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我不是要你好好的跟著她,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不成?!」


    砰地一聲,一道暗灰色的身影飛向一塵不染的白色牆壁,狠狠的摔落於排滿花景的角落。


    嘴角流血的朗五可不敢抱怨這拳下手太重,罪有應得的他滿臉愧疚,鼻青臉腫不當一回事的蹣跚起身,他猜測自己少說斷了幾根肋骨,渾身疼得幾乎無法站直。


    他沒想到一時的疏忽會釀成巨災,原以為大小姐就快離境了,應該不致惹出什麽禍事才是,就算讓她逛逛街、買點台灣名產回英國也無可厚非,反正瘟神一送走他就輕鬆了。


    誰知她說要上一趟化妝間整理儀容就不見了,留下換下的衣服和剛撕下的假發標簽,在他察覺不對時已經來不及,早先她打扮得像飛女走過他麵前時,還當是神似的女孩而驚訝。


    原來她早就有預謀在離台那一天行動,這幾天裝得乖巧又好相處的模樣隻為瓦解他的防心,讓他不疑有他的給予方便。


    相信不少兄弟也和他有同感的以為她真變了,不再像從前那麽難伺候又刁蠻,言行舉止表現出濃厚的英國貴族氣質,優雅得令人很難拒絕她的要求。


    他早該了解裹著糖衣的毒藥本質還是毒得死人,可是他為了想偷懶一下忘了老大的吩咐,讓她從容離開視線遠去,還未發覺有異的吹了個口哨加以調戲,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老大,都是我的錯,我沒料到她心眼那麽多,你再揍我幾拳吧!我心裏會好過些。」不然他會良心不安,老想著裏頭的人兒會不會香消玉殯。


    他有很深的罪惡感。


    表情顯得疲憊的鐵漢生已沒力氣責備他了,真要有錯也是由他引起。「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就好,你也幫不上什麽忙。」


    望著手術中的燈號,他內心的悲痛無法以言語形容,明知道義妹的偏激思想如一枚活炸藥,他還放任她在街上四處遊走而不加以製止,輕忽她的病況有多嚴重。


    他甚至忘了提醒她要吃藥,一接到南部保全人員遇刺重傷的電話傳來,沒多做安排的就立刻起程南下,一心在兄弟的生死存亡上。


    是他太輕心了,沒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會害得心愛女子受此一劫,吉凶難斷的與死神搏鬥,叫他如何不自責,如果他能更謹慎些,或是直將蔣詩柔強送出國,也許現在她就不用受苦了。


    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心神不寧,老覺得有股氣壓在心頭化解下了,一再徘徊胸口不肯散。


    或許他直覺會有事發生才會產生胸悶,可惜他自信過度疏於防範,讓她有機可趁的鑄成大錯。


    「可是我不放心呀!小可愛……呃,我是說方小姐的情況沒穩定我走不開,若老大突然有事要辦我也好即時幫忙。」人多總沒錯,需要幫手的時候就不用急得團團轉。


    眼睛盯著緊閉的門,鐵漢生苦笑的低慨,「還能有什麽事呢!她已經沒辦法開口要求我別嚇她。」


    想到這裏他心口一陣緊縮,要是她能平安無事的度過此劫,他保證不再逗弄得她驚嚇得臉發白,即使她膽怯得連家門也走不出去也成。


    「老大,你別難過了,方小姐是好人不會有事的,人家不是說吉人自有天相。」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傻人有傻福,笨蛋沒那麽容易出事。


    不過他怕再挨拳頭,所以圓滑的省略不言,免得真要在醫院待個一年半載,無行動能力。


    朗五的臉色不比鐵漢生好到哪兒去,兩人的表情從一接到通知就未放晴過,眉頭深鎖仿佛有承受不了的重量,漠然的沉寂罩向來冷清的手術房外,周遭安靜得連螞蟻爬過的聲響都一清二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黃昏的霞雲一朵朵飄過寂寞的天空,染紅了眼中的景象,好像鮮豔的血色在哭訴不公的對待,一步一步朝西方落下,無言的控訴遭遇的無妄之災。


