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有東西要給我看,怎麽會是帶我來我家?」喬淇疑惑地問。


    一早,墨盡日來到蓮香樓找她,隻說有東西給她看,便帶著她來到她和八兒的家。


    如今這裏修咠過了,外觀雖還是舊,不過裏頭沒破洞再不怕漏水,姊弟倆為做生意方便,平時都住在蓮香樓,偶爾才會回來看看。


    墨盡日一指裏間,示意她跟著進入,裏間的擺設如同往昔,就見他從角落一個箱籃,取出一樣東西。


    「上回我和八兒過來時,意外發現這個。」


    「這是……」喬淇接過他遞來的一塊布,仔細審視,這塊白布的料子原本應該不錯,因時日過久已起黃斑,還有蟲蛀的孔洞。


    「你看這裏,你可知道這圖樣意味著什麽?」墨盡日拿過那塊布,翻到背麵,指著一個飛鳥狀的紋樣間,見她搖頭,直接告訴她答案,「這是喬大將軍府的家徽。」


    「是前日說要尋找流落千金的那戶人家?」喬淇訝異不已,努力搜尋著腦海中屬於七兒的記憶。


    「對。」墨盡日麵上的表情顯得怪異,欲言又止地道:「我想這應該是你的。」


    喬淇下意識地搖頭,「這不是我的。」她隱隱約約想起,七兒三四歲時,有天正扯著這塊布玩,她娘打了她一記屁股說不行,這是弟弟的……


    「那是誰的?」他問得急躁,顯然很在意這件事。


    她有些遲疑地道:「我想是八兒的。」難道八兒竟跟大將軍府有關係?


    聞言,墨盡日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又困惑反問,「怎會是八兒的?對方要找的是個千金。」


    她也想不明白,「總之我肯定不是我的。」


    墨盡日沉默了,難道對方弄錯了?不可能,懸賞那麽高的賞金,怎麽可能連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弄錯。「這事你想怎麽處理?」


    喬淇眉頭皺起,「如果八兒真是喬府的子孫,我想讓他認祖歸宗,他應該回去過屬於他的人生。」


    雖然不舍,但回到大將軍府,八兒的未來會比現在跟著她四處奔忙更好。


    「我倒不認為這是個好法子。」墨盡日哼道:「不論是你或八兒,回到喬府並非好事。」


    她不解地看,向他,「我聽說大將軍金印紫餒,位同三公,出身這樣的府第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認祖歸宗怎會不是好事?」


    「那種大宅門的齷齪事還需要多說?!」他嗤笑道:「當年起殺心害人,現在才想贖罪,恐怕也不是真心,若真關心骨肉流落在外,也不會拖到今日才來尋,況且尋的還是個千金!」


    喬淇也覺得有理,隻是她也有她的想法,「這終究是你的猜測,或許他們早想尋人,隻是到了最近才找上咱們幫忙。總之這件事關係到八兒的一生,不能胡亂下定論,我們先試探喬家的心思再說。」


    「你打算怎麽做?」


    「狸貓換太子!他們既是要找千金,我就給他一個千金,趁此機會混進喬府去瞧瞧情況。」


    墨盡日一聽搖頭失笑,「真虧你想得出這法子,隻是你入了喬府,沒人能護著你,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爹喊娘也沒用,還有蓮香樓這邊怎麽辦,你可得想清楚。」


    她根唇一笑,「我爹娘早投胎去了,哭爹喊娘自然沒用,但我能用美食引得老前輩上鉤,順便算上你和阿龍,有整個丐幫做我靠山,我還怕什麽?」


    墨盡日想自己和師父也絕不可能放他們姊弟不管,既然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兩人又商討一番,決定隔日讓墨盡日帶人來認親。


