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當然明白蘇諾是一片好心，隻是事情肯定遠沒有蘇諾想的這麽簡單。這些年來他對被永昭帝厭惡已經習以為常，早就不在意了，但他直覺這背後的緣故，不是父皇單純看自己不順眼這麽簡單。真相究竟如何，他如今還不知道，但猜測此事與當年皇後的離奇暴斃脫不開關係。這也是他選擇進大理寺的原因之一，在那裏他能夠有機會查閱當年舊案的卷宗，從而了解更多內情。隻不過這些事情太複雜了，他暫時還沒法對蘇諾解釋太多，就隻好先敷衍著含混過去。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是秋雲的聲音：“公子，晚膳備好了，公子就在這邊用膳？”蘇諾陡然一驚，一摸自己亂成雞窩的腦袋，雖然秋雲在外麵並看不見，他還是有種被捉奸在床（此處用詞不當）的罪惡感，生怕秋雲真的進來，隻有結結巴巴道：“我，我知道了……稍、稍等……”蕭廣思此時倒是已經被他收拾得整整齊齊、妥妥帖帖。於是他抬高聲音道：“秋雲姑姑進來吧，諾諾需要先梳洗一下。”蘇諾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正要大喊讓秋雲不要進來，可是秋雲已經推門進來了。秋雲進門第一眼看見蘇諾慌張淩亂的小模樣，直接怔在了門口，半天沒緩過神來。而已經沒臉見人的小炮灰，此刻隻有怒視造成這一局麵的某個豬隊友。然而蕭廣思臉上毫無波瀾，倒是在他耳邊輕聲道：“不然你要我來給你梳頭發？”蘇諾狠狠咬牙。秋雲總算回過神來，懷疑的眼神在這嘀嘀咕咕的兩人之間打轉：“公子這是怎麽弄的？”她好像是在問蘇諾，眼睛卻看著蕭廣思。蕭廣思很淡定地回答：“剛才諾諾困了，靠在旁邊睡了一會兒，就把頭發給蹭亂了。”蘇諾覺得秋雲似乎不太相信蕭廣思的話，不過好在無論信或不信，秋雲都沒有再繼續追究這個尷尬的問題。吃過晚飯之後，蘇諾還滿心惦記著英勇救人的皇帝陛下，親自端了補血效果最好的阿膠紅棗烏雞湯給永昭帝送過去，並且堅持看著正在日理萬機的皇帝陛下吃幹淨，才肯光榮撤退。回去的路上，蘇諾在心裏對皇帝陛下十二分點讚，人家這才是真漢子，吃得多爽快，不像某人扭扭捏捏地嫌棄了半天這是給女人吃的東西，直到在他的嚴肅訓.誡之下才肯聽話端碗。作為一個已經進化到可以教訓男主大人的炮灰，蘇諾覺得自己膨脹的身體裏充滿了能量，走夜路都不怕黑了。然而，對一個炮灰來說，得意忘形的代價往往就是“哎喲！”忽地旁邊的灌木叢中閃出一個影子，蘇諾隨之腳底一絆，頓時向前撲倒，不過他沒有倒地，就被人提著肩膀拎了起來。秋雲一直跟在蘇諾後麵落後幾步，見勢不對就要上前，隻是在她實際動手之前，先看清了剛才出手抓住蘇諾的那個人，於是反而猶豫了一下，這個人如非必要，還是盡量不要得罪更好……“奴婢見過大公主。”她向那個月色之下昂首挺立的少女行了一禮，試圖先禮後兵，“請問大公主這是何意？”蘇諾心下倒抽一口氣，扭頭一看，自己倒黴撞上的果然是大公主蕭。大公主蕭乃是永昭帝的長女，由甄貴妃所出，同時也是四皇子蕭廣恪的孿生妹妹。據說甄貴妃盡管地位尊榮，但是在那方麵不怎麽受皇帝寵愛，她一輩子隻生育過一胎，不過運氣很好，一生就是龍鳳胎，所以一次性就兒女雙全了。然而生的水平再高，也敵不過養的水平太差。在蘇諾看來，甄貴妃這一雙兒女根本就是教育失敗的產物。蕭廣恪至少平時看起來還是人模人樣的，而他這個妹妹，那可早就是在皇宮內外有名號的刁蠻公主了。甄貴妃從她十四歲起就開始給她物色親事，期間她砸破了兩名準駙馬的頭，把三名準駙馬踢進水裏，還有四五六七八名準駙馬都慘遭過被下藥剃成禿頭、被剝光衣服身無分文丟進青樓、一夜之間家門前被印上幾百個血手印等等惡劣整蠱手段。可以說蕭廣恪弄壞一把椅子，跟她比起來完全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眼下已經沒有哪家有頭有臉的勳貴，敢再動把這位姑奶奶娶回家的念頭。