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淵重新化作人身,整個人卻都埋在了陣眼處,隻有頭還露出地麵。他不甘掙紮,卻隻是困獸之鬥,忽然他感覺到什麽,猛地朝一旁看去。越過修士層層交疊的腿部,一隻矮胖的小獸同他對上視線。它有一雙蒙著白翳的眼睛。赤淵霎時明白過來。“赤琅……”最後的白光也朝他兜頭襲來。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似乎有一隻白蝶穿過層層浮動的上古篆文,停在他另一隻殘缺的龍角處。溫暖得如同初見時,女子放在他頭頂的柔荑。“江瑤……”他喃喃念了最後一遍這個名字。天地重歸了安寧。-雖然鬼域已關,但之前彌散在修真界的鬼氣,還是滋養出許多行屍。好不容易剿滅西蠻城的行屍後,各門派又馬不停蹄,派遣弟子於各自境內獵殺行屍。隻有太一宗的幾人趕回宗門,還沒人敢指責。畢竟,那可是龍啊!太一宗山門張燈結彩,進了山頭一看,更不得了,處處掛紅披彩,金玉堆積,簷下緋紅金鈴叮叮當當,熱鬧得緊。“太一宗倒是有自信,出發前連宗門都布置好了,等著慶功宴呢。”九霜負手,緊挨著盛釅。盛星河一看這布置,方才想起被他忽略的一門親事,心頭一顫,還沒來得及轉移話題,便有人開口。角宿對這位龍族仙人畢恭畢敬:“非也,是宗門盛釅師弟和星河師弟的結契大典,因妖王一事耽誤。這回大劫已過,兩位師弟也該喜結連理,宗門可謂雙喜臨門。”完了,慢了一步的盛星河抬手扶額。果然,下一刻就聽到他爹抬高了聲音。“什麽,我不同意!”盛釅嫌他吵,往旁邊挪開幾步,不滿道:“你算什麽,哪有你不同意的份!”他冷笑兩聲,“我倒覺得,這親事合適得很。”盛星河愣了一瞬,他爹怎麽了。九霜也傻眼了,上前停在盛釅麵前,抬手想碰碰他,又怕他生氣。著急道:“就憑我是孩子他爹啊!”盛釅“嗤”了一聲,桃花眼斜了他一眼:“誰說的天下會銘記呢?你既然都要天下了,就離我們小星河遠點。”他說完轉身,朝人群後的盛星河走去。九霜被噎了一聲,還是灰溜溜跟了上去。“盛師兄”,盛星河旁邊的江平野抬手行禮。盛釅打量他二人距離,抬手將盛星河往自己方向拉了拉,警惕看向他:“江道友對我們星河的救命之恩,在下自然會回報,至於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我知道你跟你師叔一樣,都沒安什麽好心思。”“師兄”,盛星河暗暗扯了扯他爹衣袖。畢竟江平野救了他多次,這樣說太見外了些。然而盛釅被他一扯,表情更冷了些。“師兄誤會了,我救星河自然不是為了求報,這都是我自願的”,江平野道,“至於師叔,確實有些做得不對,還請師兄見諒。”剛剛趕來的九霜震驚地看著大師侄,“平野你怎麽……”盛釅打斷他的話,“哼,你還有點樣子,跟上吧。”他帶著盛星河朝前走去。江平野對他師叔歉意一笑,也跟了上去。九霜憤憤不平,隻能瞪了一眼還在旁邊的角宿,再次強調一遍:“這門親事我不同意!”最終,太一宗這番張燈結彩,成了仙門的慶功宴。宴席上觥籌交錯,各門派弟子或劫後餘生、或哀慟大難逝去的師兄弟,哭哭笑笑鬧到了半夜。天璿峰後山,思無崖。十裏桃林常開不敗,月夜下臻臻灼灼,緋色綺豔。盛星河立在崖邊,夜風掀起發絲,拂過他白淨的側臉。身邊投落一道陰影。江平野步上前來,黑色衣擺飛揚。“怎麽了?”他向來淡漠的聲音像是融入月色,沁出些溫柔。盛星河看向遠方闃靜的群山,側臉平靜,“沒什麽,我是覺得,變得不一樣了。”原本二十年後的天下大亂、萬鬼夜行的慘像,不會出現了。盛星河有些時光錯亂的恍惚。江平野低低笑了一聲,他的笑聲其實很好聽,夜色中更顯得如雨穿竹林。他看著盛星河道:“你穿梭二十年的時光,修真界能度過此劫,改變原有結局,都是多虧了你。”盛星河搖搖頭,“不是的”。