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被依聞聲瞧去,爽朗的笑聲出自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口中。他身形粗獷壯碩,有著不輸大漠男兒的豪氣和熱情天性。


    龍問雲笑得尷尬。「傅大哥莫要取笑小弟,我這人雖稱不上翩翩君子,但也不是小人,不至於令人憎恨。」


    「我開開玩笑而己,你居然認真起來,你就是這一點不好,老是把別人的玩笑話當真,該罰該罰,喝三大杯酒以示誠意。」傅飛鵬拎起一缸紅泥封口的老酒,作勢要拆封以宴兄弟。


    「別害我了,這三杯酒要是喝下肚,我今晚甭回房睡了,我家娘子不許我喝太多酒。」想起新婚夜的醉態,龍問雲連忙出聲阻止。


    一提到妻子,不隻傅飛霜神色一黯,原來眼帶笑意的傅飛鵬眸光忽地黯然,神情多了苦澀,但一閃即逝。


    「陪!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你家娘子也管太多了,是條漢子就和我幹杯,不要讓我瞧不起。」他用話相激,看不慣唯妻命是從的男人。


    「好,就一杯,看在我們的交情上,小弟陪大哥喝幾口,但小弟酒量淺,不能跟大哥的海量相提並論,還請大哥見諒。」拗不過盛情,他隻好勉為其難的陪客。


    其實他不是酒量不好,是擔心喝醉了會醜態百出,依依知道了會不高興。


    「男人不能自曝其短,酒量是能培養的,像你有了自己的商鋪,生意上的應酬難免得喝兩杯,要是不能喝可要吃大虧了。」


    「傅大哥的金玉良言小弟受教了,我會再自我磨練的。」他自謙的虛心求教,絲毫不見驕色。


    「別這麽說,我是胸無大誌的大老粗,能得溫飽就滿足了,不像你誌在四方,網羅各家專長為己所用,你日後定會有出息,是做大事的人。」他提起酒壇倒了杯酒,一口飲盡。


    「大哥過謙了,小弟從大哥那兒學到很多,現下不過是賺些零頭小錢給妻子買胭脂水粉,還成不了氣候咳咳咳……」喝!好烈的酒,光是一小口就辣得喉頭發燙。


    見他被烈酒嗆紅了俊顏,傅飛鵬反倒開懷地哈哈大笑。「瞧你這模樣真沒勁,我家霜妹怎麽瞧上你這個小子。」


    「哥,別說了……」傅飛霜絞著手緝,一臉含羞帶怯。


    傅索兄妹相差了快三十歲,已屆中年的傅飛鵬是元配所出,四十有五了,而喪妻後的傅父再娶少妻,才生了傅飛霜,她今年十八歲。


    兩人年紀雖然差距甚大,可感情非常好,一直未娶的傅飛鵬將麽妹當女兒疼愛,隻要她喜歡的,他都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從不讓她失望。


    例如得知妹妹戀慕龍問雲,即使知曉他已娶妻,仍一心地撮合想玉成好事,不久前,龍問雲前腳一回梧桐花城,傅飛鵬便在妹妹的要求下也立刻趕上。


    若非顧及妹妹嬌弱的身子不能趕路,再加上他疼妹妹,一切住宿用度都要最好的,不然定能在浮華商鋪開幕那日趕至,不至於落後數日,今日才到。


    「有什麽好難為情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對他有意思是他的福氣,他求都求不得,哪敢嫌一句。」自家妹妹最好,品性容貌無人能及。


    傅飛霜嬌羞地瞄了麵無表情的心上人一眼。「人家龍大哥已經有妻室了,我算什麽。」


    「對對對,我有妻子了,傅大哥別亂點鴛鴦譜,我可不敢委屈了傅小姐。」他臨行前不是已說明了,妻一名,不再娶,究竟哪裏聽不清楚,是他沒有直截了當的拒絕嗎?還是說得太委婉,讓人心存希望?


