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中的燈亮起。


    著急的親友焦慮不安的來回走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難以平靜,一顆焦躁的心恨不得飛向手術房,瞧瞧醫生們是否盡心的搶救病人的生命。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明亮的陽光由柔和的月亮女神取代,皎潔的明月照出每一張疲憊又忐忑的臉,等候的無助讓人心力交瘁。


    沒人注意到腕上的指針指向幾點,眼中除了擔心還是擔心,不敢去想手術失敗的結果。


    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率,這個低得近乎零的數字怎麽叫人安心,隻要一點點小疏忽就有可能造成終身遺憾,誰能不提心吊膽的以防萬一,寸步不離地盯著始終關上的白門板。


    林寶堅尼的車頭全毀卡死前座兩位保鏢,不等救護人員將他們拖出已橫死當場,下半身被壓成肉狀不成形,兩眼大睜的不相信自己會慘遭橫禍。


    而後座的保鏢被彈落橋墩傷及頭部,目前仍在加護病房觀察中,若三天內沒醒來恐有成為植物人之虞。


    傷勢較輕微的算是左手骨折的菅野千鶴,她幸運地逃過飛濺的玻璃僅在唇下被劃一小口不致留下疤痕,不像反應慢了一步的淺倉靜子讓碎玻璃刺入眼球,視網膜破裂視神經失去功能,失明是無可避免的結果。


    當秋天被抬上救護車時已意識昏迷,氣若遊絲隻剩下一口氣撐著,若非及時施以心肺複蘇術暫時回複心跳,再遲個幾分鍾就算有顆新鮮的心髒也沒用,她的心肺功能糟到醫生都搖頭歎氣,直說為什麽不及早做心髒移植手術?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的走著,聽起來像規律的心跳聲怦!怦!怦!齊心的祈禱讓所有人抱有一線希望,望眼欲穿地期待那扇門後能帶來好消息。


    「丫頭小的時候我們也常坐在急診室看醫護人員忙來忙去,有時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敢離開,怕她找不到我們會害怕,哭著喊爸爸媽媽。」


    神情冷峻的紫乃龍之介盯著雙手,回想數小時前握過的冰冷小手。「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虧欠你太多,想在來得及的時候彌補你,丫頭看起來很堅強,其實她最怕寂寞了,必須要有人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才安心。」


    「你知道她是我們領養的孩子吧!她從小被遺棄在育幼院門口……」


    口氣滄桑的龍翔天娓娓道來秋天為什麽不肯接受手術的原因,被遺棄的孩子多半沒有安全感,再加上病痛的折磨更容易胡思亂想,老以為養父母終究會嫌棄她病弱的身軀而選擇丟棄她。


    畢竟連親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怎麽信任突然對她好的陌生人,由排斥到懷疑,一直到她看見他們的努力,才願承認自己是被愛的。


    「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取得她真心的微笑,從那時候她才相信自己存在的價值,縱使身體上有疾病也是為了考驗她對生命的熱情。」


    「也許你會覺得遲來的父愛已經不需要,但我仍要告訴你,愛要及時說出口,不要以為不說別人就能感受得到。我愛你,孩子。」


    他錯過他太多年了,幾乎忘了他也會長大,並且學會愛人。


    紫乃龍之介肩膀為之一動地抬起頭。「當初為何不帶我走?」


    「因為我是贅婿,而紫乃家族需要一位正統的繼承人,我已經對不起你母親了,不能再剝奪她日後的依靠。」龍翔天苦笑地翻開長滿舊繭的掌心,「除了那張飛機票我身上隻剩一張百元日鈔,我能讓你跟我一起受苦嗎?」


    「但你有沒有想過母親會因你的關係而傷害我,也許我寧可吃苦也不願待在那個人身邊。」這樣他會早點遇上秋天,今天她不必在生死關頭徘徊。


    龍翔天想撫摸他額上那道疤痕,卻又怕他拒絕的縮回。「為人父母者總希望孩子過得比自己好,我是流亡學生知道三餐不濟的可怕,我不要孩子有一餐沒一餐的挨餓受凍。」


    但他的確沒料到紫乃楓連孩子都下得了手,自殘還不夠甚至拉著兒子陪葬,她最疼的是龍之介呀!