遠方山林靜謐,月夜下影影綽綽,恍若萬魂飄過西蠻蒼茫大地,歸來故裏。“若沒有犧牲者,沒有反抗者,即便有千度碎虛鏡在,也無法改變既定的結局。”盛星河一字一句,“有的東西不會因為時光重置,而發生改變。”江平野沉思半晌,又笑了,“確實有道理,比如重來一次,我師叔還是愛上了盛釅師兄。”盛星河聽不得這話,剛想當著他的麵批評渣爹,卻聽他道“那再來一次,你會收下它嗎?”一枚銀色鱗片出現在他手心,捧在盛星河麵前。鱗片瑩潤剔透,原本在大戰中出現的裂痕被主人修複,光滑如初。護心鱗,龍族的定情信物。盛星河在懵懂時接過的鱗片,如今知道了它代表的含義,小小的鱗片變得沉重起來。“我……”盛星河喉頭不自覺攢動,莫名緊張起來。江平野的手平直,絲毫沒有收回的打算,那雙幽深的丹鳳眼凝在他麵上。似乎盛星河不接,他可以舉到天荒地老。盛星河看著他那張表麵淡漠實則緊張的俊臉,原本的緊張消失了,不自覺笑了一聲。在江平野不解的目光中,他笑意消失,眼神悠遠,“有兩個人托我給你帶了遺言。我其實不解,明明我們還沒有關係,卻被所有人誤認為一對。”江平野被他這話一帶,想到了什麽,有些哀怨:“是啊,他們不知道,你隻是把我當爹罷了。”“咳咳……”盛星河的情緒被打斷,心虛地嘟囔兩聲。“這也不能怪我,誰讓你對我這麽好。”“那我為什麽對你好?”江平野明知故問。“我以為是父子情來著”,盛星河清了清嗓子,在江平野反駁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銀色鱗片,順手配在了腰間。“總之,我答應他們了。”盛星河說完,麵上浮現紅意,比身後的桃瓣還更豔三分。他沒有說江瑤和赤琅讓他帶的話,隻是在心底想,原來在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前,身體已經先一步表現得如此明顯了。江平野愣在了原地,怔怔看著空蕩的手心。隻有揣在胸腔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更加響亮地回蕩在耳際。他情不自禁將人緊緊摟在懷裏。“星河,我……”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喉間,但真要說出口時,卻什麽都不能表達他此刻心情。一陣狂風起,吹得漫天桃瓣翻飛,如下了一場綺麗的雨,落在兩人發上,肩側。往事隨著桃瓣悠悠揚揚,在激蕩情緒中,江平野忽然俯在他耳邊低笑一聲。“其實要叫爹,也不是不可以。”他後麵聲音更小了些。隻不過盛星河在聽完後,臉頰轟然通紅,清透的貓兒眼似嗔還怒,瞪了他一眼。這人……怎麽能說得出口!他這才剛剛答應,怎麽就跳到這種進度了!還沒有來得及譴責,便聽得遠處一陣雞飛狗跳。“我、我才是盛星河的爹!我和盛釅有了兒子,你們離他遠點!”九霜氣急敗壞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鬱無朝不屑的聲音響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小星河都穿越二十年回來,你看他認你嗎?”“北夜地大物博,星河若喜歡魔族太子這個稱號,隨時可以過來。”君華懶洋洋道。“太一宗,永遠都是星河的家。”雲若竹溫潤的聲音不緊不慢。最後是盛釅的聲音,他仿佛沒聽到這四人的爭寵,隻專心找人:“星河呢?誰看見他了?”山崖邊,盛星河不自覺翻了個白眼。原本對他不假辭色的幾人,知道自己真實身份後,又一個個上趕著做他爹來了。餘光瞥見旁邊這人,得,這還有一個更過分的。他故意道:“想做我爹的人多了,你搶得過嗎?”江平野看他狡黠模樣,眼中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