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從前,沈懷霜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他從前不曾吃過糖山楂,等年長了,就根找不到理由去試。大概是和鍾煜呆在一起久了。他想再試試,那是什麽味道。沈懷霜低下頭,像吃過別的什麽東西。修長的指節入口,甜意化去了那股子酸味。他鬆開顰緊的眉頭問:“糖山楂都是那麽酸的嗎?”鍾煜頭腦放空了一瞬。當然不是。哪怕他隱約知道自己對沈懷霜有旁的心思在,頭一回麵對湧起的念頭,他茫然無措起來。分明隻是吃東西而已。少年人情竇初開,本以為情愫隻是如同生長在石頭縫裏的草,他悉心照料,嗬護好這個隨時可能夭折的植被,誰想,這花隻要澆灌了些水,它竟能破開石層,生長成一棵參天的樹。鍾煜拚命把腦海裏的一幕趕出,他拉過沈懷霜的手,執拗用錦帕在他指節上擦拭,擦一遍不夠,又擦起了第二回:“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再去給你買一袋。”一包糖炒栗子又遞到了沈懷霜手裏。“……”第41章 他咬過的半枚栗子沈懷霜無奈看了眼懷裏的栗子。他怕一路剝這東西留下一地碎殼,取了那袋子,邊走邊剝,結果才剝第一下,又手裏的袋子又被鍾煜拿走。少年三下兩下把栗子剝好,送在沈懷霜手裏。“化去點酸味。”“你嚐嚐。”沈懷霜凝神望著手裏的栗子,伸手取過,放入嘴邊觸碰的刹那,甜意在唇間迸發開,一口根本吃不完,他咀嚼了會兒,嚐出那烤得濃香的炭火味,捏著栗子道:“好甜。”沈懷霜想著禮尚往來,不能仗著鍾煜年紀小,就由著他做事。沈懷霜自然而然從鍾煜手裏取了枚栗子,可手才碰到袋子,肩膀上忽然攔上了少年的胸膛,他被帶著朝鍾煜靠去,近乎撞在少年懷裏。手裏還捏著咬過的半枚栗子,耳邊是少年的呼吸聲,下一刻,他對上了鍾煜的眸子,那雙眼睛黑沉,眼型鋒利,垂眸時,那眸子卻如有了平和的質感。少年一口咬了過去。沈懷霜回想剛才那一幕,竟忘了咀嚼,肩上又被那隻臂膀攬了攬。過了片刻,沈懷霜才反應過來,他被鍾煜攬著往前,他們一起走在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時,沈懷霜頭腦內空了一瞬。鍾煜咬走了他吃過一半的栗子……嘴裏甜味湧了上來。但他隻是覺得吃剩下的給人不好,而不是覺得鍾煜冒犯。鍾煜嚼了幾下,又順走沈懷霜手裏的栗子,道:“嗯,是好甜。”他指節交替,早在沈懷霜收手之餘,指節用力,哢的一聲,又剝出了枚栗子。掰栗子的聲音太過清脆。沈懷霜偏頭望去,收了思緒,問道:“……栗子是這麽剝的?”“不然,先生想怎麽剝?”沈懷霜遞出手,又從裏麵取出了一枚,對著板栗的下角,用力摁了下,破開七零八嘴的一角,再從那狹小的破洞中往前掰。少年輕笑一聲。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摁在栗子上,順走了它,捏著中縫,又利落剝出。沈懷霜目光落在鍾煜手上,想起來,這應該算是他第一次這樣吃東西。栗子這個東西,在玄清門時,他偶爾嚐過,卻沒和別人在街市口走過,一邊走一邊說。在他印象裏,他不覺得自己喜歡山下人間煙火,也不喜歡旁人對他太過關心。關係可以親近、不差,但很難做到毫無保留地依托、信賴。鍾煜耐心攤開手,又把那枚栗子遞來:“先生,給你。”無量劍別在他腰側,銀光在天青色衣袍內閃動,少年走在他身側,黃衣翻飛,卻是與他同一個步調。他好像早默認了鍾煜和自己的關係,甚至於可以和鍾煜一起無所事事地在山下走,看他為自己剝一枚栗子。哪怕是師徒,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和徒弟親近到這種地步。沈懷霜後知後覺想到,鍾煜這個徒弟,對他來說,應該是不一樣的。-回去路上,張永望在路上買了包燒鵝,一隻小油雞,懷裏揣著蜜餞鋪子裏買來的冰糖山楂,他回侖山道上邊吃邊走,滿手油膩。