由於蕭的所作所為性質惡劣、影響極壞，永昭帝終於大發雷霆，把她交給太後管教，讓她每天陪太後早睡早起、吃齋念佛，靜心反省自己的過錯，不許出門半步。可見的成果是，蘇諾能看出蕭的確餓瘦了一些。他心念電轉，他一直以來並沒有得罪過蕭，反而他們還是玩得不錯的，證據為蕭那些下三濫的整人點子，有不少都是他出的（當然那是被迫！被迫！），那麽眼下蕭來找他的麻煩，肯定是因為蕭廣恪的事了。蕭是學過些拳腳功夫的，單手就製住了他，並且把他的肩膀抓得生疼，可他也是要麵子的，怎麽能向一個女孩子求饒呢？於是他隻好心裏mmp嘴上笑嘻嘻地問：“公主今天不用陪太後娘娘吃齋了？”蕭冷冰冰道：“我的禁閉期滿了。”蘇諾繼續賠笑：“所以公主是特意來找我慶祝的？”蕭冷哼一聲：“別裝了，蘇諾。你還不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晚了。”蘇諾見她說得篤定，自己倒是錯亂了：“什麽晚了？”“天晚了，”蕭看白癡似的瞟了他一眼，“再晚哥哥就該睡了。”蘇諾於是更加聽不懂了。不過剩餘的理智還是幫助他分析了出來，會被蕭不帶排行直接親密稱呼為“哥哥”的，隻有她同福同母的親哥蕭廣恪。他無語道：“他睡不睡關我什麽事？我去做什麽？”蕭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不耐煩道：“你還裝！你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蘇諾徹底驚呆：什麽事？誰們的事？他自己沉浸在震驚中問不出口，然而有人替他問出口了“大妹妹說的是什麽事？”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蘇諾一轉頭，已經對劇情發展完全無語，上天要不要這麽眷顧他呀？來人自然是蕭廣思。他緩步而來，禮貌而淡漠地向蕭點了點頭：“許久不見，大妹妹的功夫倒是沒有荒廢，不過不管是什麽事，”他的目光停留在蕭按住蘇諾肩膀的那隻手上，“能不能先把手拿開再說？”蕭譏諷回應：“許久不見，三哥倒還是這麽多管閑事。”這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蕭廣思目中威脅的冷光一閃，她並不怕蕭廣思，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從重重保護之中把蘇諾劫走，萬一把動靜鬧大，驚動父皇，那可真的就麻煩大了。不過她堅定相信，蘇諾這廝雖然嘴硬，心裏肯定是願意跟她去看哥哥的。所以她扭頭一看蘇諾那副疼得即將呲牙咧嘴卻還勉強維持風度的可憐相，發了發慈悲，把手鬆了。蘇諾揉著肩膀，以上這段劇情信息量太大，他還來不及完全消化，他隻能第一時間抓住問題的核心重點於是某個非常善於抓對重點的小炮灰向著男主大人不忿道：“你太過分了，不好好躺著養傷，還出來亂逛！晚上再喝三大碗阿膠紅棗烏雞湯！”第51章 眉來眼去蕭廣思一聽見這三種補品撞在一起，就覺得胃裏一陣發緊。他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在外人麵前保持鎮定, 壓低聲音道：“這些回去再說。”蘇諾見他態度還算真誠, 終於勉強決定暫且饒過他, 回頭再算賬, 並瞪了他一眼作為通知。蕭廣思無奈回了一個眼神, 示意知道了。蕭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轉悠，越看越覺得這氣氛很不對勁，讓她很不舒服。她不過腦子就氣呼呼向蘇諾嚷道：“你這人怎麽這麽沒心沒肺！哥哥為了你含冤入獄，你不但不著急去看他，還在這裏跟別的男人……跟別的男人……”她一時沒找到這個合適的詞, 有點卡。蘇諾眉心一跳, 他頓時有種直覺，絕對不能讓她把後麵的話說出來，不然自己就真的沒法做人了。於是他再次抓住重點, 倒也沒有發怒, 隻是淡淡道：“我聽不懂公主所謂‘含冤’是什麽意思。四殿下在宮裏持刀行凶, 差點傷及人命，總不可能當作沒事發生吧。”