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堆到滿的鍋碗瓢盆,洗碗精的泡泡流到水糟邊,她一雙拿手術刀解剖的手泡在冷水裏,一遍又一遍地清洗髒汙的碗盤。


    為什麽會是她?好無言的畫麵。


    話說,那一天她代替要上班的大姐接母親回家,照理應該是很平靜的一天,孰料到了全家聚會的晚餐時間,居然平白無故的掉下一個大災難。


    什麽時候召開的家庭會議,怎麽沒人知會她一聲?好歹也要問過她這個當事人的意見,不要一拳打得她措手不及,全無招架之力。


    “活該,誰教你忙著談戀愛,有了男人就樂不思蜀,我們看了眼紅,三次通知不到就算缺席,你喪失權益。”趙家小妹吐吐舌,得意又囂張的宣告。


    問題是誰通知她了?三個女人關起門來自行討論,隻象征性的朝她房門口喊三聲,不在家的她自然無法回應,因此拍板定案。


    “才幾個碗而已,你到底要洗到什麽時候?客人等著吃飯,你再磨磨蹭蹭的,人都走光了。”


    趙媽媽的大嗓門一樣宏亮有力,她開口一喊,十條街外的街坊鄰居都聽見了。


    “洗幹淨點才衛生,總不能讓人吃了拉肚子。”她想念福爾馬林的味道,拿來殺菌最適合。


    “怎麽,念你一句就給我板起臉色了,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辛辛苦苦拉拔你們姐妹長大,我喊過一聲苦、一聲累嗎?叫你來顧幾天店不情不願的,真要我拖老命來養你們幾張嘴……”


    “老媽小吃店”就開在住家樓下,空間不大,擺上四、五張桌子就滿了,一個移動式攤子貼著牆。


    店裏賣的是麵食、鹵肉飯,還有些小菜和鹵味,附近的老鄰居十分捧場,用餐時間一到,常把小吃店擠得水泄不通。


    扭傷腿的趙媽媽本來該關店休息,等傷好了再營業,可是吃慣她手藝的老顧客上門抱怨沒東西吃,閑不住的她應大家要求,傷了腿也要開門做生意。


    可無法久站的她怎麽煮食?


    在三票對一票缺席的表決下,由放“長假”的老二趙瀠青回家幫忙,趙媽媽前一天先指導廚藝不錯的大女兒做好小菜及鹵味,而買菜的事交給老三去跑腿。


    既然老大、老三都分配了工作,剩下來的老二責無旁貸,負責當幾天小吃店老板。


    隻是,家裏的賢妻良母是大姐,從來不是她,一個名副其實的廚房白癡怎麽拿湯勺、下麵喂豬……呃,是煮給客人吃,簡直是一大考驗。


    “阿珍呀!不要再罵了,你生的三個女兒都很乖啦!你看她還肯來幫你,你作夢都該偷笑了。”奇怪,今天的氣象報告是大晴天,怎麽他越吃背脊越涼,好像快變天了。


    “你唔甘嫌啦!水雞伯仔,女兒養大是別人的,沒路用,哪天我老得做不動時還要看她們臉色,肯不肯給我一口飯吃攏嗯哉。”她國台語摻雜的和老鄰居聊天,嘴上百般數落女兒的不是,可臉上卻眉開眼笑的。


    “珍仔嬸,你好命了,看看你女兒多勤快,你腳傷不方便還能放下工作幫你做事,你呀!該知足了。”修車店的年輕老板一邊吃著鹵肉飯,一邊偷瞄人家女兒。


    趙家姐妹花遠近馳名,多看兩眼好配飯,可是呀!為什麽有頭“惡犬”虎視眈眈,瞪得人連筷子都拿不穩,一口飯吃到鼻子裏?


    “對啦!要感恩,不是每個人都養得出這麽好的女兒,不過……”米店老板忽然聲音一低,一雙倒三角眼往煮麵的大鍋瞧去。“緣投喔!你家快辦喜事了吧!喜酒別忘了我一份。”


    “咽啦!咽啦!是朋友,我家青青說他是大公司的大老板,不會喜歡我們這種小家小戶。”騙肖仔,都跟這麽緊了,還故意強調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當她眼睛瞎了呀!


    小家小戶?