    「姊姊、姊姊,有人尋來了,他們要找人,找一個人……」


    門簾被人撞開,飛得老高才落下,喬淇正在廚房裏和莫香、李嬉何播說話,就見八兒慌慌張張闖進來,嘴裏大聲嚷嚷著。


    「姊姊,外……外麵有個人說咱……咱們家有走失的孩子,要來認親。」


    八兒神色倉皇,似乎懂得這件事代表著現有生活即將迎來變化,對此感到不安。


    喬淇摸了摸他的頭,聽了這幾句話她己心知肚明。「緩著點說,別急,帶姊姊去找那人。」


    「姊姊,我們家沒走失的孩子對吧……」八兒的大眼中淚光閃爍,緊張地間,伸手拉著喬淇。


    「這是怎麽回事,找孩子怎會找到咱們這裏來?」莫香摸不著頭腦,另兩個嬸子也是麵麵相覷。


    「這事有些複雜,我先去前頭看看情形,晚些再和你說。」


    喬淇說完拉著八兒到前堂,莫香越想越擔心,也沒了幹活的心思,交代兩個嬸子一聲,跟了出去。


    喬淇牽著八兒,不快不慢地低頭緩行,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不過一切的思量遠不如直接麵對,來到大門口,她立時看見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墨盡日身邊站著一個矮胖的婦人,那婦人有著一口黃板牙,頭發半灰半黑,約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她一眼看出這人雖老,眼神卻透著狡狷,恐怕不好應付。


    「你是小乞丐七兒?」劉大娘瞧八兒連同一個少女上前,心知這該是八兒口中的姊姊了,不過見她一身舊衣衫樸素得緊,不由得心生輕鄙,故意給她下馬威。


    喬淇頓覺自己被冒犯,狠瞪她一眼,她雖然家貧又常和阿龍等人在一起,但好歹現在是蓮香樓的掌櫃,衣著雖舊但幹淨整齊,這婆子怎會這樣喊她?


    見對方眼中充滿輕蔑,她也不是吃素的,和墨盡日交換一個眼神就計上心來,索性順應其意裝出粗鄙樣,故意道:「你這個老婆子找我是有何貴幹?我阿爹阿娘早已去閻羅殿當老鬼了,你要說媒就問我,我沒二話,先抬聘金來,銀子不夠多不給娶!」


    劉大娘聽她說話不成體統,大為訝然,氣呼呼地斥道:「好沒禮貌的閏女,說話真是口無遮攔,什麽婆子,好歹也叫聲大娘,還有我是穩婆,不是媒婆。」


    喬淇見她一激就怒,看來是個容易捉摸的性子,心裏轉了幾個點子,沒啥好氣地瞪回去,「死了爹娘當然沒人教,你不是喊我小乞丐嗎?」


    劉大娘一聽她又提起爹娘,這回突然想到什麽,臉色說變就變,換上喜色熱情道:「哎呀,瞧我老婆子衝動,被你一嚷險些忘了正事。」手一拍額頭,她拉過喬淇,裝出一臉親切,「姑娘,人人都叫我劉大娘,今兒個是有要事來找的,咱們談正事要緊,別在小事上起衝突。」


    看她麵露諂笑,喬淇心知她要進入正題了,同時覺得自己代替八兒進喬府的決定對極了,看這婆子可憎的德行,喬府中人必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大娘我是來問姑娘一件事兒,我聽說你們家多年前撿到了一個孩子……據說就是姑娘你?」


    喬淇露出一記傻笑,裝得興奮道:「喔,原來你是為了這事來的,怎麽不早說,我正等著大娘上門呢,咱們快進來裏麵談。」


    劉婆子雖是奉命來找人,不過心底打的是陽奉陰違的主意,反正當初謝姨娘生的孩子是女兒這事是個謊話,她上哪兒找個正牌喬家閨女回去,自然是隨便找個頂替的。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原打算做做樣子放消息出去,之後再買個女娃來冒充,哪知竟真找到人了,對方持有喬府信物,且如她放出的消息一樣是女兒,難不成這娃兒是喬老爺當年在外頭的私生女,或者根本是個冒牌的,故意圓她的謊來演戲?!她不得不做此聯想,畢竟即使是庶女,攀上了喬大將軍府這樣的顯貴人家依然不得了,人難免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妄想。


