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歸墟之內，飄蕩之魂何止千千萬。黎夜瞧著那漫天魂光, 空洞麻木的眼睛卻再度綻放神采, 隻低聲自語, “阿靈, 等我。”生魂爭輪回，死魂妄奪舍。恐怖的死氣聚集之地，卻有生靈入場, 不知多少魂靈盯上黎夜。他卻是絲毫未懼，就這麽頂著一眾虎視眈眈的魂靈, 數月未曾休息, 隻擔心自己找得太慢, 趕不上死魂消散的速度。終於, 一片混沌之中，黎夜找到了獨屬於伊冬靈的微小光團，正縮在角落，像隻慵懶的貓。觸及的刹那，黎夜倏地笑了聲。饒是化作一團死魂，阿靈也是如此良善，不爭不搶，靜候消亡。他將伊冬靈帶出歸墟，為減緩死魂消散的速度，他以自身血液為引，太虛之氣為基，活水為載體，煉化為勃勃生機，供死魂長存。之後遍尋四方，尋找死魂複生之法。——無果。唯途徑下界青霜門時，得了魂修之法，隻可惜，於死魂無用。“沒用的，生魂尚有餘地，死魂意誌不在，又要如何回來。”青霜掌門如此勸誡。黎夜卻近乎執拗地回答：“不，會有辦法的。阿靈不過是累了，睡會罷了。”隻是這一睡，不知睡了多少年。他帶著伊冬靈，流連於下界，仙界之仙，來一個他便殺一個。仙界浮空仙境，借修真界五大柱之力，實則是一驚天陣法。黎夜未曾停下，走過其他四域，深學陣法造詣，偶爾帶著伊冬靈望向天邊，“阿靈看著吧，早晚，我要將這仙界，連根拔起。”十數年後。黎夜終是明白，這浮空仙境，並非毫無破綻，一法，同時毀壞五大柱，二法，毀掉上界與下界的陣法核心。當年仙帝以整個修真界為基石，構建成托起仙界的驚天大陣，上下兩界都有映射之物。仙界即為造化爐，下界即為光陰壁。造化爐永生不滅，是支撐仙界之本。困在其中的靈魂會被永遠壓榨，為大陣提供源動力。而光陰壁……本無主之物，經由萬年交替，如今成了北域蒼羽派的鎮派之寶。那偌大的法陣之壁，承載了不知多少亡魂。黎夜帶著伊冬靈，一點一點，將光陰壁毀去。屆時，天雷震動，仙帝終出世。天道亦是尋得機會，一抹殘念破封而出。直奔黎夜而來，尋找那唯一能破局之人。黎夜卻問：“助你脫困，阿靈能回來麽？”天道殘念：“……”“如若不能，天道，枉為天道。”他說。天道殘念：“……”意念交錯間，天道給出了無數信息，黎夜隻冷眼旁邊，半晌，詢問：“天道將崩，仙帝欲借神器之力取而代之，若成，邪祟終將臨世，屠戮萬界生靈？”天道殘念連連點頭。黎夜卻問：“可這，與我何幹？”他與阿靈危難之時，世間無人能救。如今卻要他慷慨救世？豈不可笑。“我之所求，不過是與阿靈逍遙於世，可這世間已無阿靈，我又為何要助你，為何要救世？”天道至公，為生靈。可他不過凡夫俗子，心中哪有那麽多無私道義。天道殘念甚急，精神觸角連連閃爍。“那神器本該屬於我？擁有顛覆天地的威能？”黎夜終是被勾起興致，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眸“唰”得變亮，“也就是說……”……仙帝出世，穩住了光陰壁被毀造成的仙界混亂局勢，命其座下仙君、預知仙姬尋天地孕育的神器——諸天環。如天道所言，伴著諸天環將要現世，那種古怪的號召感愈發強烈。這種號召源於靈魂深處，就像是身體缺失一塊，亟需補全。一場大戰一觸即發，上仙君中尚有一二兩位仙君未死，天道殘念領黎夜再入玄天秘境，無數奇珍異寶堆積，助他太虛道則更上一層。仙界仙姬擁有預知能力，攜仇貪、臧太兩位仙君下界，為仙帝·元鴻尋諸天環。黎夜則循著本能，亦依天道殘念所引，前往爭奪諸天環。……同日而至。諸天環誕生之相，日月同現，星辰鬥轉，山河奔騰咆哮，雲霧和光同起，深邃光影流轉於諸天環中，藏著亙古歲月的印記。這場神器爭奪之戰，並未打上太久。仙姬與仇貪、臧太的圍攻之下，那諸天環卻應天之運，自行旋入黎夜的手中。一場旗鼓相當的戰局，驟然以黎夜的壓倒性勝利而告終。諸天環入手的刹那，黎夜頓悟。一時間，無比遙遠的記憶呈現。那是天地初開時的光景，彼時尚無天道，天地隻有灰白。——那是無邊無際的太虛之氣。