    「秋天她會沒事對不對?有你們一直照顧著。」為了這一點,他可以原諒他的拋棄。


    他們把秋天養活帶大,讓他有機會遇見她;她的病不容易養大。


    「當然,她舍不得我們,也舍不得你,她舍不得這個美麗的世界。」還有她的幸福。


    「可是她拒絕我的求婚。」表情陰鬱的紫乃龍之介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抱怨吾。


    「孩子,你忘了我說過的一句話嗎?愛要說出口。」他那個女兒也是死硬派,愛鑽牛角尖。


    紫乃龍之介煩躁的搔搔頭嘟噥著,「女人真是麻煩。」


    「是很麻煩,但我們愛她。」這個麻煩是自找的。


    頓了一下,他的表情轉為無奈。「我愛她,天知道她耗損我多少細胞。」


    「你還是心甘情願為她糟糕到底的生活習慣善後,即使她把一尾鮮魚煮成小魚幹。」所以他們從來不讓她下廚,以免再蓋間新廚房仍不敷使用。


    父子倆相視一笑,中斷的天性因此修複,再大的恩怨也會煙消雲散,血緣至親是斬不斷的,不管時空如何顛轉,愛串連了每一顆傷痛的心。


    骨肉之情是天經地義,其中或許有波折、挫敗,但雨過總會天晴,天空不會吝嗇點亮七色虹彩,為這寂寞世界留下一道希望。


    不過看到緊閉的手術房,兩人的笑意變淡了,顰起的雙眉無法舒展,黯沉的眼缺乏神采,沉澱著心事不知該如何排解。


    他們所愛的人在裏頭和死神交戰,她要的很簡單並不貪心,上天應該體諒她二十四年的苦難還她應得的健康,不用再躲著陽光自由自在奔跑。


    「你們餓了吧!先吃點東西裹腹,別讓胃空著。」不補充點體力不行,還有一段時間得熬。


    美麗的婦人提了一鍋熱湯和兩個老式便當,神情溫婉地對著長相極為相似的父子說道。


    「先放著吧!沒什麽胃口。」一肚子煩心哪還吃得下。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麽行,等秋天出來我們還有得忙呢!」不論手術成功與否,該擔的心仍是放不下。


    忙著為她進補還是……龍翔天不敢再往下想。「趙家那方麵處理得怎樣?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那個實心眼的孩子真是想不開,居然用親人痛的方式犧牲自己,想想都有些不值。


    雖然她的一條命換來女兒活下去的機會,但他總是心疼,豆蔻年華的年輕女孩怎舍得令父母傷心,突如其來的創痛難以平複。


    同樣為人父母他能體會痛失愛女的心痛,當初丫頭也常常進出鬼門關,讓他們徹夜難眠地等待一旁,心如絞針痛不堪言。


    「魏家丫頭把所有的事都扛起來了,她要我們別擔心照顧好秋天就行,青丫頭……」秋詩月眼眶一紅的微微抽搐。「青丫頭的後事她會料理。」


    真是有情有義的朋友,看了令人鼻酸,那張宛如腫著的臉十分安詳,仿佛她已完成人生的大事可以走得無憾。


    活了大半輩子唯一的欣慰是有了秋天這個女兒,她豐富的人生帶給他們不少快樂,即使她的病讓他們憂心不已,但她仍感謝老天將她賜給他們。


    不是親生的又如何,他們一樣疼人心坎,怕她冷來伯她熱,隻希望她有個無憂的未來。


    「別難過了,這是她的選擇我們也無能為力,隻願她的付出沒有白費。」唉!命呀!


