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宗城外,一箭之地。


    漢將宗員橫刀立馬,冷冷望著低矮破舊的城牆,神情倨傲。


    身後數百甲士,沉默如鐵。


    “大哥,黃巾賊無人敢來迎戰,我們索性直接攻城吧!也讓盧中郎見識見識我們遼西男兒的本事。”


    說話的人約莫二十四五年紀,相貌同宗員頗為肖似。


    宗員緩緩搖頭:“宗尚,你須記住,軍中規矩,最重令行禁止四字。盧中郎要把器械打造齊備方肯攻城,也是為了減少軍士們的死傷,此乃名帥風範。他這城中畢竟還有十萬黃巾,縱然多是老弱,但據高牆以守,拋木扔石總能做得。”


    說罷又道:“盧中郎差為兄來挑戰,隻因他城中沸反盈天,想必是張角這妖人又弄什麽玄虛振奮軍心,因此特地來滅他威風,他若不敢出城,軍心必頹,若是敢出城,嗬嗬……”


    “那就來一個、斬一個!”宗尚連忙接口。


    宗員點頭冷笑,隨即又搖頭道:“不過為兄料他必不敢出,張角雖無甚韜略,畢竟也不是傻子……”


    話音未落,便見大批人上得城牆,居中一個手持九節竹杖,身披鶴氅,正是張角。


    隨即城門大開,二三百健壯黃巾飛奔跑出,左右列成雁行陣,隻空出中間城門道途。


    宗員一愕,奇道:“罷了,這廝原來真是傻子。”


    宗尚卻是滿麵振奮:“大哥,讓我去斬幾個賊將,這送上門的功勞若是不取,對不起張角發傻呀。”


    說罷摘下鞍邊卜字長戟,一挾馬腹,衝出陣去。


    宗員此前追隨盧植,與黃巾大戰數場,曉得張角麾下並無什麽猛將,因此並不阻止。


    宗尚才出數丈,廣宗城中飛快衝出一匹白馬,馬上武將披甲持叉,形貌魁梧。


    宗尚大喝道:“漢將宗尚奉旨討賊,賊將快通姓名,功勞簿上好標吾功!”


    便聽對方暴喝一聲:“灑家魯達!黃毛小兒,滾回去換那宗員來戰!”


    這一聲吼,真如雷霆,宗尚心中不由一震,呼吸都為之一停。


    隨即察覺到自己瞬間升起的懼意,又不由惱羞成怒:“無恥賊徒,且納頭來!”


    魯達亦怒道:“入娘撮鳥,灑家沒做了和尚,如何罵俺賊禿?”


    二人對答之時,馬速都未稍減,說話間兩馬馬頭相交,宗尚咬著牙,奮起平生之力,狠狠把卜字戟刺向魯達胸口。


    魯達雙手橫持著鏜叉長柄,見他戟來,雙臂一抬,將那戟架過頭頂,宗尚正要變招,魯達忽然撒開右手,一把掐住宗尚脖頸,生生將他從鞍上提起。


    宗尚還待掙紮,魯達手力發,宗尚一張臉立刻成了醬紫色,撒開兵器,兩手便來扒扯魯達大手。


    魯達理也不理,任他去扒,左手鏜叉一轉,勾住了宗尚那匹空馬的韁繩,兩腿控馬轉身,便往本陣而去。


    這個宗尚乃是宗員親兄弟,任得牙門將之職,自進剿黃巾以來,隨乃兄衝鋒陷陣,立功不小,張角等人亦知其勇武,卻不料一個照麵,已被魯達走馬生擒。


    “真神將也!”張角麵孔漲紅,九節杖砰砰撴地,裴元紹等人呆了片刻,也是齊聲歡呼,一時間采聲震天,士氣為之大振。


    卻不知魯達此刻,心中亦頗欣喜——


    倒不是拿了這宗尚有多得意,而是他方才一出手,立刻察覺到,自己對武藝的理解、運用,依然是前世最巔峰時的高度,但身體的靈活性、柔韌性,卻又如前世年輕時一般。


    要知他前世,先在二龍山落草做大頭領,日日同武鬆等人喝酒吃肉,後來上梁山,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那時他已有四十餘歲,身軀日見胖大,力氣雖然不減當初,但是反應、速度等方麵,卻遠不如年輕時每日打熬身體之時,隻是對武學理解日深,旁人難以看出。


    心中不由暗忖:灑家這番來漢末卻是來得值了,這具身體正值好年華,功夫卻又比當初年輕時深厚的多,便真遇上關張呂布那些名將,灑家當也不怕他們!