    幾乎過了一輩子般痛苦的等待,其實前後還不到五個鍾頭,穿著手術服的醫生才推門而出,神情凝重的看向在外守候的家屬。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傷患的情況不太穩定,三天內傷勢若無好轉,我怕會有其他並發症。」他盡力了。


    「她傷得真那麽嚴重嗎?通知我們前來的是她公司的負責人,聽她的口氣似乎不怎麽著急。」問話的是心急的朗五,他不太敢相信好好的人會傷得連醫生都束手無策。


    「她不是被普通的鹽酸潑到,而是濃縮了將近一百倍的強酸,整個臉部肌肉都見骨了。」醫生頓了一下挪挪滑落鼻梁的眼鏡,讓人緊張得不敢呼吸。「你們要擔心的是,她一旦渡過危險期後能不能接受自己的狀況。」


    「什麽意思?」鐵漢生語氣輕得令人害怕,雙目陰沉得似要噬人。


    歎了一口氣,他接過護士手中的病曆表一翻。「因為強酸正麵衝擊顏麵,腐蝕得連毛發都難以再生,就算再精良的移植手術也沒辦法再造一張臉,她曾有的美麗將被凹凸不平的焦肉所取代。」


    「天呀!那她不是全毀了。」不論死活都非常難熬。朗五的臉色一白,他怎麽對得起老大的托付,這樣的結果可是毀掉兩個人的一生。


    重情的老大不會棄她而不顧,不管她能不能好起來,他都會陪著她走到最後。


    「更叫人難過的還在後頭,濃酸腐蝕到眼睛,所以她現在已經是個瞎子了,永遠沒有複明的機會。」這不是換眼角膜就能複元的問題,而是眼球灼傷得不堪使用。


    從醫這麽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狠絕的手段,不僅毀了對方的容貌,還讓她一輩子活在無法麵對自我的恐懼當中,實在叫人暗驚社會的病態,女人的凶殘不下於男人。


    「你是說方小姐這輩子再也看不到東西?」那真比死還痛苦。


    方小姐?醫生狐疑的翻翻病曆表,有點困惑的看向悲痛不已的家屬,好像有什麽地方搞錯了。「你們誤會了,病人姓……」


    沒讓他有機會更正錯誤,一道如火車頭似的身影飛奔而至,咆哮的迎麵給「家屬」之一一記重拳,悲憤的程度讓他不免退了幾步,生怕那穿著短褲、拖鞋的男人也把他算計在內。


    還是先換下這身衣服再說,待會再吩咐護士解說一番,也許等一下他們就會發現自己弄錯了,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隻是醫生而已。


    「該死的混蛋你還我的女兒來,我的小乖那麽善良又惹人憐惜,你怎麽可以讓她受到傷害,我打死你,打死你……為我的心肝報仇。」女兒呀!是爸爸沒照顧好你,是爸爸的錯,我不該相信壞東西也有改邪歸正的一天。


    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方大同顧不得好不好看,向來最注重儀表打扮的他破天荒一身邁遢的出現眾人麵前,頭沒梳、臉沒洗還黏上些麵粉,好不傷心的拚命的打著不還手的男人。


    他哭自己為什麽總是遲到,十幾年前妻子車禍傷亡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等他知曉意外的時候她已葬在黃土裏,孤零零的沒人送終走完人生的旅程,連讓他立碑的機會都沒有。


    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以為可以稍做彌補,誰知她的命運如此坎坷,生活才稍微如意些竟遇到這種禍事,老天真是不長眼呀!壞事做盡的人卻沒有報應,反而連累他天性善良的女兒。


    不公呀!上蒼,禰何其忍心殘害無辜的人兒,我以後再也不拜禰了,讓禰少受人間煙火而餓死。


    「呃,別打了,人死不能複生……呸呸呸瞧我這張爛嘴在胡說些什麽,小可愛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渡過危險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他可不想被兩個瘋了的男人圍毆。


