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的心一窒,掀簾子的手也跟著一顫。“娘,幼幼回來看你了……”程母擦了擦眼角的淚,拉著渾身僵硬的程幼這走到床邊,俯身緩語。程幼呆呆看著床上癱著半身連話的說不出話的祖母似乎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那天自摔了後便這樣,半邊身子不能動,也不能言語,但如今日日針灸,已經比早先好多了。”程母看著程幼慘白的小臉解釋道。“幼、幼嗎……”床上的程老夫人在程母的攙扶下坐起身,扭著臉看著程幼,艱難地一字一句喚他。“是、是……祖母,是我”程幼跪上前緊緊握住她手,點了點頭。程老夫笑了,看著好生生的程幼欣慰地輕輕拍著他的手,隻是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不一會口水就從嘴裏流出來。程母熟練地用帕子給她擦幹淨,輕聲低語安慰情緒激動的程老夫人。程幼低頭,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簾外的李牧首看著他止不住顫抖的肩,垂下眼簾。傍晚時分,程幼在程府門前與程父程母告別,看著並肩而立的大哥程毅寒和四哥鄭儀廉,勉強笑著擺了擺手。“照顧好自己……”大哥走上前,像小時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高高隆起的肚子,端肅的臉上滿是心疼。“好”程幼點了點頭,心裏酸澀不成滋味“家裏多辛苦大哥了”兩人正說話,李牧首上前不動聲色攬著程幼點肩膀將人帶到自己身邊,道“該走了。”一直沉默的鄭儀廉聽李牧首的話,走上前無視他冷冽逼人的視線,看著程幼輕聲道“回去吧,程家有聖上隆恩庇佑,祖母又有聖上遣的太醫貼身照顧,家裏沒有什麽擔心的……”鄭儀廉的話音落,程毅寒臉色微變,而李牧首神色也驟然一冷。程父勾結黨羽的風波由李牧首而起,說是隆恩庇佑程家真是諷刺,沒有李牧首程幼不會身陷囹圄、祖母也不會因為憂思過度,一病不起。“……走吧”程幼抬眸看了看麵容冷淡的李牧首說。聖駕走遠,程毅寒看著鄭儀廉皺眉道“你今天怎麽回事?”鄭儀廉並未回答,隻是轉臉瞟了他一眼。程毅寒不解其意,總覺得他眼神裏帶著嘲諷。“……主賢臣良”鄭儀廉低頭理了理衣袖,意味不明道。程毅寒看著他立如空竹的筆挺身形,最終視線停在他的過分修長的手指上突然紅了臉,不自然轉過身,先一步進府。鄭儀廉沉默地跟著進府,一前一後,隻是在行至後院的一廂房門口時,他忽然扣著程毅寒的手拉進屋裏。“騷/貨……”鄭儀廉將人反手壓在梳妝台,掐著他的脖子揚起臉。程毅寒麥色的臉上浮起兩團紅,仰頭無辜地看著鄭儀廉。“衣領下的吻痕的都露出來了……”說著鄭儀廉將鏡子移到他跟前戲謔道。程毅寒看著鏡子裏衣衫不整的自己被鄭儀廉壓在身下,羞憤交加,猛得將壓製在他身上的人推開。鄭儀廉被他推開也不惱,站穩後又走近貼在他身後。而程毅寒瞥見鏡子裏自己衣領出的吻痕,心亂如麻,隻怕真如鄭儀廉所說被人看見了。“害怕被別人知道?”鄭儀廉俯身逼近,盯著鏡子裏的程毅寒冷聲問。程毅寒沒說話,劍眉微擰,所有的情緒都明明白白攤在鄭儀廉眼前。“大哥引誘我,是明知故犯,如今又後悔、害怕……”程毅寒抬頭想說不曾後悔,卻又被他後麵的一句話死死定在原地,渾身冰涼。“是活該!”另一邊,程幼同李牧首回了宮,就先去拜見了太後。太後見程幼臉上漸漸染上真切的笑,看著他的肚子,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兩人說了一會話,太後察覺出他有些累了,便讓人先回殿休息。坐在旁邊,一直被冷落的李牧首正要跟著程幼走,卻被太後開口留了下來。程幼心中感激,看著太後回以的安撫笑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酸澀。“母後,是有什麽事?”李牧首又坐回原處淡淡問。“別把人逼太急了”太後放下茶盞,開門見山道“他剛剛從鄴城回來,現下又碰上祖母病重,你逼他這麽緊是要把他往外推嗎?”