蕭不可思議道：“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哥哥為人一向謹慎穩重, 若不是被逼無奈，他怎會動刀傷人？他會這麽做，還不是見不得你被人欺負, 為了保護你？事情皆因你而起，你居然說他行凶，那你又算什麽？”蘇諾目瞪口呆, 完全理解不了蕭這是什麽奇葩邏輯，他覺得這姑娘大概是被人洗腦了吧……照她這麽說，這全都是他的錯，難道是他逼著蕭廣恪去捅人的？他不禁抬頭跟那個“欺負”他的人對了對眼神，看出對方麵色十分不善。蕭還在繼續滔滔不絕替蕭廣恪辯解：“何況哥哥根本就不知道那把刀上有毒！連那把刀都是二哥送給他的，現在卻全都成了他的罪過！嗬，他一個人在牢裏受罪，還滿心惦記著你，你呢？”蘇諾在她仿佛理直氣壯的質問之下，覺得這個世界愈發魔幻了。不過期間他聽見蕭提及那把刀的來源，卻是稍微上了上心。先前他冷靜下來時也想過，甄貴妃為什麽會讓蕭廣恪攜帶一把淬了劇毒的刀，難道是怕自己兒子禍事闖不大？蕭廣恪又怎麽會傻到以為自己在宮裏傷了人命，還能全身而退？從常理推斷，也許他們是不知道那把刀的問題，不排除蕭廣恪在這方麵是被人算計了。倘若真如蕭所說，刀是二皇子蕭廣安送的，那麽，這又是有心還是無意呢？二皇子蕭廣安和六皇子蕭廣宇一樣是柳妃所生，到了年歲之後，已經搬出宮外去住，但他這個人為人懶散又好玩，在正經事上不曾有過什麽功績，因此一直也沒有封爵的機會。目前留在京城裏，偶爾還回宮裏來轉轉，之前蘇諾在劇情控製之下不務正業的時候，跟他玩得也算不錯。永昭帝的兒子其實不算很多，又沒有嫡子，蕭廣安排行第二，按說也是有爭奪儲位的機會的。不過至少從表麵上看來，熱愛遊手好閑的二皇子並沒有這份野心，並且這些年來他一直跟四皇子及四皇子黨格外交好，看來是決心把寶押在蕭廣恪身上了。當然，這裏麵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誰也不知道。而且原書中蕭廣安戲份太少，他的角色幾乎被處理成了一個路人甲，毫無存在感。因此蘇諾反而判斷不出他本質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至於他會不會背地裏算計蕭廣恪，這就更不好說了。那把匕首能在兩個皇子之間作為人情往來的禮物，想來也不是凡物。蘇諾有種直覺，從這把匕首入手，說不定背後還會牽扯出更多。然而他不在乎它是不是寶物，一想到就是這個東西差點傷了蕭廣思的性命，他滿心就隻剩下厭憎。但有一點他始終是認清的：“不管刀是誰送的，拿刀捅人的就是四殿下，這是我親眼所見。要是四殿下惦記我死沒死的話，公主已經見到了，不妨告訴他。”他毫不遲疑拋出自己對此事的態度，“我是不會去見他的。”犯罪的不是刀，而是人。推卸責任哪有這麽容易？自蕭廣思受傷之後，蘇諾連對蕭廣恪這三個字都厭煩至極，怎麽會再肯去見他？再說受害人家屬去給凶手探監，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某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自發自覺以“家屬”自居的小炮灰沒有看見，隨著他幹脆利落的拒絕，男主大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並且微微勾起了嘴角。蕭也同樣目不轉睛看著蘇諾，隻不過她是在怒瞪：“你……”在這一刻她好像就要大發雷霆，然而卻忽然出乎意料地態度軟化了下來，她想起母妃的囑咐，強迫自己忍耐怒氣，“好吧，我也不逼你馬上就去見哥哥，但哥哥終歸是為你遭難，你總不至於會落井下石的，是不是？”那當然是……至於啦。不過蘇諾雖然的確很想落井下石，畢竟還沒有過實際的行動，主要是他相信皇帝陛下肯定會將此事徹查清楚，並且讓蕭廣恪受到該受的懲罰。