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商渡的話,薑穗寧才坐穩的身子又差點彈起來。


    她瞪大了眼睛,“什麽叫換出去了?她犯的可是死罪!”


    在韓延青和陸錦瑤的喜堂上,淩雪在眾目睽睽之下捅死了韓老夫人,在場賓客都看得清清楚楚,無可抵賴,她被押入順天府大牢,判了斬監候。


    按照大周律例,等刑部複核過死刑犯人名單,就會統一安排在秋後問斬。


    “順天府的常規操作罷了。”


    商渡眼睫輕垂,語氣嘲諷,“那些殺了人,犯了事兒的權貴子弟,表麵判了砍頭流放,實際隻要家裏給足了銀錢打點,再找個相貌身形差不多的替死鬼送進去,就能把人換出來。”


    “或是族譜上改個身份,或是回老家躲幾年,避避風頭,等事情過去,照樣能在外麵繼續逍遙快活。”


    這些都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什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就是拿來糊弄人的。


    薑穗寧咬著下唇,“我隻知道衙門可以花點銀子贖人,沒想到死刑犯也可以……”


    她追問:“是什麽人把淩雪換出去的?”


    難道是韓延青?


    不對不對,她先自己否認了,“韓延青兜裏可沒那麽多銀子。”


    再說他現在恨淩雪都來不及,怎麽會替她贖身呢。


    商渡搖頭,“順天府尹隻認銀子不認人,他也不知道來贖淩雪的人,背後站了誰。”


    商渡剛才突然到訪,點名要見死刑犯淩雪,差點就把順天府尹嚇尿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認罪。


    他心裏也是叫苦不迭——以往那些權貴世家都是這麽撈自家孩子的,誰能想到這回偏偏讓玄衣衛的活閻王盯上了呢?


    可他絞盡腦汁地回想,也隻能隱約記起對方談吐不凡,頗有氣勢,像是出自大戶人家,更多的身份信息就一概不知了。


    “大戶人家?難道是她親生父母家裏找來了?”


    薑穗寧皺著眉頭猜測,“可是她父母二十年前就因為嶽老將軍謀逆案而雙雙問斬。我記得林宏文是韓老夫人的遠房表哥,家裏似乎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落敗了。至於淩雪的生母……王媽媽隻說她是林宏文同僚的妹妹,當年的案子牽連甚廣,按理說她家也不能幸免才對。”


    總之說來說去,淩雪在世間應該沒有其他親人了。


    可是誰會花費人力物力,鋌而走險,去順天府死牢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


    她越想小臉越是皺成一團。


    先是跑了個申玉芝,如今淩雪也不見了。


    這兩個人跟她可都有仇,不得不防啊……


    商渡不願見她愁眉苦臉的沮喪模樣,抬手在她頭頂胡嚕了一把,“淩雪這條線我會派人去查,用不著你操心。”


    “……不要弄亂我新梳的頭發!”


    薑穗寧把他的手扒拉開,眼珠一轉,忽然道:“你為什麽突然這麽關心淩雪的去向?她跟你又沒什麽關係。”


    商渡不欲多言,“有件陳年舊案,需要她配合調查。”


    薑穗寧哼了一聲,“你少糊弄我,你分明是聽到她生父的名字才變了臉色的!”


    她突然湊近,盯著商渡的臉,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


    “你在調查當年嶽老將軍的案子,對不對?”


    商渡抬眸,從她淺棕色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眼神澄澈,似一汪清泉,即使有過那樣一段不幸的婚姻,也難掩天真明淨。


    她幹淨得像是開在雪山之巔的粉色小花,哪怕他的影子出現在她眼裏,都像是一種褻瀆。


    商渡忽然轉過頭去,避開她灼灼視線,低低嗯了一聲。


    薑穗寧並沒有意識到他百轉千回的心思,她直起身子,高興地拍了下手,“我就知道!”


    商渡的視線側過來,“知道什麽?”


    “我就知道嶽老將軍是冤枉的啊。”


    薑穗寧理直氣壯,“他那樣的大英雄,怎麽會通敵叛國呢?再說了,你突然翻出二十年前的舊案,肯定是要為他洗刷冤屈啊,不然還能怎麽樣?”


    商渡眼底泛上幾絲柔和,胸口也好像有什麽東西暖暖的。


    世間還有人記得嶽老將軍,還願意相信他是清白的,真好。


    “哎,是陛下讓你重啟舊案的?”


    薑穗寧很好奇,“可他當年下旨殺了嶽老將軍滿門……現在再來翻案,是不是晚了點?”


    提到順康帝,商渡眼底閃過一抹一閃即逝的殺意,硬邦邦地否認,“不是他。”


    “我是受……故人所托。”


    薑穗寧還要再追問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駕車的玄衣衛聲音傳進來:“督主,薑府到了。”


    商渡悄悄鬆了口氣,示意薑穗寧,“你該回家了。”


    再讓她這麽纏下去,他怕是要說漏了。


    一聽回家,薑穗寧的心思果然被分走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推開車門,小心地走下馬車。


    劈裏啪啦!


    咚咚鏘鏘!


    鞭炮聲震天響,還有敲鑼打鼓的舞獅隊伍,碩大的獅子頭口中叼著花球,直奔薑穗寧而來,繞著她搖頭晃腦,好不熱鬧!


    薑穗寧先是一驚,抬頭就看到一家人站在薑府的門廊下,全都眼含期待地望著她。


    薑母甚至已經控製不住掉了眼淚,又連忙擦去,擠出一個笑臉,衝她伸出雙手。


    “寧寧,回家了!”


    她身後是一排排薑府的下人,齊整整大喊:“歡迎大小姐回家!”


    薑穗寧看著他們,忽然也笑了,笑著笑著,眼角都擠出了淚花。


    她跟著舞獅隊伍走上前,跨過了火盆,又用柚子葉蘸水,掃過全身。


    丫鬟挎著一籃子綠豆往天上撒,邊撒還要邊念:“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薑穗寧被他們這一連串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


    這是準備了多少種去晦氣的民間偏方啊?


    薑母早已按捺不住,上前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哽咽道:“好了,晦氣都被掃走了,以後咱們就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薑穗寧剛要點頭,身後突然多出一雙手,蒙上她的眼睛。


    含著笑意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姑娘,猜猜我是誰?”


    薑穗寧嘴角不住地向上揚,一把抓住,激動地回頭:“三哥!你回來了!”


    薑瑄一身白衣,寬袍大袖,長發用一根青玉簪束起,越發顯得飄然若謫仙。


    他憐愛地摸著薑穗寧的腦袋,“傻阿妹,受了那麽多委屈,怎麽不跟家裏說?”


    薑穗寧抱著他又哭又笑,“三哥,你可算回來了……”


    薑瑄無奈又縱容地拍著她,一轉頭,目光就和對麵站在馬車前的商渡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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