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珩望著同樣港淨的眼眸,心中有著了悟,原來他的似曾相識不是錯覺,她是他親口定下的太子妃。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南青瑤訝然,平靜麵容出現一抹慌色。


    “我是……”


    正想道出兩人的過往,一隻有些磨損的繡花鞋淩空飛至,十分精準地砸上他後腦。


    “你想對公主做什麽,立刻把你的髒手拿開,別以為弱質女流好欺負,我們可是南烈國使者,你休想動什麽歪念頭--”


    護主心切的侍香因“眼見為憑”而怒發衝冠,非常神勇地以印擊石,咚咚咚地從遠處跑近,大聲嚷叫。


    不過不能怪她不分青紅皂白,任誰瞧見東方珩此時的舉動,不產生誤解都難,他一隻大掌掌握柳腰,另一手則輕握柔美,兩人幾無空隙地貼合。


    乍看之下,是人高馬大的蠻橫男子強接了嬌柔佳人,他彎身低視的側影仿佛不軌的人,正欲侵犯嬌豔欲滴的嫩唇。


    “侍香,別在夜裏喳喳呼呼,小心吵醒其他人,我身子不適,有些頭暈,東方公子不過順手扶了我一下。”唉!她這莽撞的性子幾時才改得了。


    侍香手中拿著兩尺長的木棍,聞言僵住,尷尬地幹笑。很輕很輕地將“凶器”放下。


    “我想這是你的鞋子吧!”臉色難看的東方珩指著繡花鞋,口氣不善。


    “呃,這個……”她直接幹笑,手腳僵硬地拾起花鞋。


    她哪曉得是看錯了,明明是他……咦,男俊女嬌,兩人站在一塊好登對,仿佛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相得益彰……啊!不對、不對,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公主是瑤池仙女下凡來,怎麽能配滿嘴誑語的騙子。


    侍香拚命的搖著頭,想搖去腦中的產生錯覺,她有些粗魯地推開神色不佳的男子,表情凶惡地警告他不要靠公主太近,她的主子自己照顧,用不著外人費心。


    “侍香,你拽痛我胳臂了。”她在慌什麽呀?該防的不是他,而是那些隱在暗處,看不見的豺狼虎豹。


    “啊!公主,奴婢放肆了,你痛不痛?要不要上藥?我瞧捏腫了沒……”侍香心急地想查看主子傷勢,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見她自責不已,麵容如花的南青瑤綻開嬌美笑唇。“別緊張,我沒事,你先領東方公子到西廂房歇息,夜深了,是該就寢。”


    “公主……”在她心裏,公主比誰都重要。


    “去,別耽擱了,明日還得起早呢!”她語氣輕緩地催促。


    “是的,公主。”侍香不甘不願地橫起眉,在前頭帶路。


    有話想說的東方珩知道時機不恰當,他目光深沉地看了麵帶倦色的人兒一眼,心想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說分明,待他明日回宮後。


    隻是世事多變,這一出城門竟回不去了,他成了流落民間的太子。


    “這是你們的早膳?”


    東方珩難以置信地瞪著桌上的粗食淡飯,那種無法言說的震撼衝擊他的心,剎那間,多了澀然的心疼。


    以民間百姓來說,半條醃蘿卜、一碟醬菜、少許的小魚幹和剁碎的妙肉末,配上半鍋稀粥算是半盛了,能填飽肚子最重要。


    可是座上的人兒並非出身低賤的販夫走卒,而是堂堂的一國公主,眼前的膳食對她而言太過寒酸了,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羞辱。


    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為什麽沒人往上呈報?是誰壓下來了,或是刻意苛待人質?


    還有,是所有人質府的質子都受到同樣的待遇,還是隻針對南烈國的公主?監管官員不曉得這些質子一旦回國,有可能擔任朝中要職,甚至位極人臣嗎?