    秋詩月強忍著傷痛讓自己平靜,「你們父子倆還好吧!自個的身體也要顧好。」


    「我沒事,倒是他……」看了讓人難過,「孩子,吃點東西填填胃,丫頭的生命力很強,她每一回都會突破難關回到我們身邊。」


    搖搖頭的紫乃龍之介隻看了他身邊婦人一眼。「你的臉怎麽了?」


    「呃!這個……」局促的抬手蓋著巴掌大的新傷,她笑得不太自然。


    「你母親傷的。」龍翔天溫柔的擁著相伴二十來年的伴侶,眼中的柔情一如當年的不悔。


    「我母親?」他沒有太大的驚訝,隻是懷疑母親的神通廣大,居然傷得了失蹤兩年的情敵。


    「我們去求你母親的諒解,她一時氣憤就用拆信刀劃了幾下,以為我愛的隻是外在的皮相而已。」他無一絲怨恨,這是他們欠她的。


    一臉平和的秋詩月握住心愛男子的手微笑。「我不後悔愛上你,即使時光倒流我還是會選擇你。」


    「苦了你,月兒。」他寧可受傷的是他。


    「不苦,我有了你。」而她卻隻有孤獨和寂寞。「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


    因為擁有他的愛,她也擁有幸福。


    半生情緣猶未滅,他們仍要攜手走向白頭,雖然紫乃楓尚未釋懷不肯原諒他們的自私,但她的傷顯然令她軟化了不少,假以時日她會完全擺脫昔日的陰影獲得重生。


    磨去狂妄的紫乃龍之介悵然的凝視兩人之間的深情,一絲感傷湧上心頭,似乎他對秋天的愛仍是不夠,所以她才感受不到他有多在乎她。


    他錯了,他不該以為愛可以分享,人在其它方麵或許能大方,唯有真心隻有一顆,分割成二就不再完整。


    愛她沒有理由,她將會是他唯一的妻,也是他心中永遠的一生緣。


    「啊!手術室的燈滅了。」


    眾人懷著七上八下的忐忑等著門打開,期盼的臉上寫滿不安的焦慮,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為一線生機屏著氣,不敢有半絲起伏。


    臭著一張臉的醫生群看來十分嚴肅,沒人願意開口地考驗他們的耐性,被人綁來台灣救人並不是有趣的事,所以他們非常不高興的冷凝雙眼。


    大約過了快一世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才挪挪眼鏡,用著急死人的緩慢口氣說道:「三天內若沒產生排斥現象或異變,病人可以轉到普通病房繼續後續治療,但……」他頓了一下,表現出誰家死人的神色。「恭喜你們,手術很成功。」


    「我愛你。」


    當討債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會心一笑的秋天放下畫筆審視色彩的濃度,重調了一抹綠為春意上色,帶來一股欣欣向榮。


    能在白色的畫紙添上喜愛的顏色是一件多快樂的事,紅的、藍的、紫的在色彩的國度跳躍,譜出一首無聲的生命樂章。


    她愛繪畫帶給她的感覺,平靜、祥和、寧靜,仿佛天使的足跡輕輕拂過,帶來喜樂和安和。


    總是有不安份的顏色來湊熱鬧,一筆、一點、一橫抹,處處出現令人驚豔的訝然,消失的絕望已被希望之光覆蓋,燦爛的金陽在她臉上綻放。


    笑得很甜的秋天隻覺得幸福,她被愛包圍住。


    「我愛你。」


    習慣性的淺笑留在嘴角,她偏過頭迎接落下的吻。「我知道。」


    「那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我二十五歲生日。」他要送她禮物?


    眼皮抽跳了一下,冷鬱的聲音又問了一遍,「今天是什麽日子?」


    秋天想了一下。「畫展出的第一天吧!人潮看來滿多的。」


    「你……」紫乃龍之介忍不住大吼地勒緊她的腰。「你這個生活白癡,日子過得太順暢就懶得用腦是不是?要不要把你的腦也換掉?」


    有那麽嚴重嗎?


    輕拍著胸口略微一怔,她幾乎忘了又過了一年,她的心不再鬧脾氣的罷工,安安穩穩地躺在它應該在的位置規律跳動著。


    回想一年來發生的種種,有苦有澀也有歡樂的眼淚,她的身邊多了一位愛她的男人,嗬寵有加的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除了廚房他樂意當她的雙腳,抱著她看遍傳說中的美景,享受陽光毫不吝嗇的溫柔洗禮。


    同時,她也失去一位摯愛的朋友,讓她的人生道路中有了遺憾。


    將我心,換你心。多叫人心痛的情操呀!


