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侯府接連出了兩場喪事。


    翠竹齋那邊,因著序哥兒年紀小,還沒上族譜,算是夭折,不好大辦,免得折損了孩子的陰德。


    二房這邊已經掛起了白布,布置了靈堂,薑穗寧和韓昭等人也都換上了素服。


    韓延柏跪在火盆前,神情麻木,一張一張地燒著紙。


    三個女兒也披麻戴孝,哀哀哭泣。


    最小的盼兒見到薑穗寧來,抓著她的衣角,懵懵懂懂地問:“三嬸兒,我娘呢?為什麽爹爹都回來了,娘卻不見了?”


    薑穗寧看著她天真的小臉,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惋惜。


    二嫂真的太傻了,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她就沒想過自己死了,這幾個孩子以後要怎麽辦嗎?


    她抱起盼兒,努力讓自己的語調正常,輕聲說:“你娘……生病了,盼兒要乖乖的,好好吃飯,快快長大,就能見到娘了。”


    盼兒低頭扯著身上的白布,“可是為什麽要給我穿這個啊?為什麽爹爹哭得那麽傷心啊?”


    薑穗寧語塞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可無論說什麽,對這麽小的孩子來說都太殘忍了。


    韓昭突然朝盼兒伸出手,“盼兒,我是你姑姑,親姑姑,今晚你跟我睡好不好?”


    盼兒奶聲奶氣地答了好,被韓昭接了過去。


    韓昭望向外麵,雨不知何時已經變小了,淅淅瀝瀝的。


    她歎了口氣,“這大概是我這輩子過得最漫長的一天了。”


    又對薑穗寧說:“放心吧,這裏有我照看著,你快去忙你的吧。”


    薑穗寧對她的感慨深有體會,這一天實在太長了,從序哥兒出事開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現在腦子裏還是亂的,但眼下府裏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收尾處理。


    二房沒了女主人,韓昭是幾個孩子的親姑姑,她來照顧是名正言順,薑穗寧也能放心。


    她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這邊有什麽事情,你隨時去棠華苑找我,多晚都沒關係。”


    韓昭輕抿了下唇,“知道,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薑穗寧出了門,半路上遇到青鸞過來,問她怎麽處理今天沒用完的食材。


    說來也是好笑,那些夫人小姐們來侯府給韓老夫人過壽,結果飯菜沒吃上一口,瓜倒是吃撐了。


    薑穗寧心情複雜,想了想道:“還沒用的留著明天再用,已經做好的……都拿出去施舍了吧,就當是積德了。”


    處理完這些,她去了一趟翠竹齋。


    院子裏停著一具小小的棺木,正廳裏沒有點燈,韓延青沉默地坐在一片黑暗裏。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薑穗寧似乎有些驚訝。


    他訥訥開口:“我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畢竟序哥兒的身世已經瞞不住了。


    薑穗寧沒理他,取了三支香點燃,默默插進香爐裏。


    香灰撲簌簌落下,小小的光點一閃一閃,像孩子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薑穗寧才開口:“你知道嗎?序哥兒昨天還跟我說,他會努力念書,長大了給我掙誥命。”


    “我隻希望他下輩子去個好人家,千萬不要再碰上你們這樣的爹娘。”


    說完她就要離開,卻被韓延青抓住手腕。


    他眼眶有些發紅,直直盯著她:“薑氏……我承認我以前對你不夠好,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再,再生個孩子,行嗎?”


    薑穗寧輕笑了一聲,用力掙脫,揉了揉手腕,看他的眼神帶了幾分輕蔑。


    “韓延青,你不覺得這悔恨來得太遲了嗎?”


    “生孩子?嗬,我一介身份低賤的商戶女,哪配給你侯府嫡出的少爺生孩子啊。”


    “我倒要恭喜你,終於能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祝你們百年好合,天長地久?”


    韓延青從未見過她如此“刻薄”的一麵,有些驚訝,也有些難堪,試圖為自己挽尊:“可你沒有跟嶽母回家,不是已經原諒我了嗎?”


    薑穗寧冷冷地看著他:“難道我現在說要走,你就願意跟我和離了嗎?”


    韓延青握了下拳頭,他當然不願意。


    序哥兒沒了,阿雪受了刺激,母親也病倒了,侯府亂成一團無人主事,如果薑穗寧這時和離歸家,豈不是便宜了大房和二房?


    想到這裏,他突然問:“二房那邊怎麽回事,我聽說二嫂懸梁自盡了?”


    薑穗寧沉默了一瞬才道:“二嫂自從被汙蔑名節後,就一直鬱鬱寡歡,大概是覺得不堪受辱,才以死明誌吧。”


    韓延青低下頭不再追問了。


    麒麟寺那事兒,他知道是韓老夫人做的。


    眼看薑穗寧又要離開,他絞盡腦汁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可不知怎麽腦子一熱,說的是:“我要給阿雪一個名分,否則她就沒辦法留在侯府了。”


    薑穗寧眉頭都不帶抬一下的,輕聲道:“行啊,恭喜三爺又得愛妾,我就等著喝雪姨娘敬的茶了。”


    說完直接離開,走的幹脆利落。


    韓延青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就好像再也抓不住了一樣。


    他平生頭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挫敗。


    這到底都是為什麽啊?為什麽他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麽四分五裂了?


    *


    幾天後的朝會上,有禦史彈劾平遠侯私德不謹,帷薄不修,縱容寵妾滅妻,掉包嫡出千金,更有冒牌姐弟淫亂偷情等種種不堪之事,罄竹難書。


    順康帝一向注重臣子德行,聽說平遠侯府這些爛事兒已經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淪為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柄,頓時震怒,下明旨申斥平遠侯府,禦筆一批,直接廢除了平遠侯的爵位繼承權。


    也就是說,等現在的老平遠侯一死,這個爵位就會被收回,不再傳給下一代了。


    韓延青汲汲營營了數年,這下他的世子夢徹底破碎,接到聖旨後就氣暈了過去。


    大房,韓延鬆麵上沒什麽表情,倒是王氏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雖說爵位本來就和他們沒關係,不過這下好了,誰也別想得到。


    二房,韓延柏經曆白氏的去世後瘦了一大圈,正是萬念俱灰,哪還關心什麽爵不爵位。


    他甚至還覺得有些痛快。


    當初都是為了爭這個爵位,貞娘才會如同瘋魔了一樣四處求子,結果反被壽寧堂算計,又被他誤會冷落,丟了性命……


    傳旨的太監走後,他甚至大笑出聲。


    “貞娘,貞娘你聽到了嗎?爵位沒了,侯府的爵位沒了哈哈哈!”


    突然,大門外響起一道老邁卻威嚴的聲音。


    “不孝子,爵位沒了高興成這樣,你是瘋了嗎?”


    薑穗寧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滿麵怒容,拄著拐杖慢慢走了進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韓延鬆已經驚訝出聲:“父親,您怎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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