    突然間心火一起,他怒不可抑地想掃落一桌菜肴,將失職官員一並捉到眼前,施以嚴懲,勒令改善三餐的膳食。


    “有什麽問題嗎?我們向來吃得清淡。”接過侍女遞來的粥碗,南青瑤似無怨色,心平氣和的夾起醬菜配著清粥入口。


    “未免太清淡了,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幹貝呢?燕窩呢?起碼以老母雞熬煮十二個時辰,以其湯汁熬煮粗粒晶瑩飽滿的月光米。


    南烈是米糧大國,年年出產的白米居四國之冠,晶瑩飽滿,宛如月光,白淨中邃著特有香氣,烹煮時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身為該國的公主,沒道理連自己國家的米飯都吃不到,僅能用價格低廉的劣質米摻和,熬出一鍋微黃的粥。


    南青瑤聞言,蛾眉微揚。“我想我們還有影子,應該尚未成為鄂都子民。”


    “我不是說你們不是人,而是……”他惱怒地指著簡單菜肴,忿然。“以你的身份,合該有山珍海味、大魚大肉,而非一隻盤子裝不滿的粗食。”


    “有必要這麽憤慨嗎?有得吃就吃,何必在乎吃了什麽,人生在世並非事事順心,知足方能常樂。”人不計較便能安樂過日。


    剛來的頭一年,她的確因為回異於宮中的生活而夜夜哭著入眠,幾次想逃回國,懇求父皇收回成命,不願質抵讓她吃盡苦頭的異國。


    可是又想到若不是她,來的可能是更吃不了苦的皇弟、皇妹,她那股衝動就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反正病痛纏身的她除了當質子也不可能對南烈國有更大的貢獻,何苦拖著其他人一起受累,她牙關咬緊就撐過去了。


    也許是安逸日子過多才會多毛病,反倒是一來到事事親為的東浚國,她的身子骨好了許多,不用天天用藥滋補。


    隻是落下的病根治不了,天氣一轉涼便手腳冰冷、胸口發悶,稍沒注意到加衣保暖,一入夜立即病倒,沒躺個十天、八天起不了床。


    “就是嘛!還有得吃就該偷笑了,這蘿卜是我上市集挑的,我們自己找隻酒壇子醃上個把月,東浚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員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連要一鬥米都要七催八趕,廷了十來天才肯給……”


    “侍香,別說了。”隔牆有耳。


    “公主,我不說著更生氣,他們還要我們拿銀子疏通才有好臉色,不然就是一張晚娘麵孔,好像我們欠他們很多似的……”侍香越說越氣,大吐苦水。


    “真有此事?”他居然毫不知情,一直被瞞在鼓裏。


    “來了東浚國五年,我們哪還有什麽銀兩,能變賣的全變賣了,連公主的首飾也典當得差不多--”在人質府裏什麽都要靠自己,沒人肯伸出援手。


    “侍香,你真該絞了舌頭,你不知道禍從口出嗎?”她心思太單純,永遠也學不會宮中的爾虞我詐。


    “公主,人家也隻是心疼你受苦嘛!你是我們南烈國大公主,為什麽得受一群奴才的欺壓。”侍香不甘心地多了怨言。“都怪東浚國昏君,一定是他治國不嚴,這些狗官才敢刻苛人質,讓我們吃足苦頭。”


    “侍香……”南青瑤無才地撫著額,哭笑不得。


    “父……皇上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被不良臣子蒙蔽了。”幾隻溝渠老鼠壞了朝綱,落人話柄。


    “哼!那些官員不是他授命任職的嗎?要是連自己臣子是什麽德行也不清楚,他這個皇上是怎麽當。”爛泥敷上牆,充充場麵。


    “……”東方珩當場啞口無言,麵上無光的自我苛責。


    她說的沒錯,若是知人善用,揪出營私舞弊的官員,人質府也不會烏煙瘴氣,身為東浚國太子,他難辭其答。


    若非因緣際會來到此處,恐怕弊端會一直持續下去,讓質子們飽受惡官的茶毒。


    “侍香,去把屋裏的東西拿出來,待會還得上街。”見侍女口無遮攔地胡說一通,頭疼不已的南青瑤隻好先支開她,免得她又不知收斂地說上一堆。


    忠心耿耿的侍香是她的朋友、好姐妹,陪伴她走過風風雨雨的宮廷鬥爭,可是口快的個性實在叫人憂心,要是哪一天失言得罪了權貴,她如何保得住她?