雞骨頭歪歪斜斜落在地上,他偏又缺德地召喚出了新做的木頭小人。小人背後落了符咒,跟在他屁股後麵,搖頭晃腦,起身,低頭,撿著地上的骨架。張永望懶得用靈力,隻想在路上吃吃走走。素心回首:“怎麽你今日走得這麽慢?”張永望吐掉小油雞的骨頭:“今日有醫宗長老的課,不想費力去聽,不如有事翹掉。”“不對!”他麵色轉而一變,“這事千萬別和小師叔說!”“小師叔說他聽到了。”鄒然回頭望了眼。張永望回首,對上沈懷霜的視線,猛然回首,了口雞骨頭。沈懷霜麵色肅然,忽然輕笑了聲。張永望憋紅了臉道:“小師叔!你……我!”沈懷霜撥開山道上的一片草地。綠草後,清澈的清水在溪石上潺潺流淌,泉水飛濺,在日光下泛出白光,清澈的叮咚聲不斷撞入四人的耳膜。“如果換做我從前,想的應該也和你是一樣的。都累這幾天,不差今日。洗洗吧。”張永望丟了手裏的雞骨頭,飛奔到池水邊,他望著水裏的倒映,捧起一掬水,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臉。他大喜地飛撲了過去,鞋襪飛天。池中,張永望卷著褲腿,給鄒然衣袍濺上了水花。鄒然自然受不得張永望總是潑他,驅使一記驅水符,暴激一灌靈力,當頭朝張永望澆了一縷水。張永望麵龐上浸潤了水,抽出佩劍,劍穗和劍鞘相撞,他引導水流,又灌入一記靈氣。水流激猛,竟有氣吞山河之勢。嘩地灌濕在了岸上人。鄒然臉色沉了下去,水流滴滴答答從他發絲上淌下去,四人衣服都濕透,本來在旁看戲的鍾煜和素心臉色也沉了下來。不管心智成熟還是幼稚,取符的取符,抽劍的抽劍,互相拚靈力澆了起來。最初一開始,他們都在吵鬧,不要把腳伸到池水裏,誰占下遊誰吃虧用洗腳水,到後來,這越打鬧,場麵越大。大片清水當頭澆了下來,如平地起了旋風。張永望做的木頭小人終於在撿完雞骨頭後休息片刻,他也學著沈懷霜坐在地上,拍了拍手,左右轉轉腦袋。打得再凶點!左邊!澆他!有笑聲很輕,遠遠地從岸上傳來。鍾煜清洗之餘,目光一直不時朝沈懷霜望去。草地上,張永望的工具人好像怕沈懷霜一個人在岸上孤單,轉動背上齒輪,挪動步子,朝他走去。沈懷霜低頭,伸出手,朝小人遞去。小人歡欣鼓舞地跳了兩下,蹦到沈懷霜掌心上,親昵地蹭了兩下。沈懷霜平日裏不算是個愛笑的人,但鍾煜每每望去,他都會產生這個人其實也很愛笑的錯覺。輕笑的。忍俊不禁的。草坪上畫麵一派祥和。可鍾煜怎麽看,都有些不知味。不知道為什麽,他本來臉上是帶笑的,看到沈懷霜一個人,水貼著衣裳,心口發悶,浸潤出了幾許莫名的澀意。他真的很少看到沈懷霜和人群待在一起的樣子。他的先生永遠都是一個人,居於高山之上,好像不需要身邊有任何同行人。鍾煜隨便在池子裏弄了弄,轉身就要上岸,沒走兩步,烘幹的法術還沒施加,發帶被人扯住。鍾煜回頭,看到張永望低頭,輕聲道:“我故意留小師叔一人在岸上的,後天是小師叔的生辰。”後日是先生的生辰。鍾煜是記得的。聽張永望的意思,他自然不是提上一嘴就結束。鍾煜正色道:“聊聊?”四人坐在河邊,浣洗過雙腳,又落下衣擺。張永望在河邊翻開自己的乾坤袋,掏了本兩指厚的書冊出來,低頭翻了良久,指著一行字。鄒然伸手接過張永望寫的記錄,翻過“小師叔喜青色,多辟穀不食,言語喜用問句”,又見“小師叔或許穿白更為出塵,六月十八日,多食用璿璣閣生魚兩碟,可見喜歡。”鄒然最後還是沒忍住,撇著嘴,丟回去:“說吧,送什麽?”張永望翻找了書上的信息,鄭重其辭道:“小師叔愛劍如癡,給他送劍相關的東西,他肯定會喜歡。”“劍穗不能。”鄒然和鍾煜異口同聲道。劍穗曆來是修士標識身份的配飾,輕易不會換。劍穗要麽是自己選的,要麽是師長贈送以明誌,要麽是道侶所贈,總之能讓修士佩上許久。鍾煜和鄒然的分歧在禮輕禮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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