再睜眼時，驚覺諸天環與他本是一體同源，也難怪天道會說，此物，本就屬於他。錯失神器，仙帝·元鴻震怒，將餘下仙君投入造化池，強開空門，漫天黑氣與血氣交加，伴著滾滾天雷，宣告著他的威嚴。“殺了祂，殺了祂！”耳邊是天道殘念源源不斷的暗示。而此刻，擺在黎夜麵前的是兩個選擇。其一，借諸天環之力，強殺仙帝·元鴻，從此天道解困，邪祟湮滅，天地規則恢複如初。黎夜卻隻冷嗬一聲，“閉嘴。”其二，借諸天環之力，重啟一切。隻是重啟之後，一切皆未可知。但於黎夜而言，他本沒有選擇。“若是成功，再相見，該準備些禮物才是。”那漫天恐怖的氣息奔湧而來時，黎夜的神情卻是久違的柔色，“玄天秘境，該是件不錯的禮物。”天道殘念：“？”“我們本是同船渡者，天道為公，我為私，並不衝突。”黎夜的話音是柔和的，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順遂我願，重來之時，我必助你。”天道殘念沒有選擇，隻能應下。然後就被黎夜捏成了團，融入伊冬靈死魂，“天道不受時空所限，屆時，帶他來尋我。”重啟變數太多，不確定定點，亦不確定他能記得多少，阿靈又能恢複多少。——但他，永遠不會把主動權交由變數。黎夜微微闔眼，入識海，內視靈魂所在。然後，以諸天環之刃，一點點地，自割靈魂。傳言仙界刑罰至痛，當屬靈魂割裂之癲狂。黎夜卻於極痛與期待中，保住了極端冷靜，隻覺得再痛，似乎也抵不過將要重逢的喜悅。腦海中一遍遍地重溫著與伊冬靈相遇後的點滴，笑著，將屬於伊冬靈的情魄生生割下。——融入諸天環。再以死魂與諸天環之間構建連接，以伊冬靈之魂為錨點，整個世界，顛覆重啟。在仙帝不敢置信的怒吼聲中，諸天環綻放出無可比擬的璀璨神光，鋪向四麵八方，取代天邊一切色彩，將天地化為灰白，而後，扭轉倒帶。黎夜亦被這灰白卷成無數細碎光影，隻餘陣陣低喃久久未散。“以我之魂，鋪來時路。”“阿靈，我們……終能再見。”……第69章 說好的隨便親鏡中所見, 跨越時間長河，如同一場幻夢，卻又真實得曆曆在目。再睜眼, 卻發現黎夜好端端地站在他身邊，幹幹淨淨, 不見血汙。望向他的目光，亦是很熟悉的柔情。風暴藏於眼底，比之以往, 多了幾分壓抑的瘋狂。伊冬靈抬手，摸了摸黎夜的臉頰, 而後一路向下四處摸著, 似是在確定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黎夜一瞬間肌肉繃實, 根本等不了伊冬靈查看完畢，就撈著那截細腰, 將人猛地擁入懷中，一遍又一遍地喚著“阿靈”。——像是要將曾經缺失的盡數補齊。伊冬靈亦是回抱著對方, 一遍遍地回答。“我在。”溫熱的軀體緊緊相貼, 是無可替代的真實。伊冬靈的心情有些複雜, 恍然, 酸澀，慶幸。他想，黎夜與他, 大抵是相同的心情。“我之前……太蠢了。”黎夜得出如此結論。伊冬靈：“啊？”他十分不解，回憶起黎夜曾經的所作所為, 怎麽想, 也不覺得黎夜和蠢搭邊。——重啟一切。是他想象不到的瘋狂。“那麽多年。”黎夜皺眉, “若是能早早與阿靈雙修, 仙界玉魂、廣乙，哪裏能是對手。”伊冬靈：“……”突然就沒那麽感動了。他抬起眸，捂住黎夜的嘴巴，不滿地哼哼，“想得真歪，難道不該是久別重逢，心中歡喜嗎？”“歡喜自是歡喜，懊悔也是真的懊悔。”黎夜抬掌圈住伊冬靈的手腕，親了親對方細膩的掌心。“從前我太遲鈍，如今想來，阿靈對我，亦是特別的。”總想著塵埃落定，再談兒女私情，如今卻覺得，二者未必不可兼得。“還算聰明。”伊冬靈麵色微紅，卻未否認。黎夜輕笑了聲，垂眸對上伊冬靈的目光，微微俯身，雙唇一點點描摹著對方的容貌，劃過眉眼，臉頰，落在唇瓣，輕輕抵開，糾纏良久。是曾經肖想過無數遍，卻始終未做的事情。或許他早該主動些，又何至於錯失百年。其中甘甜，食髓知味。如今再回想起那些孤獨歲月，隻覺瘋魔，不敢細想，不能細想。唯有親近些、再親近些，才能消解心中後怕與恐慌。“……”燭龍撇過頭，覺得真是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