    他真是萬萬沒想到,傅大哥會不說一聲就來了,還帶著傅飛霜,娘子昨日回娘家,要是回來瞧見了可就不妙了……


    明明是涼風輕送的好天氣,龍問雲的背卻濕透了,他麵色僵凝,坐立難安,連入口的烈酒仿佛也變澀了。


    「大不了平妻,我的妹妹吃點虧,便宜你了,日後你多加珍愛便可,她一定比你的發妻更值得你憐愛,你會愛她逾生命。」傅飛鵬像是姻緣已定,以大舅子的身分叮嚀「妹婿」,又朝他背上重重一拍。


    每名女子都希望自己所愛的良人隻愛自己一人,傅飛霜也不例外,在聽見兄長的話後,心裏更是暗暗竊喜。


    她相信以她的容貌和才智能輕易擄獲心愛男人的心,就算他有妻子,肯定也敵不過她的花容月貌與柔情,假以時日他的妻子隻會剩她一人。


    「我不……咳!咳!」傅大哥這掌你拍得太用力了,是想讓他岔氣而說不出話來回絕嗎?


    柳依依再也看不下去、聽不下去,理了理衣裙繞到花園入口,款款走向三人,笑著開口--


    「相公,這是你的朋友嗎?怎麽不介紹我們認識?」柳依依射向他的眼神清楚寫著--你,死定了。


    柔膩的嗓音一揚起,龍問雲頭皮一陣麻,腦子一空,久久才回過神。「娘、娘子,這位是傅大哥和傅小姐,兩位,這是拙荊柳依依。」


    她、她怎麽會在這,她不是回娘家整理帳本,查看茶園茶葉的生長,要逗留兩、三日?


    柳依依笑吟吟的福身行禮。「傅大哥與傅小姐是父女嗎?你們長得不太像,傅小姐是像嫂子吧,傅大哥真是好福氣,得嬌妻美眷。」她落坐在丈夫身旁,瞧了傅飛霜一眼,示威。


    「他們不是……」龍問雲想解釋兩人的關係,腰上忽地一疼,他低視那暗掐著他的蔥指,頓時無言。


    其實他說過傅飛鵬是他生意上的貴人,亦是他的忘年之交,而他沒提的是人家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且對他傾心不已……這下慘了。


    「她是舍妹飛霜,你可喊她一聲飛霜妹妹,畢竟日後你們要共事一……」一見到妹妹的情敵,傅飛鵬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有些想給下馬威的意味。


    沒讓他說完共事一夫這話,柳依依就掩唇輕笑。「是我失禮弄錯了,兩位遠道而來,怎好怠慢,喝酒就俗氣了,我娘家經營茶莊,還有個天下第一的美名,飲茶是雅事,不傷身又醒腦,今日兩位可要好好品評一番。」


    她一揚手,幾個本就在旁伺候的家丁將酒缸、連同酒杯一起收走,黃衫小婢輕巧的放上茶具和烹茶烘爐,老槐樹下的小方亭,頓時茶香飄散。


    柳依依說話雖和緩有禮,但十足的氣勢卻展現無遺,絲毫不容小覷,在她的地盤上就要照她的規矩走,別妄想偷走她的「私有物」。


    「柳姊姊……」傅飛霜聲音嬌嫩的輕喚,想先打好關係。


    「不敢當,喊我龍少夫人就好,龍家可沒姊姊妹妹那一套,我家相公隻有我一個妻子,別的女人我是絕對不許她進門的,誰敢跟我搶丈夫,我先打斷她的腿。」


    她滿意地聽到抽氣聲,才低首輕歎有四絕之美--香鬱、形美、色翠、味醇的茗茶。


    「什麽?!」她……她好粗暴。


    「傅小姐你不需多慮,你容貌姣好,氣質出眾,自有多情郎君等著你,哪會自甘墮落搶別人的夫婿,相公,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給我點頭,敢搖頭,下一個斷腿的人就是你。


    收到妻子凶狠的眼神,龍問雲忙附和。「我家娘子說得對,她是我見過最有智慧的女子,她說的不會有錯。」


    是他錯了,不該對妻子多有隱瞞,讓她打翻一缸醋,醋勁大發。


    算你識相。柳依依的嘴角微勾,輕啜香茗。「真教人害羞,相公他就是太愛我了,把我疼得跟他的命一樣,不管我說什麽他都應好,常讓外人取笑我們太恩愛,兩位瞧了別笑話。」


    龍問雲眼角一抽,對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過他也樂於把棘手的事交給妻子處理,若由他出麵,怕最後他的堅持拒絕會傷了兩家的感情,傅大哥的為人他十分敬佩,他不願因結不成親而撕破臉收場。