    他心中快活,宗員卻是大吃一驚,心道黃巾中如何又冒出這麽個猛將來,一照麵竟拿了我兄弟去,不行,若任他擒入城中,宗尚哪裏還有命在?


    想到這裏,宗員大喝一聲:“賊將休走,宗員來也!”


    魯達聽見背後叫陣,扭頭看了一眼,便勒住馬,把宗尚往地上一擲:“牽馬、綁人,灑家去戰這宗員。”


    幾個伶俐的黃巾立刻奔出,一個人便牽了宗尚坐騎,另幾個去捆宗尚,扯起一看,連忙叫道:“神將,此人的脖子都被你捏斷了,已是死也。”


    魯達皺眉道:“這撮鳥實沒鳥用,當年鄭屠尚且挨了灑家三拳,他一個武將,如何輕輕抓一抓便死了?晦氣。”


    呸呸吐了兩口口水,勒轉馬頭,迎著宗員開始加速。


    宗員遠遠望見自己兄弟被黃巾軍扯起身體,那腦袋軟軟的耷拉著,曉得已是死了。


    饒是他廝殺半生,早已看慣了生死,心中還是不由大慟,雙目含淚,悲聲吼道:“賊將,我要取你人頭,祭我兄弟英靈!”


    魯達大笑道:“不必這般麻煩,你既舍不得兄弟,待灑家送你去見他!”


    兩個話不投機,索性都閉口不言,霎時間兩馬相交,宗員一聲怒吼,手中長戟分心便刺。


    他所用的也是一杆卜字戟,連出手招數也同他兄弟一般無二。


    但是宗員這杆戟,明顯來得更粗更長,出手也要更快,幾乎起手便至魯達胸前。


    魯達將身一側,讓過戟鋒,宗員手腕一擰,那戟化刺為掃,戟上橫刃如鶴喙一般,直向魯達喉頭啄來。


    宗員自以為這一招勢在必得,魯達卻不慌忙,陡然抬手,一把握住戟杆,搖頭道:“這等兵刃,刺敵如槍,劈敵如刀,砸敵如棍,但刺不如槍快,劈不如刀沉,砸不如棍利落,你若是使刀,這一下刺轉橫掃,灑家哪裏能著手?”


    若是大刀橫掃,鋒刃極長,的確沒地方可以下手去抓,魯達這一句話,恰道出卜字戟的短處。


    原來他當初練武時,也曾特意了解古來曆代兵刃,其中許多兵器,到了宋朝已然不見,這卜字戟便是其中之一,原因也正如魯達此刻所說。


    宗員卻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哪有打著打著,抓住敵人兵刃開始評價的?大吼一聲,猛扯長戟,但魯達單手攥著戟杆前端,便似銅澆鐵鑄一般,哪裏動彈分毫?


    魯達又打量著那戟道:“其實伱這鳥戟和鉤鐮槍倒相似,若對付刀盾兵,上可啄頭、下可鉤腳,又可拉開盾牌,倒還得宜,馬戰鬥將,卻是難當大敵。”


    說到這裏歎息一聲,想起當年金槍手徐寧,正是使鉤鐮槍的好手,卻被遼國猛將阿裏奇三十餘合擊敗,虧便吃在這兵刃上。


    想到過往兄弟,不由意興闌珊,斜睨著宗員道:“張角老道說你這廝有萬夫莫當之勇,然而灑家看來,也隻尋常,想必是黃巾軍那些苦哈哈們吃不飽飯、力氣不濟,方顯出你厲害來,哎,灑家也曾餓著肚子同人打架,曉得那般無力滋味。”


    宗員奪不回兵器,又聽他絮絮叨叨說自己無能,不由怒發如狂,怪叫道:“匹夫,安敢如此辱吾!”


    他撒手棄了長戟,滾鞍下馬,一把扯住腰間環首刀,一個箭步,便往魯達腰腹紮來。


    魯達哈哈一笑,亦跳下馬背,疾退兩步,橫起鏜叉吐個門戶:“你要步鬥,灑家也自相陪。”


    這正是:中年經驗少年身,自信不曾輸古人。豈意局危將落幕,忽然風起又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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