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的一隅,大嗓門的謾罵聲揚起——


    “……你站著不說話是什麽意思?買東西付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要以為把東西放回去就沒事,要不是我發現得早……喝!你那是什麽態度?居然敢瞪我,你哪個學校的?我非要跟你的學校講……”


    一名臉色倨傲的高中生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地站得直挺挺,冷睨著上了年紀的書店老板張著鼻孔喝斥他,但他的氣焰比老板還囂張。


    其實他可以為自己辯解,書不是他拿的,是剛剛有個人跟他相撞賴給他的,但他不想講,照這情形多講多錯,在老板眼中他就是小偷。


    對他而言,與其那麽麻煩的辯解,倒不如等警察來調監視器畫麵看,他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他——初日輝就是這種人,高傲、冷漠、自我,說是不擅與人相處,不如說是不屑與人相處,畢竟他相信的人隻有自己,打從心底不願意跟其他人往來。


    也因為他的個性如此,才讓書店裏的同校學生沒一個站出來替他說話,大家都用看笑話的心態等著看他出糗。


    “哎呀!老板,你的嗓門太大嚇到我學弟了啦!他不是買東西不給錢,是錢包寄放在我這裏,但我剛剛走遠了,他應該是要找我來付錢,不是小偷啦!你別看他長了一臉聰明樣,做事情卻總是直線思考,不知道會引起別人的誤會。”


    一名聲音宏亮的可愛女孩走了進來,一手往初日輝的肩膀搭去,一手按下他的頭向老板道歉,清脆的笑聲很惹人喜歡。


    夏語綾是個人緣超級好的女生,臉蛋討喜、笑容討喜,為人又十分豪爽,很愛交朋友,校裏校外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連書店老板都能喊出她的名字,笑嘻嘻地和她哈啦兩句。


    有了這點交情,即便老板看到她拿出的錢包是男生不可能會用的粉色凱蒂貓,也不再多說什麽,反倒熱情的招呼起來。


    “小夏,原來是你學弟啊!好啦!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不跟他計較。上次你說的那本書,我特地幫你留起來了,你要現在帶走還是晚一點拿走。”


    女孩一張笑臉地雙手合十,做出感謝狀。“感恩喔!老板,你人真好,我最最最愛你嘍!以後我學弟再來打擾就請你多照顧他一下。那本書我晚點再來拿,待會有社團活動,書太重會把我壓成小老太婆……”


    她打著哈哈和老板閑聊了一會,把對方逗得好不開心,接著才借口學校有事要走,順手把孤僻成性的學弟給帶走。


    其實她和這學弟很不熟,也沒交談過一句話,隻聽說他是資優生,但非常難相處,不過就算是這樣,她的個性也很難看人落難不幫忙。


    才走出書店一會,初日輝便甩開她的手,一臉不耐的站定。


    “誰要你雞婆。”冷譏了一句,他從書包裏抽出皮夾,拿了一張千元鈔給夏語綾。“還你錢,真愛管閑事,我沒有偷書,幹麽要付錢?這社會就因為有你這種自作主張的人,才會這麽麻煩。”


    聞言,留著俏麗短發的夏語綾先是一怔,接著爽朗的笑出聲,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讓他差點呼吸不到空氣,但比起呼吸困難,初日輝更訝異對方居然沒生氣,他以前用這種態度說這種話,大部分的人都會氣到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她還真是怪人。


    “我知道你沒偷啊,但你又不解釋,我隻好幫你大事化小嘍。吼,你這樣很不可愛耶,枉費學姊這麽幫你,你還擺冷臉給我看,我太難過了,我要哭了。”輕推開他,夏語綾作勢捧著心,非常搞笑。


    初日輝皺著眉,他第一次遇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的人,隻好再次伸長手,“錢還你,不要學弟學弟叫得那麽親密,我跟你又不熟,你以後最好少管閑事,像你這種雞婆的人最早死。”


    “你不認識我”她滿臉驚訝地大叫,但那樣子還是誇張到搞笑,似乎不在意他對她惡毒的詛咒,甚至將他拿鈔票的手推回。“這樣吧,這書就當我送你的見麵禮,以後我天天纏著你,很快我們就熟了,如果我真的早死,我還挺希望葬禮有你參加,想想挺有趣的,你看你這張臉,肯定是全場最哀慟的人,哈哈!”


