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約定的時間,慕蓁熹和林長白在長街口和摯兒告別。


    彩陽照雲層,絢爛投人間,摯兒手上拿著林長白給林老買的藥品,臉上洋溢著笑,“慕蓁熹,你明日可不能失約啊。”


    慕蓁熹點頭,“我保證不會。”


    “還有你呀,一個大男人,在家中就多護著點蓁熹。”摯兒又轉向林長白。


    顯然,林長白即便掏銀子給林老買了補藥,林摯兒對林長白還是沒有好臉色。


    她語帶嫌棄,“不管你們家中規矩再多,蓁熹一個孤女,你們親人多照應些,竟然還會搞得重傷,真是醃臢。”


    林長白莫名其妙被寇上惡人名號,怎麽洗也洗不白。他也算是明白了,這個火爆女子為什麽能和慕蓁熹興趣相投做朋友。


    他歎著氣,向摯兒行禮告別,“摯兒姑娘放心。”


    摯兒拍拍慕蓁熹的肩膀,歡快地往家去。


    見不到人的身影了,慕蓁熹和林長白才往岔路口去。


    林長白搖頭苦笑,“你到底編織了怎樣的身份?咱們通好話兒,別以後前言不搭後語、露餡了。”


    問題是,慕蓁熹從來沒有講過自己的身份,全是林老和林摯兒自行揣測的啊。


    慕蓁熹隻歎了一句,“摯兒一家人都是良善的,我拿她當好姐妹。”


    林長白點了頭,想問叫他的那一句“長白哥”,又有幾分真情,


    可到底是從尚書府中,由大公子吳正洹親自調教出來的,這樣晦暗的問題,他埋藏在了心底。


    到了地方,行人甚少,慕蓁熹催促林長白離開,“馬車一會兒就來了,不用陪著我的。”


    想到五公子吳正珩,林長白也不再推脫,轉身離開。


    他走到拐角處,藏在粗壯的古樹後麵,靜靜看著慕蓁熹揉著腰背。


    同在一起一下午了,慕蓁熹一直都是開心的,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對勁,直到這會兒一個人了,她才表現出脆弱。


    噠噠馬蹄聲傳來,一輛馬車停下,慕蓁熹立馬挺直了腰背,端出一副溫和的神態上了車。


    馬車帶著人奔向奢華窒息的牢籠,林長白從樹後站出來。


    剛剛那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了慕蓁熹的成長。


    那個在荒院之中談天說地、一臉純真笑容的女子,也學會了府中那些女子裝模作樣的得體,背後卻使得一肚子壞水陰招。


    他沉默著離開,挺直了一下午的背脊也彎曲了下來,一步一步慢慢跛著腳融入喧鬧人群。


    此時已是傍晚,倦鳥歸林,為生計奔波了一天的人們陸陸續續往家趕,人皆有歸處,而他孑然一人,孤心蒼涼。


    在馬車之中,因為有月叢在,慕蓁熹始終不能和吳正珩有深入的交談。


    回了尚書府,一番洗漱休整後,整個思咎園也陷入沉寂,慕蓁熹躺在榻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她特意挑了一件領子比較高的衣襟換上,遮擋住紅痕,這才乘著夜色去找吳正珩。


    書房無人,往房間去,遠遠地瞧見房門開著,走近了,才聽到裏麵有元英的聲音。


    慕蓁熹瞬間掉頭,去了涼亭處等著。


    晚風習習,草叢裏不知名的蟲兒鳴叫著,慕蓁熹偶然隱隱瞧見熒綠色的光芒,在草叢中緩緩飛舞。


    在鋼筋混泥土鑄就的現代城市中,她隻在課本上見過、了解過螢火蟲,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看的特別入迷,就連吳正珩過來也未曾發覺。


    “別看了,是臭的。”


    慕蓁熹回過頭,直覺吳正珩心情不是很好。


    吳正珩披著濕發,嘴角微微繃著,像一個暴躁又壓抑的純白學生。


    她突然意識到,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現代社會,還隻是一名高中生。


    明明該是一張潔白無瑕的白紙,卻被染成了五彩斑斕的黑夜。


    吳正珩撫了下翹起來的發尾,動作間顯示出他的不耐煩,慕蓁熹好心提議,“可要用發油?”


    他涼涼地看過來,“你來,就是要講女子用的發油?”


    女子怎麽惹到他了,火氣這麽大!


    慕蓁熹癟癟嘴,“真就這麽喜歡玄英,厭惡元英?”


    吳正珩差點被她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你以為元英就是個好的?”


    慕蓁熹聳聳肩,“得,奴婢對爺的後院不感興趣。”


    得到了吳正珩一聲冷嗤,她也不在意,“奴婢實話實說,今日瞧見了你和一名女子在一起。”


    吳正珩在石椅坐下,“可還記得汪家流放一案?”


    書卷記載,阜中汪家,男丁皆被當場斬殺,隻有一位七歲的餘子殘活,跟著剩下的三十餘名女丁一起流放邊境。行至半道,三十餘名女丁一夜慘死,七歲男丁下落不明,朝廷下令定要將其捉拿處死。


    那一年,從阜中往邊境去經過的村鎮,不少男童莫名死亡。百姓惶恐,紙錢漫天,從腐爛的軀體中生出無數熒光,將夜晚照亮,人皆閉門不出。


    可是犯了什麽樣的滔天大罪,汪家滿門要被慘絕人寰地趕盡殺絕?


    無一人知,就算有知情者,也隻當不知。


    流螢仍在,多年前鮮活的人隻化為書卷上冰冷的簡單記錄,讀來,仍讓人感到骨頭發寒。


    夜風微涼,慕蓁熹摩挲了下肩膀,“國師位高權重,不想被這宗陳年舊案牽扯上,所以,你找上了國師嫡女付輕芃幫忙。”


    想起主動找上門的女子,吳正珩麵露不耐,“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她假借國師之名,隻為還我玉扳指。”


    “玉扳指……她如何得來的?”


    “地攤淘來的。”


    簡直是笑話,玉扳指成色上乘,方公子就算讓人扔了,能流落到地攤去?不管何人撿了,都會拿去當鋪換取銀兩吧?


    如此明顯的接近之意,吳正珩會看不出?


    想起吳正珩麵對付輕芃時的端方有禮,謙潤君子模樣,慕蓁熹忍不住質問,“你信?”


    風揚起吳正珩的發,慕蓁熹急了,“你知不知道付輕芃和方公子有來往!”


    “方公子?”吳正珩挑了挑眉,“原來,這就是她的後台……倒是有點用處。”


    “你……你就不怕被利用嗎?”


    “黑吃黑而已,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少年興致盎然,明顯對挑戰十分感興趣,慕蓁熹的心頓時沉寂了下來。


    是了,她竟然忘了,眼前的少年心思極深,手段陰狠,她的擔憂緊張就像白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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