    黑眸一眯的夏仲夜瞪向裝忙的女人,心裏冒出一句又一句○○xx,想把那隻縮頭烏龜的龜殼瞪出幾個洞。


    日進鬥金的大老板為什麽會屈就廁所大的小吃店,還不是為了她,她居然麵不改色的撒謊,說兩人隻是“朋友”。


    那每天晚上睡在他身邊的人是誰?把他當抱枕睡的人又是誰?


    “吼!這種朋友多交幾個啦,以後你這家店就有人手了,小店變大餐廳……”喝!這是什麽,他沒點“生”魚片。


    “多交幾個?”冷得凍人的低嗓從上頭落下,似乎還有雪花片片的畫麵。


    “呃,那個……嗬嗬,一個就好,太多也吃不消嘛!況且像你這樣英俊又體麵的男朋友也不多見。”哇!有沒有那麽奢侈,穿著阿曼尼煮麵,他那件染上油汙的絲質襯衫要好幾萬吧!


    一句“男朋友”讓夏仲夜的臉色稍緩。“吃麵,話少說。”


    “是是是,我吃,馬上就吃……”嘖,讓個大老板服務,會不會天打雷劈呀!


    “無異議”通過的表決,就算是趙瀠青也不得拒絕,少數服從多數,所以她苦著一張臉,硬著頭皮接下大家的“期望”。


    可是她的廚藝呀!真的隻有一句話足以形容……慘不忍睹。


    看不下去的夏仲夜隻好跳出來幫忙,先幫她穩住客源,別飯沒煮好就砸了鍋,讓她母親又借題發揮地數落一番。


    一開始真的隻是下碗麵而已,他以為小店麵不會有什麽客人,他來陪著她,以防又有人對她不利,他可以一麵盯緊人,一麵用電腦連線處理公事。


    誰知麵剛撈起,一個又一個的客人接踵而來,而切著粉腸的女人像在辦案,一小段一小段的量著要切幾公分,他連煮七、八碗麵後,二十公分長的粉腸隻切到一半。


    他真沒看過有人笨到這種程度,拿個碗會滑手、鹵肉飯的醬汁淋到自己頭發、切菜切到掉滿地,給他一份油麵下鍋還拿起碼表計時,麵煮糊了,還一臉訝異的問麵為什麽會變成一坨。


    堂堂大總裁何曾施展手藝,煮東西給別人吃,又有誰敢不要命地要求他下廚,偏偏遇到她,不可能的事全發生了。


    “阿夜,對客人要笑臉迎人,你不懂,我教你,不要擺出欠了你幾百萬的臭臉嚇我的客人。”那張臉是來討債的呀!也不怕小孩作惡夢。


    “我天生就是這張臉。”笑不出來。


    尤其在他非常火大的時候。


    趙媽媽又忍不住嘮叨,“沒人天生冷冰冰,長得又不醜、人模人樣的,如果笑口常開,還不迷死一大票女孩子,像你這樣頂著一張死人臉難怪交不到女朋友。”


    一旁洗碗的趙瀠青聞言,肩膀明顯縮了下。


    “你女兒。”他冷著臉說。


    “我女兒?”她揚起大嗓門,怕人家沒聽見似的嚷嚷,“你說的是哪一個,我有三個女兒,你喜歡紅紅還是藍藍?”


    “青青。”她唯一沒唱到名的女兒。


    “青青喲!你是不是搞錯了?她可沒承認你是她男朋友,你別剃頭擔子一頭熱,唬我老媽子。”


    夏仲夜目光一閃地將湯勺往後一搭。“趙瀠青,你要不要解釋一下,我給你三分鍾時間。”


    “三分鍾……”這是威脅嘛!一把大勺子距離她鼻前不到三公分,熱騰騰的湯勺還冒著白煙。


    趙瀠青苦笑地轉過身,表情僵硬道:“媽,你不要找他麻煩,免費的幫手不好找,除非你想要我煮碗麵給你墊墊胃。”


    青青煮麵……趙媽媽把手往胃的位置一放。她想那碗麵一下肚,她也差不多胃穿孔了,等著被送進醫院。


    “這不是我要聽的話,再給你一次機會。”冷然的聲音再揚。


    清亮眸子圓了些,嬌嫩粉頰染上嫣紅。“你別這個時候給我找事,晚一點沒人時,我再私底下……”


