖昧的方向想歪,他準備將它們打包,通過匿名郵件的形式發給江泊煙。傅南時翻了幾張,說:“可以。”助理得到準許,忙回身繼續敲擊鍵盤,傅南時在後座道:“江泊煙的手機被沒收,他這幾天看不到你的郵件。”“繼續。”眼見他的動作停止,傅南時又冷聲催促。助理敲擊完畢,按下鼠標,在幾秒的短暫等待後,係統提示郵件發送成功。他將屏幕舉至傅南時麵前,傅南時淡淡瞥了眼,之後將視線移到窗外。朝著窗外看時他注意到旁邊的車。此刻正好是紅燈,他和談墨都在直行道上等待車輛通行,談墨開著路飲的那輛黑色跑車,底盤很低,而傅南時的商務車身比它高出不少。他居高臨下地打量片刻,注意到談墨也在車內這樣抬頭看他,不由嘲諷地勾了下唇角。恰好這時綠燈亮起,談墨的跑車如同離弦的箭,眼見就要消失在視野。“跟上。”傅南時冷冷命令,駕駛位的司機立即踩下油門提速,但他無論如何都開不過這輛百公裏加速2.1秒的超級跑車,眼睜睜看著前方車輛消失,不由冷汗直冒。“我記得你。”許久,傅南時開口,聲音裹挾著寒冬的冷意,“退役前曾經是一位知名賽車手,我高薪聘請你工作,不是讓你輸給那個連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司機辯駁:“可是傅總,我們這是商務車啊。”傅南時難得啞口無言,閉嘴不說話了。他撐頭望著窗外,神色一時難以辨認,在車內戰戰兢兢的環境下,半晌他用僅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可笑,我怎麽會變得那麽幼稚。”是啊,他怎麽會變得這樣幼稚,傅南時閉上眼,額頭碰著車窗邊沿,腦海裏浮現路飲的麵孔。很奇怪的,路飲時常占據他的記憶,在那片模糊的回憶中和他麵對麵,傅南時本能想要和他說話,剛要伸手觸碰到他,那道身影又在頃刻之間煙消雲散。在不久前醫生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他頭顱內那塊壓迫神經的血塊隨著時間的流逝正在被吸收完成,情況向著良好的方向發展,相信再過不久,那些丟失的記憶就會重現。或者說,偶爾有時候,已經開始重現了。從清吧離開,談墨開車回到清河郡,剛準備將車停進車庫時,遠遠的,看到自家別墅前停著一台陌生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