所以這些不是需要他操心的，他寧願先去忙更要緊的事，比如安利他的阿膠紅棗烏雞湯……蕭見他不置可否，心裏燃起了一點希望，然後道：“要是你還有良心，明天就去求父皇放了哥哥，反正父皇一向最聽你的，這就是你一句話的事”“這不可能。”這次蘇諾不等她說完，就立時打斷了她，他終於明白蕭今日來鬧這一出是為了什麽。合著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讓他去給蕭廣恪去講情呀。別說他完全不願意講情，就說他怎麽能做出這種妨礙司法公正的事情，辜負皇帝陛下的信任？其他的無理取鬧他還能忍受，這一點他真的是忍無可忍：“公主說出這樣的話，置陛下的威信於何地？”蕭認識蘇諾多年，彼此從來都是嘻嘻哈哈，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麽大義凜然地教訓人，一時怔了一怔。蕭廣思在剛才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走近了過來，他在兩人相持之人，用左臂將蘇諾一攬，冷冰冰向蕭道：“諾諾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大妹妹還不走麽？難不成是打算驚動父皇？”蕭眼見蘇諾自然而然就往蕭廣思身上靠過去，模樣異常親密溫順，瞬間大怒，把別的都拋在了腦後，怪不裕溪得蘇諾會突然態度大變，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哥哥真是瞎了眼！她恨恨罵道：“蘇諾，你這個兩麵三刀的家夥！枉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心一意對哥哥的，還替你們隱瞞！以後你就是來哭著求哥哥原諒，我也不會替你說話了！”說罷，轉身憤憤而去。蘇諾已經完全石化在當地，等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蕭到底誤會了什麽，她已經走遠了。他望著蕭的背影，甚至有種衝動，要追上去把事情理論清楚，還自己清白，但一想到那個武力高又不講理的母老虎，他還是卻步不前了。他隻能自我安慰，別人想什麽又有什麽要緊呢？隻要他問心無愧，又不會少塊肉。沒錯，像他這樣內心強大的人，才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呢！就在這時，蕭廣思的手落在蘇諾肩上輕輕拍了一拍，蘇諾頓時嚇了一跳，心裏虛了一虛。雖然說他一點都不在乎……但是蕭廣思會怎麽想啊？他越回憶越是覺得，以前被劇情控製的時候，自己好像的確跟蕭廣恪比較親近，當然他們最多算是玩樂上的朋友。蕭廣恪像其他皇子們一樣，也是有什麽新鮮玩意第一個想到蘇諾，隻不過他人傻錢多，挖來的新鮮玩意也格外多一些，所以蘇諾和他玩的時間也最多。但是，絕對沒有蕭意淫的那些成分啊！最多就是看起來比較……那啥而已。蘇諾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從前那個討厭的劇情君到底給他挖下了多大的坑。他正不知道該怎麽跟蕭廣思解釋，以及究竟該不該解釋，蕭廣思牽起他淡淡道：“外麵暑氣太盛，快進屋去吧。”蘇諾心神不定由著他牽著走了幾步，才發覺不對，男主大人是不是太平靜了？他猛地想起，原書中曾有記載，男主大人有一個鮮明的性格特點，就是在他最不高興的時候，你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的。因為這時候，他就會像一瓶已經跑光了氣泡的汽水一樣，徹底平靜無波。正如眼前這般……蘇諾想著汽水的問題，沉默著跟他往回走，沉默得太久了，覺得自己似乎也憋成了一瓶汽水，死活都擰不開瓶蓋的那種。他才不要被誤會！他要解釋清楚！然而幾次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因為他覺得自己說出來之後怕隻會越描越黑……那就什麽都不說？