    聞言,初日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剛開始初日輝以為她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夏語綾真的很煩人,她不隻天天找他,還把便當帶到他教室,硬要和他麵對麵來段“午餐敘情”,就連下課也不放過他,強迫他到她參加的社團幫忙,當個不是社員的苦力。


    她的耐力驚人,久而久之他能用的招數都用完了,人也漸漸被她給同化,開始習慣身邊有她出現,她成為他高中生涯中唯一的朋友,但也因為她,他開始慢慢融入學校生活,甚至有了其他朋友。


    這一年多來,初日輝眼中的夏語綾一直是活力充沛、熱心開朗的女孩,盡管比自己年長一屆,也的確很愛照顧人,但說實話,他覺得她是他見過最童心的人了,隻有一次,他發現這女孩心中也有很柔軟的一麵——


    那天吃完午飯,她提議到學校頂樓散心,那時候他很沒良心的笑了出來。夏語綾耶!他認識的夏語綾什麽時候需要散心了,她幾乎沒有煩惱,就算有,大概揍過枕頭後也就忘了吧。


    上頂樓的時候,兩人還有說有笑,直到她拿出鑰匙要開頂樓鐵門的時候才突然說:“小初,你知道嗎?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上頂樓了。”


    大家都喊她小夏,但隻有她喊他小初,盡管他老說這外號很娘,她還是舍不得換,因為她漸漸明白,自己有了“私心”。


    “為什麽?那討人厭的家夥不做了喔?”照理說,學校頂樓是不能上來的,但她都會叫她在總務處打工的同學偷拿鑰匙——是男同學,那家夥簡直對小夏有求必應,不過他們兩個男生倒是互看不爽。“大不了以後我幫你偷。”


    “對啊!他不做了,不過就算你偷了我也不能來。”


    “為什麽?”初日輝是有些忿忿不平的。難不成他偷的鑰匙就不能用?


    “因為……我要畢業了啊!”


    她說話的時候鐵門正好打開,外頭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初日輝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心抽緊了一下,人呆了好久。


    當他察覺到自己失神而跟上的時候,夏語綾正倚在水泥牆邊,唱著他聽不懂的歌。


    “……晴渡日,雨日,浮笑,想出遠,,……”


    她的歌聲達不上專業水平,但很清亮,他聽著,突然有些難過。


    “你在唱什麽?”他悶悶的問。


    “我沒跟你說過嗎?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日文歌,叫‘淚光閃閃’,是代表離別思念的歌……”她看到他的眼神黯下,她也沒再說下去,反倒轉移話題,“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學鋼琴,我好喜歡鋼琴發出的清脆聲……噗!其實是我覺得學鋼琴的人好像都很優雅、很漂亮,我很希望自己也是那樣……”


    “那我們去學。”他突然提起。


    “蛤?”


    “嗯……我之前有看到學校附近的音樂教室在招生,我們可以……”


    “那你要跟我一起學鋼琴嗎?”


    “我……沒有,我想學小提琴。”


    她略感失望的“喔”了一聲,但最後還是拉起刻意揚起的笑容說:“那我們一起去吧,看學姊我怎麽利用畢業前的最後兩個月繼續荼毒你,哈哈……”


    他看著她,沒有再說什麽,倒是那個中午初日輝的臉一直很紅,但夏語綾一直以為那是太陽曬的。


    之後,夏語綾在音樂教室偷偷發現初日輝都跟一個漂亮女生一起練琴的時候,她心裏浮起濃濃的酸澀感。看來,她隻是別人的鵲橋,幫別人搭姻緣的。


    最氣人的是,她聽到他們練的曲子竟是她跟他說過想在畢業典禮彈給大家聽的“淚光閃閃”,因為她是畢業生代表,她本來還希望他可以跟她合奏,沒想到他這個在校生代表卻說:“致詞就好了啦!麻煩死了。”


    直到畢業典禮上,她看到陳放在舞台上的大鋼琴,以及身穿一身筆挺燕尾服的他,手拿小提琴地對她提出合奏的邀請,她才驚喜地笑出聲。


    原來他……唉!真的是別扭的人,她早應該猜出來的,自己氣死自己。


    “……浮笑,想出遠,探,日,,一番星祈,私,夕暮見上空……”


    那時時刻刻浮現的笑容,即使回憶已遠離褪色,她依然追尋絲絲蹤跡……


    雖然悠揚合奏的音樂不怎麽樣,普通得教人一聽就知道是初學者,可是大會堂底下師生卻哭成一團,一個個眼眶紅得像兔眼。


    不敢說是最感人,但是這一屆的畢業典禮確實給人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夏川裏美這首“淚光閃閃”也成了學校日後的畢業歌曲,每年一到夏季下學期尾聲便會揚起這首歌,在淚光中送走應屆畢業生。


    但這一屆還有兩個最特別的人是別屆沒有的,而其中一個哭得淅瀝嘩啦。


    “小初,你幹麽不先講啊!”好丟臉,她現在一定很難看。


    看她又笑又哭的樣子,初日輝突然心情很好,拿著麵紙幫她擦眼淚,“小夏,以後我們別約頂樓,改約音樂教室吧……以後,不管你會到哪裏,我們都可以相約一起練習。”


    夏語綾的臉紅了,小聲的說:“你在跟我告白喔?”


    初日輝頓了很久,那些話他說不出口,隻好將她的頭壓在他的胸膛上,沉著聲音說:“小夏,有一件事情你說對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定會是全場最哀慟的人。”這已經是現在的他唯一會說的情話了。


    夏語綾破涕為笑。


    她知道,往後她將是他仰望的天空裏,那一顆最明亮的星星,無論這個夏天會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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