    「不打他我氣難消,你給我滾開別攔著,不然我連你一塊打。」現在他看誰都不順眼,除非他家囡囡沒事,否則他們一個個都要替她償命。


    全身痛得骨頭都快散了的朗五仍不肯放手,全力阻止他毫無節製的憤怒,人肉又不是沙包能任憑捶打,打多了也會要命,一個不小心真打出問題他怎麽向其他兄弟交代。


    不管了,死也要護著,不枉兄弟一場。


    「小五,你讓開,我的確該死。」他的身體已經沒任何感覺了,如同死去一般。


    「不行啦!老大,萬一你被打死怎麽辦,兄弟們還要依賴你。」他朗五比較沒用死不足惜,要打就打他好了。


    「你……」真傻嗬!


    打到手軟的方大同也累了,憤恨不休的怒視著鐵漢生。「你們兩個別給我裝出一副重情重義的模樣,快把害人精給我交出來,不然我絕不善罷甘休。」


    他要捉花她的臉,用鹽水浸泡個二天三夜,再用炭烤的烘乾她,把她烘成四不像的人乾。


    經他一提起,眼神冷厲的鐵漢生赫然發覺始作倆者不見了,去向不明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我會把她找出來,用最嚴厲的方式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死的活著受苦,用她的餘生來懺悔。」他不會輕易讓她死,那太便宜她了。


    「呃,沒必要這麽狠吧!我什麽事也沒做。」拜托,別再嚇她了,她膽子真的很小。


    「這樣哪叫狠,應該剝她的皮晾乾做成皮鞋天天踐踏,再把骨頭拆下來浸泡屎尿裏,叫她永遠投不了貽。」敢動他乖巧的女兒,死上千次也不足惜。


    哇靠!心狠手辣耶!她沒那麽不孝吧?「爸,我隻是忘了沒買生日禮物給你而已,不需要讓我死得這麽悲慘吧。」


    嚇死人了,以後初一、十五她會記得上香……啊!不是啦!是晨昏定省的問安,免得他老人癡呆症提早到來。


    「乖囡,老爸不是怪你遲送禮物,我是……囡囡?!」


    說來還真是巧合,巧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正當蔣詩柔企圖毀她容時,一輛逆向行駛的高級房車忽然撞到路旁成排的機車,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後機車全倒,撞上手揚高的倒楣鬼,整瓶藍色的液體就這樣倒在自個臉上,一滴也不剩。


    當時她都嚇傻了,被吳姊拉到一旁驚魂未定,整個人無法反應的呆立著,還是路人一見出事才趕緊報警叫救護車。


    因為她的衣服不小心濺到一滴鹽酸,擔心她有事的吳姊逼著她也要上醫院瞧瞧,這才發現鹽酸的濃度連布料都燒出一個洞,在她的皮膚表麵烙出個銅板大小的焦痕,所以她也成為警方紀錄上的受害者。


    原本她不想通知任何人這點小事,不過是個小傷口嘛!何必驚動太多人知曉,又不是廟會拜拜需要大宴客。


    可是吳姊像手機通話費不必付的四處傳簡訊、打電話,讓所有她認識的人都知道此事,害她得一一答謝人家的關愛,還一再重申她沒有事,隻是虛驚一場。


    不過反應最大的不是她哭得非常悲壯的大同爸爸,而是向來如山一般穩固的阿生,他像是曆劫歸來的生死情人緊抱著她,一刻也不肯鬆手怕她消失,沉重的呼吸聲中仿佛聽見細微的哽咽,可是他從不承認。


    「喂!你們到底笑夠了沒,我沒那麽好笑好不好。」真是夠了,他們就不能稍微掩飾一下嗎?