    反觀妻子是生意人出身,一張能言善道的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有時連他也招架不了,由她接手還有轉圜餘地。


    「你、你們……感情很好?」傅飛霜知道自己問了隻是自討苦吃,但仍心存希冀。


    柳依依笑著執起龍問雲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視他。「願為雙飛連理枝,不讓孤塚冷清涼,他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夫妻同心,永不分離。」


    「娘子,我不會放你單飛,生死有我相伴。」龍問雲情意深深地反握妻子柔荑,抬起以唇輕啄。


    兩人四目相對,情絲纏綿,看似演戲,但台詞卻是心底話,他們由彼此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也聽見對方的心聲,此時的愛語真切地暖人心窩。


    「什麽生死同行,全是一派胡言,一個男人怎麽可能隻有一個妻子,莫要犯糊塗了。」看到妹妹快哭了,傅飛鵬冷冷出聲。


    「傅大哥此言真教人寒心,若是令妹覓得如意郎君,你願意見她和四、五個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的愛,然後夜夜垂淚,想著丈夫正和哪個妻妾在一起,說著同她說過的甜言蜜語嗎?」


    「呃!這……」他看了看妹子,的確舍不得她為愛受苦。


    「還是傅大哥想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棒打鴛鴦,逼迫我與相公無法長相廝守?」柳依依秀眉一揚,語氣帶上委屈惱怒。


    「我哪有棒打鴛鴦……」他隻是太疼妹妹,才不禁用言語攻訐她。


    柳依依又搶話。「也對,傅大哥是正人君子,不屑那種小人行為,我在此先謝過傅大哥當年對我相公的照顧,想必以大哥的為人定不負相公對你的推崇。」


    「我……」傅飛鵬笑不出來,有口難言,直想大口地喝上半壇烈酒。


    「傅大哥,我娘子是好女人,幫我甚多,是男人一世難求的賢內助,我答應她一輩子隻有她一個妻子,我不想,也不會失信於她。」他看也不看傅飛霜一眼,卻是明明白白地說給她聽。


    他背負不起她所給的感情,隻有辜負。


    龍問雲給柳依依的是每一個女人都渴望得到的,人生但求一知心人,細水長流情不盡。


    由於傅飛鵬仍不死心,之後的話題仍不斷地往嫁妹這件事上轉,但是都被狡黠的柳依依巧妙地擋了回去,一談再談仍在原地轉圈圈。


    一再挫敗的傅飛鵬真有點火氣,可他是個大男人,總不好對個女子發火,隻好獨自生著悶氣,把茶當酒一杯一杯的灌。


    最後柳依依覺得差不多了,這才佯裝身子不適,由滿臉心慌的龍問雲扶回房,暫時熄了戰火。


    小亭子隻剩傅家兄妹,傅飛鵬瞧向妹妹歎了口氣。


    「霜妹,我看你還是放棄好了,雲弟的妻子很厲害,你不是她的對手。」還沒進門就煙硝味四起,就算真的入了門,怕也處境艱難。


    傅飛霜卻一反平時的嬌弱,眼神堅定的說道:「我不信他真的不要我,我比誰都要愛他。」


    她堅信愛能克服一切,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你愛他不代表他就會愛你,看他對妻子的嗬護,我都羨慕了。」要不是為了妹子,他還真不想破壞他們的夫妻情深。


    想當年他太自負了,以為家鄉的情人會等他,因此放心的外出經商,經年不歸,等數年過去,他認為可以風光將她娶回家時,伊人早已別嫁,可他卻至今未娶,不是因為沒有遇見好女人,而是因為想要的就那麽一個。


    有些人的心一旦認定,就很難再改變,而他們的愛也不是努力就能得到。


    「哥,不能連你也打擊我,再讓我努力一下,要我就這麽死心真的好難好難……」她心口好痛,痛到忍不住流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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