    「大娘喝茶,咱們慢慢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喬淇明白劉大娘大抵是怎麽樣的心思,因而故意裝得殷勤,果真劉大娘完全把她當成是想攀高枝的虛榮女子,還露出一笑配合她演戲。


    「姑娘有禮了,老婆子是粗鄙人,哪敢勞煩您?」她接過茶喝了一口道:「敢問姑娘今年貴庚?」


    「今年剛滿十二。」


    劉大娘一瞧喬淇,見她身軀瘦小,差不多就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聽說姑娘還留著當年的包巾?」


    「是的,那上頭還有喬大將軍府的家紋呢,大娘可是要看,我去取來給你。」


    喬淇進到裏間,取出從家中帶出來的包巾再回到前堂。


    劉大娘看了幾眼,虛偽地尖聲道:「哎呀!就是這條包巾,當年我親手接生的肯定就是姑娘了,真是可憐的孩子,白白吃了這幾年苦。」


    說著伸手攬過喬淇,「難怪我瞧姑娘的眉目這般眼熟,長得可真像那謝姨娘啊,恭喜小姐,你心今日可是麻雀變鳳凰、鹹魚大翻身,得以認祖歸宗,快些收拾好,與我一道回喬府,家裏的老太爺和夫人們都等著您呢。」


    喬淇一聽轉喜為悲,露出不舍的表情道:「我也想趕緊去見娘和祖父,可是……可是我從小和弟弟相依為命,他天生憨傻,過去總要我這個姊姊照顧,現在我要回家,丟下他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劉大娘這人狡狷得像隻狐狸,此時看向一旁緊揪著喬淇的八兒,大約猜到他應該才是正主兒,但這又如何,她隻關心自己的利益,喬家內院裏的紛爭與她無關,隻要荷包賺飽了就好,且又想著或許將來還能借著八兒再敲上柳氏一筆竹杠?


    她喜笑顏開地開口道:「沒事,喬府財大勢大,豈會在乎多養一個人?知道姑娘有情有義,老太爺說不準更開心呢!」


    「太好了,八兒,我們不用分開了!」喬淇抱緊八兒,心裏為計畫成功喝彩。


    天真的八兒不懂兩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聽到不用和姊姊分開,心底的陰霾散去,也用力回抱喬淇。


    「姑娘好好準備,老婆子我在這裏等,衣裳行李可別落下,咱們上了京要再回來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


    跟著回房整理行李的喬淇,莫香趕緊上前探問情況,她早聽得一頭霧水,卻不知道墨盡日和喬淇在玩什麽把戲,怕自己插話壞事,硬是忍到現在才問。


    喬淇回房後才與她簡略地說了大概,見她擔心又嗔怪自己魯莽,拉著她的手頻安慰,「謝謝香兒姊姊關心,但我也有我的顧慮,八兒還是認祖歸宗好,隻是我擔心他在那裏會遭人欺負,才出此下策。往後我有機會會常常回來見你們,蓮香樓就交給姊姊照料了,當然我不會就此撒手不管,每個月你差個人到將軍府跟我回報狀況吧。」


    莫香一一應好,眼眶裏淚珠直打轉,喬淇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互扶持打氣,硬是將原本債築高台的蓮香樓撐起恢複榮景,不禁一陣鼻酸。


    見墨盡日也跟來了,靜默在一旁,她放開莫香,轉而對他道:「墨大哥,往後這兒也麻煩你和阿龍多關照,別讓人以為香兒姊姊心善就來找碴,還有丐幫的事……」


    「這些事你不需要多操心,還是多想想往後到將軍府後的處境吧。」墨盡日還是擔心她,萬一將來她這冒牌千金身分被揭發,她該怎麽辦?「你們倆也奇怪,天涼城距離京城也不算太遠,何必搞得像生離死別?」


