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黑雲橫渡,遮蔽明月,夜幕蒼穹之上,大星寥落。


    荒蕪的亂葬崗,惡臭遍地,磷火灼灼,泛著幽藍色的焰光。


    “你遲到了!”


    夜色中,吳歧路依舊穿著那無比寬大的袍子,整個人如同置身陰影之中,麵對姍姍來遲的小江葫,淡漠的聲音中透著些許嚴厲。


    一年多的傳法授道,讓兩人有了師徒之實。


    “師叔,我……”小江葫眼神質疑,欲言又止。


    “你已經來晚了,開始吧。”


    說著話,狂風呼嘯,將破舊草棚的大門吹開,一道道身影魚貫而出,依舊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個陰氣森然,鬼影重重。


    “讓我看看,你這些日子的長進。”吳歧路催促道。


    不得不說,在符籙一道上,他既是明師,也是嚴師。


    “師叔,你不是茅山的人?”


    小江葫低著頭,雙拳緊握,最終還是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夜風呼嘯,吹動寬大的袍子,繃帶下看不清吳歧路的表情,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微微凝沉。


    “還是讓你發現了啊……”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教我?”小江葫提起頭來,直麵問道。


    “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教你了。”吳歧路略一沉默,緩緩開口。


    “最後一次!?”


    小江葫愣了一下,眼中不由浮現出失落之色。


    一年多的相處,讓他對吳歧路有了深厚的感情,後者如師如父,不僅讓其在一年多的時間內修為突飛猛進,更是傳授了他不少道理。


    可以說,除了隨緣師兄之外,吳歧路應該是對他幫助最大,關心最多的存在了。


    如今,麵臨分別,年幼的江葫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傷感。


    “不要露出那樣的神情……人生聚散無常,所謂緣分,不過虛相,執著於此,妄生情緒,乃是識神躁動。”


    吳歧路搖頭道:“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教導……”


    “動手吧。”


    “好!”


    江葫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心中的疑惑和情緒暫時壓製。


    嗡……


    他手中一道明黃閃爍,頃刻之間便化為灼灼大火,噴薄如遊蛇,猛地竄向了遠處那一道道森然身影。


    那可怕的溫度和力量,勝過昔日【明火符】十倍不止。


    “啊啊啊……”


    頓時,一頭老鬼在火蛇“獠牙”之下,烈焰焚身,不消片刻,便化為灰燼,一縷淬煉的真陽反哺入體。


    “江葫……”


    就在此時,一聲急促的嘶吼聲在月夜下猛地響起。


    江葫下意識轉身望去,皎皎月光下,隨緣師兄站在遠處,雙目圓瞪,正死死地盯著他,眼中充滿了憤怒和震驚。


    “隨緣師兄……”


    “你在幹什麽?你瘋了嗎?”隨緣厲聲吼道,那樣的眼神,仿佛不認識江葫一般。


    “我在殺鬼啊。”江葫下意識道。


    “你瘋了嗎?你瘋了嗎?”


    隨緣搖著頭,機械地嘶吼著,他一抬手,數道勁風激射而出,拂過那一道道鬼影的麵門,摘下了貼在他們額頭處的符籙。


    刹那間,那一道道“鬼影”周身的森然陰氣陡然消散,眼中漸漸恢複生機,不再麻木,隻不過麵色慘白,仿佛被抽幹了活力,紛紛倒了下去。


    “他……他們……”


    這一刻,江葫瞳孔遽然收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不是鬼!?”


    “他們是……”


    就在此時,吳歧路的聲音在江葫的耳邊幽幽響起,透著一絲興奮和歡喜。


    “活生生的人啊……”


    簡單的一句話,便如同深淵巨口一般,猛地將江葫拉入黑暗,他猛地跪倒在地,雙目顫動,幼小的身體都止不住地戰栗起來……


    “怎……怎麽會……那以前……”


    “那些被你殺掉的……也是人……”


    森然的月光下,吳歧路好似一道陰影,佇立在亂葬崗前,唯一暴露在空氣中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江葫,閃爍的精芒唯有見獵心喜。


    “怎麽會……不會的……師叔……”


