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渡挑了下眉,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韓邦。


    他故意等了一會兒,才略帶嫌棄地嘖了一聲,“本督缺一個破院子嗎?”


    韓邦一聽就知道有門兒,連忙再接再厲,“還有,京西一處五百畝的上好水田莊子。”


    “就這?”


    “……還有我藏在別院裏的幾箱黃金珠寶。”


    韓邦這回是下了血本了,老臉抽成一團,心都在滴血,顫聲道:“這是我大半輩子的全部積蓄了。商督主,我當年也是為大周殺過敵,立過功的啊。陛下這樣對待功臣,就不怕朝中的武將寒了心嗎?”


    “武將寒心?”


    商渡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就你,也配代表大周武將?”


    韓邦一怔,隨即就見商渡微微傾身,在他耳邊如惡魔低語:“當年你明哲保身,第一時間撇清與嶽老將軍關係的時候,可曾想過會令滿朝武將寒心?”


    仿佛有一道驚雷自頭頂劈下,韓邦驀地瞪大眼睛,表情驚恐如同見了鬼,你你你了半天,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像是反應過來,突然後退了兩步,眼睛死死地瞪著商渡那張陰戾俊逸的麵孔,一遍一遍描摹著輪廓。


    漸漸地,他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仿佛透過商渡的臉,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你,你是嶽——”


    “閉嘴。”


    商渡語氣冷冽森然,明明平淡至極,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極致殺意。


    韓邦在戰場上打滾幾十年,殺敵無數,饒是如此,這一刻竟然也承受不住商渡身上那滔天的殺氣。


    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可眼睛依舊瞪得老大,胸口不停地劇烈起伏著。


    商渡居高臨下地望過來,神情冷銳,“韓邦,注意你的言行,現在你們全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本督手上。”


    盡管韓邦心裏那個大膽的猜測就要呼之欲出,可他不敢說。


    他思慮再三,壯著膽子又開口:“商督主,我把全部的私產都獻給您,求您寬限一二。這天氣越來越冷了,若是就這樣草草上路,隻怕我們沒等到了流放之地,就先病死凍死了。”


    商渡漫不經心地點頭,“可以。”


    韓邦喜出望外,緊接著就聽他又說:“但你們今天必須搬出這裏,還有韓延青的一百杖刑,立即執行,不得拖延。”


    話音落下,一名玄衣衛已經將韓延青用力壓在地上,另一人拿來一根長長的,由栗木製成的長棍子,打人那頭被削成槌狀,上麵還包了一層鐵皮。


    這便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廷杖了,多少官員都曾在這根廷杖下非死即殘。


    玄衣衛高高舉起廷杖,狠狠朝韓延青臀腿之間打下去。


    “啊!!!”


    韓延青受了一夜的刑,水米未進,本就虛弱,被這結結實實的一板子砸得慘叫。


    負責行刑的那名玄衣衛麵不改色,一杖接一杖地打下去。


    院子裏慘叫連天,到最後,韓延青的嗓子都喊啞了,隻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痛苦的呻吟。


    他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指甲都磨禿了,地上一片血跡斑斑。


    韓延青用盡力氣,拚命地抬起頭,看向薑穗寧所在的方向。


    她就站在他斜對麵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受刑,聽著他慘叫,那張明豔動人的臉上,一片冰冷漠然。


    韓延青的心被揪痛了,他直勾勾地盯著薑穗寧,費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抓住她。


    “延青哥哥!”


    陸錦瑤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尖叫著撲上來,一把抓住韓延青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嗚嗚嗚你疼不疼啊?別打了,再打真的要打死人了!”


    玄衣衛恍若未聞,繼續行刑。


    韓延青對上她哭得涕淚橫流的模樣,再看看薑穗寧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疏離模樣,後知後覺地明白——


    薑穗寧,從來就沒有像陸錦瑤,像淩雪那樣,向他表達過愛意。


    她真的喜歡他嗎?如果不喜歡,為什麽要鼓勵他多和六皇子接觸,還讓他努力為她掙前程?


    他知道她一直和商渡走得很近,大舅哥薑逸甚至還經常和商渡一起喝酒。


    而商渡又是陛下最信任的寵臣,他統領的玄衣衛監察百官,京城的大事小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線耳目……


    韓延青忽然一把推開了陸錦瑤,嘶聲大喊:“薑穗寧!你早就知道這一天對不對?!”


    薑穗寧終於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韓延青胸口燃燒起一團憤怒的火,連廷杖打在身上的痛苦都暫時被麻痹了。


    他眼中隻剩下薑穗寧,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裙擺上的織羽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幾乎要刺痛他的眼球。


    她走到他麵前停了下來,因為離得太近,揮舞廷杖的玄衣衛甚至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擔心誤傷了她。


    “怎麽停了?”


    薑穗寧看了他一眼,了然,又往旁邊退了兩步,抬手:“你繼續。”


    “你瘋了嗎!”陸錦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尖叫,“延青哥哥會被打死的!”


    薑穗寧衝她笑了一下,“那不正好?他死了,我們倆都可以改嫁,你總不想跟著這一家子去流放吧?”


    陸錦瑤被她說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堅持表明立場,“我不會丟下延青哥哥的,我們是拜了天地的夫妻,我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嘖嘖嘖,我真不知道原來你還是個情種啊。”


    薑穗寧沒什麽誠意地拍了拍手,又往後退了兩步,“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該插入你們感天動地同生共死的絕美愛情了。”


    陸錦瑤聽得迷糊,“你什麽意思?”


    薑穗寧不緊不慢地從袖中取出一個明黃色卷軸,上麵的盤龍紋樣十分眼熟。


    好像剛剛才見過。


    陸錦瑤瞳孔一縮,“怎麽又是一份聖旨?”


    薑穗寧衝她揮了揮,綻開明媚笑靨,語氣輕快。


    “我呢,前陣子剛好幫了陛下一點小忙,他老人家英明威武,答應許我一個願望。”


    她微微垂眸,看著韓延青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跟陛下求的是——奉、旨、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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