    莫香氣得難得大聲道:「呸,胡說什麽,什麽生離死別,太不吉利了!」


    喬淇破涕為笑,「他就是這張嘴巴壞。」


    門外忽地傳來沈天洛問著八兒的聲音--


    「八兒,你拿著包袱要去哪裏?」


    喬淇想起那日和沈天洛看日出的事,他說過要離開,沒想到還沒等到他走,先說道別的人會是自己,離別的惆悵再度緊攏,柳眉不自覺地鎖緊,胸口悶悶的,臉上的笑容也斂去,她的反應莫香和墨盡日看在眼底,兩人心思各異,卻都沒說什麽。


    「我出去一下。」不等兩人應聲就直接出了門,喬淇一掀簾子就與沈天洛打個照麵。


    「我姊姊是走失的孩子,我們要回家了。」八兒抬頭回了沈天洛這麽一句,看到她出來,開心的喚道:「姊姊,我收拾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沈天洛銳利的目光落在喬淇臉上,「你要離開了?」


    她戀戀不舍地多看他好幾眼,「嗯。」


    他抿了抿唇,「到我房裏再說。」


    喬淇要八兒在她房中等她,接著連忙跟上沈天洛,進房門後,祁安將房門關上,守在門外,臨關上門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她無暇去深思他那眼神是什麽意思,轉過身來,她深深呼吸,刻意說得開朗,讓聲音聽起來精神奕奕。「他們說我是喬大將軍府流離在外的親骨肉,現在要接我回去呢,我如今可說是麻雀變鳳凰,貧戶女變千金,說不定來日還能做個女王、公主的。」


    「胡說八道。」沈天洛輕笑佯斥,又問:「喬大將軍府?是喬繁喬老將軍?」


    見她點頭,他眼中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情緒。「我原本預計明日走的,沒想到今日卻是你先離開了。」


    他這話像是喃喃自語,喬淇靠得近了才聽得分明,他低沉悅耳的嗓音和隱隱散發的佩蘭香,更是增添了她的離愁。


    「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天涼城和京城也不遠,有緣千裏都能相會,咱們離得這麽近應該能多見上幾次麵的。」她撐起低垂的眉眼,擠出一個俏皮的笑靨。


    「有緣……我們的確是出乎我意料的有緣分。」他嘴角露出苦笑,看著她道:「如今你都說你是鳳凰了,那麽當日說的話應該不作數了吧?」什麽門戶之見、身分之別,現在都不用再擔心。


    她臉一紅,心有靈犀地居然懂了他的意思,「還有一個條件呢。」


    沈天洛一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遞到她手裏。


    她低頭一看,見是一塊羊脂白玉細雕而成的龍鳳玉玦,就著她的手,他觸動一處機關,玉玦竟一分為二,他拿走龍形那塊,「龍鳳玉玦是我父母打算送給他們未來兒媳婦的見麵禮,讓我先取了來,如今,我將鳳形玉玦給你,要做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眼圈兒紅了,喬淇撲身過來,投入他的懷中,雙手攬著他的頸脖,哽咽道:「隻要你認定我,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愛憐地撫著她的發,「你要等我,我定會去大將軍府迎娶你。」


    此時無聲勝有聲,偏偏離別的號角聲聲催,也不知過了多久,八兒在門外喊道--


    「姊姊、姊姊,大娘問你收拾好了沒?」


    沈天洛放開她,聲音裏含著濃濃的不舍,「好了,你該走了,莫讓人等你。」


    喬淇仰著頭深深的看著他,這副容貌她早已刻在心間許多年,卻仿佛永遠看不夠似的,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


    「姊姊……」八兒的聲音又響起。


    她朝門的方向看了看,又轉過頭來,輕聲道了句,「我走了。」正要轉身,卻被他拉過身子,他俯下頭,深深一吻--


    一吻結束,沈天洛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強抑住再次喚她的衝動。


    這樣就可以了,要進一步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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