    滿臉柔情的鐵漢生輕撫方良善的發,眼底的深情往大笑的眾人一掃,瞬間化為冷厲的箭矢,讓一室的笑聲降為冰溫時期。


    「我們也很想克製,可是你不覺得太為難我們了嗎?你的頭發真的有燙過?」讓人懷疑。


    氣呼呼的方良善吹著比以前更蓬鬆的毛發,恨不得一刀削了它。「你們以為我願意呀!都是那個可惡的理發師想賺我的錢,說什麽我的發質十分特殊,至少要比別人燙一次才燙得直,結果……」


    她現在可是後悔得要命,還得聽一群朋友揶揄和取笑的風涼話,真是得不償失。


    「我看你是想省錢貪小便宜,隨便找一間家庭美容院就想了事,反正在你看來手藝都差不多,何必讓人多賺幾千塊,高級發廊隻貴在門麵好看。」自找苦吃。


    「你怎麽知道……」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憨笑,不敢亂生氣讓人多看笑話。


    沒好氣的hermit斜睨她身邊的男人,十分同情的道:「我以為你的黑心錢多到快爆了,沒想到當你的老婆會可憐到這種地步。」


    「是未婚妻……」小小的聲音在一旁冒出,但被選擇性的忽略。


    他們是來送喜餅和喜帖的,讓維也納森林也增添些喜氣,畢竟他們的愛情是由這裏開始。


    「歡迎幾位來觀禮。」突地,鐵漢生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老板,我們想借一下你們店裏的女酒保。」


    hermit寒毛忽然豎了起來,眼神防備的盯著眼前的男人。


    「調酒嗎?我連鋼琴師和侍者都可以外借。」揚起無害的笑容,kin將全體員工一並出賣。


    「我也需要他們,不過……」他滿臉笑意的看向他心愛的小女人。「小毛球想找她當我們婚禮的儐相。」


    他故意省略一個字沒說。


    「婚禮的儐相?!」在旁邊喳呼的james似乎感到什麽地方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隻是我一直在考慮讓她穿蕾絲禮服呢,還是黑色的燕尾服?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該當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鐵漢生的聲音一落,全場一片默然,無一絲聲響傳出。


    大約過了三分鍾,一陣哄然的笑聲差點掀了藍色酒館的屋頂,振動牆上那張三○年代的相片。孤寂的相思亭似乎也發出會心的微笑,輕染上溫暖的色彩。


    一杯香檳色的水晶露珠在歡笑聲中微微散發迷人的色調。


    故事在女酒保的咆哮聲中落幕,相愛的人兒手心交握相互凝視著,愛意在熾熱的吻裏蔓延。


    直到世界不再有愛為止。


    一個一身粉紅的女子氣喘籲籲的在巷口放慢腳步,好奇的打量起周遭。


    晚風輕輕撫過她的雙頰,帶著淡淡的酒甜香氣。


    「叮叮叮……」風鈴的聲音隨著香氣飄送到她的麵前,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努力在黑夜中搜尋風鈴聲的來源,舉起腳步慢慢的朝前走去。


    她佇立在酒館前,一種不知所以然的莫名吸引力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周遭的黑暗襯得酒館內的黃昏燈光格外明亮,好像一盞指引迷失靈魂的燈塔,靜靜的守候著都會中寂寞徨的心靈。


    悠揚的藍調爵士音樂隨著門扉的開啟而飄出酒館外,輕輕觸動她的心弦。


    這充滿魔力的空間讓她無法遏製渴望的踏上兩級階梯,她黑眸迷蒙的眯起,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揚起,推開厚重的木門,走入一個故事的開始……


    【全書完】


    藍色酒館還見證其他精采情事


    *請看寄秋花園春天係列001藍色酒館之一《自由銀幣》


    *請看慕楓花園春天係列002藍色酒館之二《教父》


    *請看有容花園春天係列003藍色酒館之三《冷麵》


    *請看陽光睛子花園春天係列004藍色酒館之四《金色麵紗》


    *請看寄秋花園春天係列005藍色酒館之五《藍色月亮》


    *請看香彌花園春天係列007藍色酒館之六《女王蜂》


    *請看艾佟花園春天係列008藍色酒館之七《墮落的天使》


    *請看有容花園春天係列014藍色酒館之八《灰姑娘》


    *請看方蝶心花園春天係列017藍色酒館之九《極光》


    *請看佐思花園春天係列020藍色酒館之十一《紅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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