    “你隻剩下一分鍾了。”他開始倒數讀秒。


    “什麽?你還真計時,我敗給你了……”哪有人這麽厚臉皮,糾纏著要正名。


    “趙媽媽、各位養大我們姐妹的衣食父母,這位一表人才、風雅俊逸的掌廚者是我的男……呃,朋友,我們正在交往中,請多多指教。”


    成了吧!大老爺,難為情的事她隻做一次,絕無下回。


    “什麽趙媽媽,我是你媽耶!你當我是客人呀!”沒大沒小,不倫不類。


    趙瀠青把假笑掛著臉上。“也沒哪個做媽的逼女兒當眾出糗,八卦站站長當久了,連女兒都能賣,好狠心的親娘呐!”


    “哼!不知好歹,我是幫你澄清,怕你被人指指點點,一個沒出嫁的女人身邊跟了個男人,傳出去多難聽,媽的苦心全給你當驢肝肺了。”居然說她是八卦站站長,平常閑來無事和鄰居聊聊天有什麽不對。


    “還有你呀!我家青青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你得認真地對她,要是隻想玩一玩,趙媽媽我肯定跟你沒完沒了。”


    被指著鼻頭罵的夏仲夜悶不吭聲,一雙深潭般的烏瞳柔視頰色緋紅的小女人。


    “媽,大老遠就聽見你的大嗓門,誰又讓你指著鼻子教訓了。”年紀大了要少發火,才會長命百歲。


    一道風似的身影從外麵刮進來,餓死鬼投胎般地先把一枚鹵蛋往嘴裏塞,再用油膩膩的嘴色往母親臉上親。


    “你又回來幹什麽?一張口無遮攔的嘴惹禍了,老板叫你回家吃自己。”髒死了,她怎麽養出一個髒小孩。


    “真是的,媽,你太看不起我了,你女兒是最受老板歡迎的精英,開除我是他的損失。”好餓,她餓得足以吃下一頭牛。“我要一碗炸醬麵,炸醬多一點,再放三、四片肉,蛋半熟打在上麵,再給我一碗豆腐味噌湯,有加蝦子的……”


    趙漪藍很忙,忙著點菜。


    “想吃自己煮,我不是你的男傭。”夏仲夜冷眸一睨。


    趙家老麽很賊,烏溜溜的大眼一轉,雙手合十的央求,“拜托啦!姐夫,我真的很餓,待會還要趕到南投縣采訪名人政要,求求你行行好,賞我一口飯吃。”


    一說完,她飛快地奔上樓,換下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改穿上正式的套裝,不同場合要有不同裝扮,當記者也需要一點門麵來提升身份。


    “姐夫?”聽起來滿順耳的。


    夏仲夜嘴角微揚,甚至跟著店內播放的流行音樂一起哼唱,身體有節奏的擺動著,他熟練地下麵、攪麵,燙熟的蝦肉丟入味噌湯……


    看得出來,他很適合小市民生活,雖然冷冽的氣勢和小吃店格格不入,可是仍有種違和的融洽感,讓他自然的放鬆,融入其中。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碗刀削麵。”


    柔膩中帶點嬌媚的嗓音如牛奶般清潤,輕輕淡淡的劃開笑聲連連的交談聲,注入一股細波。


    “我們沒有刀削麵……是你?”


    笑意凝結,黑眸驟沉,眼前的粉妝麗人讓原本心情不錯的夏仲夜變得陰鬱。


    “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她不該在小吃店出現,也不該知道他的行蹤,就算是暫代他職務的上錦也僅知他有事待辦,真正的去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沒想到他的保密到家還是有了縫隙,讓人探知到下落,登門入室來找他。


    “你好像很意外,你能來,我不能來嗎?這家店還滿幹淨的。”她落落大方的打量四下。


    突然跑來個看起來很高雅的日本女人,小吃店裏的客人個個好奇得要命,豎起耳朵想偷聽他們在說什麽,又是什麽關係。


    包括趙媽媽在內,一堆人是脖子越拉越長,身子都斜了一大半,半掛在四方桌旁,舉動明顯得讓人想不瞧見都不行。


    “你想做什麽?這裏的風格不合乎你的品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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