    江葫機械般地抬頭,眼中透著最後一絲希冀,看向吳歧路,似乎是想從對方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的符貫穿他們身體的感覺如何?”吳歧路淡淡道。


    這一刻,江葫眼中的生氣好似被無情地抽離,絕望,痛苦,不信……各種情緒瘋狂湧動,撕扯著他幼小的心靈。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道龐大的火蛇噴薄而出,照亮了混茫夜色,比起江葫的【赤蛇火符】威力更強數倍不止。


    呼……


    吳歧路的身形猶如一片枯葉,悠悠蕩蕩,飄向了遠方,輕易便躲過了那道炸裂的【赤蛇火符】。


    “你到底是什麽人?敢在茅山造次。”


    隨緣麵色難看,飛身上前,橫檔在了近乎崩潰的江葫身前。


    “為什麽……為什麽……”江葫跪倒在地上,雙手嵌入泥土,腦海中回想起那些被他滅殺的“鬼影”,隻感覺一陣幹嘔。


    “萬物凝一……”


    “萬事萬物,盡為後天所生,不過虛假幻相而已……能夠使得萬物凝一,便隻有那先天所生的……”


    “元神!”吳歧路的聲音變得興奮起來。


    “那才是一切的根本,萬物的載體……”


    “能夠創造出天下最強的符籙……元神才是最好的材料……”


    說著話,吳歧路那唯一暴露在空氣之中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江葫,透著一絲森然和期待。


    “元神的滋味如何?”


    嗡……


    話音剛落,小江葫胸膛處的符籙猛地燃燒起來。


    “啊啊啊啊……”


    就在此時,他發出痛苦的嘶吼聲,一道道血痕在他眉心處蔓延開來,好似一筆一畫,在勾勒符文。


    “江葫……”


    隨緣麵色驟變,元神觀照,便見江葫的元神泛著幽幽血光,密密麻麻的影子攀爬拉扯著他……


    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那些元神碎片好似要與其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勾勒出最原始本真的符文來。


    “鎮邪歸寂,幽符聽驅。”


    “六丁六甲,保真守形。”


    就在此時,隨緣手掐印決,祭出一道明黃色的符籙,上麵有六團離火之相,另有六團陰氣之圖,氤氳霧起,化散流光,鎮向江葫眉心。


    轟隆隆……


    那道流光還未觸碰道,便被江葫元神震破,密密麻麻的身影伸出手來,便要將其拉入血光之中,詭異的血痕在其身上不斷交織,眼見便要成型。


    “吼……”


    小江葫低聲嘶吼,眼中盡是痛苦之色,他瘋狂撕扯著自己的胸膛,好似要將自己的身體剖開。


    “江葫……”


    隨緣咬著牙,飛身撲上前去,將其死死抱住。


    噗嗤……


    就在此時,那不受控製的手掌透過了隨緣的胸膛,從背後穿透而出。


    猩紅的鮮血緩緩流淌……


    隨緣依舊死死地抱著江葫,他的鮮血在指尖流淌,竟是於江葫的身上畫出一道特殊的符文……


    “嗯?以命化符,盜轉機要……人間紅塵,欲望和情感當真是最有意思的東西……”吳歧路看著眼前,未曾阻止,反而越發興奮起來。


    嗡……


    當那道血符成型,江葫身上的詭異血痕緩緩消退,那些元神碎片好似獲得了度化,化為煙雲離散。


    此時,江葫的眼中恢複了清明,他雙目圓瞪,感受著靠在身上的隨緣師兄,氣息漸漸微弱……


    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該作出什麽樣的反應。


    “忘了……今夜……”


    虛弱話語如同一縷遊絲,終究斷絕。


    “啊啊啊……”


    月夜下,小江葫發出了痛苦的嘶吼聲,如同野獸一般。


    那些無辜,那些冤魂,還有隨緣師兄……他們注定會如夢魘一般糾纏一生。


    “可悲啊……”


    月光下,吳歧路漠然地看著這一切,轉身便要離去。


    “你到底是誰?”


    “我是午馬!”吳歧路的聲音回蕩在血色殺伐夜中。


    “小鬼,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


    言語至此,沈清梨的眼中湧起一抹黯然,他看著走向五靈虹光的江葫,又看向身旁的張凡。


    “從那以後,人間於他,便如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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