李牧首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攥起,眉心微擰君威深重,但說的話對一個帝王來說卻是低到塵裏。“我不逼他,過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我放下……”“愛恨都好,無動於衷才難過。”“再者,他的喜歡向來不長久。”“不過,不長久沒關係”說到此處李牧首輕微地笑了一下,卻沒有多少溫情“有畏懼也夠,等孩子生下來,立為太子,他便會知道他隻能是我的”太後看著他沉默良久,問“你是喜歡他嗎?”“喜歡”李牧首輕聲答。“這便是帝王的喜歡?”太後又問。“母後也是皇族中人,怎麽年歲漸長倒越發天真?”李牧首抬眸反問。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隻要是他想要的就隻能是他的。太後自嘲一笑道“你父皇若有你一半決絕,當年大夏也不會被胡羌打得割地賠款、嫁公主……”提起胡羌,李牧首眉眼瞬間冷峻得毫無溫色。他自記事起,大夏和胡羌就一直打仗,胡羌兵強馬壯,而大夏因為國力衰微,根本不堪匹敵,賠款是常有的事,割地也有、胡羌也此更是氣焰囂張,在邊境擄掠美貌的大夏女子更是常事。擄掠的女子被栓在馬背,胡羌人耍著馬鞭大喊娶公主,而這就是嫁公主……在先皇期,李牧首所見到的屈辱更不僅僅止於此。各國歡宴上,大夏的一個被俘將軍被胡羌王關在籠子裏和烈犬廝殺搏鬥,供眾人取了。一個將軍,被關在籠子裏和狗搏鬥……李牧首已經忘卻當時的心情,隻記得胡羌王飲酒豪聲笑問先皇是否有趣?是否有趣……“母後若沒有別的事,兒臣先退下了”李牧首收回心神,站起身頷首道。太後點了點頭,轉頭喚容熙找了個利落的宮人先到尊儀殿先照應著,省得那邊手忙腳亂。桃曳站在尊儀殿的門口,看見程幼的身影哭著跑到跟前。“公子……”程幼笑著低頭摸了摸她的發髻,笑道“都是大宮女了,怎麽這麽不穩重?”聽程幼的話,桃曳哭得更狠。原先荷綠是大宮女,隻是荷綠死了,桃曳如今就是大宮女了。“……荷綠安葬了嗎?”想起荷綠,程幼的笑容一點一點淡去,輕聲問桃曳。“夫人說荷綠忠心護主,派人斂了屍體葬在了寒山,排位供奉在程氏祠堂。”桃曳擦了淚回答。程幼點了點頭,跟著桃曳走進寢殿。宮外的晚霞像暈染開的顏料,又像漫天接地的花叢,程幼抬頭看了一眼,低頭無聲笑了笑。如果那日,他像往常一樣回來,晚霞應該也是這樣好看。桂嬤嬤在鋪好床,從寢房出來,見程幼,笑容和煦道“公子”“阿嬤”“公子一路受苦了”“還好”程幼看著鬢邊驟白的桂嬤嬤紅著眼笑了笑道。第68章 下個月初,小皇子便可降世了吧次日一早,曹公公帶著人來這邊,將君位私印奉到程幼跟前,要宣旨複其位,程幼垂眼看著私印突然出聲打斷。“不必了”曹公公愣在原地,一時摸不清他是什麽意思。“我品性不端,先前是年少輕狂,如今醒悟不再敢添居高位。”“我誠謝恩旨,還請曹公公轉述陛下。”程幼說罷,便讓人送曹公公出去。剛下朝的李牧首知道程幼拒絕了程君之位,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這幼稚的生氣方式,李牧首雖然覺得太孩子氣,但是忍不住心疼,遂轉了腳步去尊儀殿。他到尊儀殿時程幼剛剛喝了藥正在睡回籠覺,所以隻有桃曳帶著宮人在門口迎駕。“他呢?”李牧首問。“公子剛剛歇下。”桃曳上前一步低著頭淡淡答。“這個時候睡?”李牧首下意識皺了皺眉。“公子夜裏總是睡不好所以白日要補覺。”李牧首不再問,放慢步子輕輕推開門。程幼被開門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盯著床頂緩了好一會才平複驚悸。李牧首放下簾子坐在床邊,看著他輕輕顫顫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去碰。“有事?”程幼別過臉躲開他的手問。李牧首的手落下程幼的臉龐上,輕聲問“為什麽拒旨?”“……曹公公沒轉述陛下?”程幼揉了揉眉心,敷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