    她一直知道她深愛著她,但她無法以一顆殘疾的心響應她的愛,她以為自己是沒有資格愛人的。


    可是等她能勇敢的愛人時,她已經不在了。


    翊青,你看見了沒,我正用你的心幸福的活著,你在天上也會為我高興吧!


    「你幹麽哭了,我沒吼得很大聲。」心裏一急的紫乃龍之介連忙低聲下氣的哄著。


    她流淚了嗎?太幸福也會令人傷悲。「我想起一位朋友。」


    嚇了他一跳,原來……「那你有沒有想起今天是什麽大日子?」


    不用問他也明白她想起誰,在重大日子缺席的也隻有一個人。


    「大日子?!」啊!是翊青的忌曰。


    瞧她一臉迷糊的樣子,他氣餒的一歎。「瞧瞧你現在穿的是什麽衣服。」


    「衣服?」低下頭一視,秋天恍然的驚呼一聲,笑容一羞的投以抱歉的目光。


    「拿起畫筆她真忘個精光,連這種日子也被她遺忘了。


    秋天踮起腳尖在他唇上一吻,說了聲對不起圈住他的腰,幸福甜蜜地用眼神說著:我愛你。


    「你們到底夠了沒?含情脈脈要到幾時?婚禮快開始了,你們敢讓我開天窗,我一個個掐死你們省得煩心。」


    大腹便便的魏閑閑仍一副凶悍的模樣,嘴裏嚷嚷著要移民國外卻將經營的畫廊擴充了一半,身兼負責人和經紀人兩大工程,每天忙得團團轉還能抽空賣弄風騷。


    有誰看過孕婦穿露背低胸的禮服,一塊少得可憐的布料大概隻遮得住肚子,其它部份是完全鏤空,若隱若現宛如第二層皮膚。


    「走慢點,老婆,小心咱們的心肝寶貝。」一件衣服在聲音出現前已披向裸露的雙肩。


    又跟來了,魏閑閑不耐煩的一翻白眼。


    「你滾遠點成不成,誰是你老婆,不要在大庭廣眾下破壞我名譽,否則我告到你傾家蕩產。」讓他去路邊當乞丐。


    哀怨的棄夫荻原耕次咬著手指頭低泣。「孩子都有了還被嫌棄,我比阿信還要可憐,你強暴了我的身體卻不給我名份,你好狠心呀!」


    「你……你給我閉嘴,少丟人了……」氣死人了,他怎麽還是那麽死皮賴臉,私自搬去和她同居的事她還沒跟他算帳。


    都怪那天氣氛太詭異了,而且是民間七月半,她才會鬼迷心竅和他上床,不小心留下見不得人的證據。


    「人沒丟呀!不就在這裏。」荻原耕次又一臉笑咪咪的抱著她,油腔滑調地趁機吻她小香肩。


    「你……無賴。」嗔惱的一瞪,她完全被他吃定了。


    秋天的風很涼爽,適合見證愛的圓滿。


    紫乃龍之介牽著一襲白紗禮服的秋天步向陽光,徐徐的暖意拂照在一對新人身上,照出彼此的深情不悔,交握的雙手交付真心。


    他們緩緩走入以畫為中心的禮堂,四周明亮的色彩化為翩翩彩蝶任意飛舞著,眼底的愛意濃得化不開,深深感動觀禮的賓客。


    名為「朋友」的畫展和婚禮同時展開,一幅巨大的人物像掛在正中央,含笑地祝福他們獲得重生。


    將我心,換你心,愛你永不悔。


    【全書完】


    *欲知發生在明媚春天的動人浪漫戀曲,請看寄秋花園係列397四季組曲之一《春天》


    *欲知喧鬧燦爛的夏季進發如何深情不悔的愛戀,請看寄秋花園係列399四季組曲之二《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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