    南青瑤的憂慮並非庸人自擾,事實上,侍香不隻一次心直口快開罪了人質府官員,要不是她事後以金錢擺平,侍香早不在人質府,被趕到街上行乞。


    在這裏,人質最為卑微,監管官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區區一個侍女算什麽,他們看不順眼,隨時都可以攆走。


    “是的,公主。”侍香趕緊把碗裏的粥吃完,空碗一收就走出花廳。


    “你們要上街?”東方珩不無意外。通常人質要出府得先通報監管官,監管官再上呈禮部,經由禮部核審再通知監管官是否放行。


    “做點小生意糊口。”山不轉,路轉,總有辦法改善目前的窘境。


    “什麽?做點小生意……”他被粥哈了一下,臉色漲紅。


    “用不著太吃驚,除了我比較愚昧外,他國的質子各有生財之道。”言下之意,私下做買賣維生的人不隻她。


    東方珩利眼微眯。“你是說你們必須賺錢養活自己?”


    小巧可人的菱嘴微句。“何不跟我們去瞧瞧,增長見識。”


    南青瑤用意是讓他去磨練磨練,別異想天開地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雖然他們初見時,他是一身錦衣,可不表示他能大搖大擺地走進皇宮,謊稱皇室中人。


    可是出人意外的,不像做粗活的東方珩一肩扛起用布包住的重物,一路健步如飛的走向人質府外的小市集,幾條商街琳琅滿目,販賣各種民生用品。


    隻是東西扛久了也會累,養尊處優的太子當然吃了不少苦頭,還被硬拗著拋頭露麵,兜售姑娘家自做的小玩意。


    “你為什麽會泅水?”南烈國以平原居多,少有湖泊,養在深宮內院的她不可能有機會泅泳。


    “東浚國人人善泳,你為何溺水?”她反問他,不解他何以是個例外。


    戳中他最不堪的心事,東方珩眼神閃爍,避重就輕。“是我先問你,回答我。”


    “可是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麽是旱鴨子一隻,你們不是打一生下來就是一條魚,身諳水性。”不會遊泳的人簡直是異數。


    “那是……她,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在她取笑的神色下,臉皮繃得死緊,沒好氣地說出老掉牙的舊事。“我幼時曾被扔娘放在澡桶裏,她走開一會,我口鼻連水,差點溺斃,從此畏水。”


    他不是沒嚐試過克服心中的恐懼,但是水一淹到胸口,瀕死的感覺立現,他立即慌了手腳,拚命打水,又一次沉入水底。


    反複幾次後,他放棄了,反正不會泅水又如何,那並不妨礙他治理國家,哪怕有朝一日得統禦水師出戰,他也是坐在船艙內指揮他們英勇的東浚男兒殺得敵人片甲下留。


    “原來有這段遭遇,難怪在河裏我抓著你時,你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那時她以為他死了,救上岸也隻是一具屍體。


    “我說完了,換你。”他僵著臉,不想多提那段蠢事。


    “我?”南青瑤俏皮地眨眨眼,露出慧點神采。“我有答應你嗎?你不曉得姑娘家的心事是秘密,不可以隨便說出去。”


    其實她之所以會遊泳,是因為當年在前來東浚國途中,她救了一名被仇家追殺的婦人,對方傷勢痊愈後收她為徒,教她泅水和閉氣功,及如何辨識百毒。


    師父陪了她兩年,某天夜裏不辭而別,僅留下書信告知將有遠行,他日有緣必定重逢。


    自此,她再也沒見過師父一麵。


    “你……你欺騙了我……”他好笑又好氣,空出一隻手企圖抓住她,來個嚴刑拷打。


    粉色糯裙輕飄,曳過街頭。“不不不,是你太不用心,沒把話聽清楚。”


    “狡猾的小女人。”他眉眼染笑,指尖扯過她滑溜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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